附錄--法燈續輝--龍潭崇信->德山宣鑑->雪峰義存->玄沙師備
龍潭崇信,唐代禪宗大師。年少時賣燒餅為生。因居住天皇道悟禪師的寺院附近,崇信每天都以十個餅饋贈道悟禪師。道悟禪師每天都還給崇信一個餅,說:「送你一個餅,庇蔭你的子孫」。崇信於是發問:「這餅我送來的,大師怎又送還一個給我呢?」道悟禪師說:「你送來的,又還給你,這又有甚麼問題嗎?」崇信又問:「弟子的一生紛紛擾擾,究竟如何呢?」道悟勸他出家,他就跟隨天皇道悟出家了。道悟禪師道:“你以前崇修福善,現在聽我說法,一聞即信,因此,可以起法號崇信。”
崇信禪師出家後,即留在道悟和尚身邊,充當執侍。有一天,崇信禪師問道悟禪師:“自從出家跟你以來,你沒有給我指示禪法心要。”道悟禪師回答說:“自汝到來,吾未嘗不指汝心要。”崇信禪師一聽,很是詫異,便問道:“何處指示?”道悟禪師道:“汝擎茶來,吾為汝接。汝行食來,吾為汝受。汝和南(稽首、頂禮)時,吾便低首。何處不指示心要?”崇信禪師不明其意,沉思良久。
道悟禪師又道:“見則直下便見,擬思即差(見性、要見則當下便見,思惟測度即錯)。”崇信禪師一聽,“如遊子之還家,若貧人之得寶”,豁然開解,歡喜踴躍。禮謝之後,又問:“如何保任?”道悟禪師道:“任性逍遙,隨緣放曠。但盡凡心,別無聖解。”崇信禪師悟道後,即離開荊州,前往湖南澧陽龍潭住山,後因李翱尚書之激揚,乃出世傳法。其手下最著名的弟子是德山宣鑒,開啟雲門宗、法眼宗。
德山宣鑑(782年-865年),唐代劍南道簡州人,禪宗大師。俗姓周姓,因精通《金剛經》,時人譽為「周金剛」。少年出家,二十受具足戒,初先究律宗,後習禪法。少年時在北宗,學習北宗禪,著作《青龍疏鈔》,講解經義。後訪澧陽郡龍潭崇信禪師,在龍潭引領之下悟道,體會禪門本意,焚燒疏鈔。悟道後,在澧陽傳道三十年,遭遇會昌法難,隱修避難。大中初年,武陵太守薛廷望建古德禪院,「禮請」宣鑑禪師入為住持。時以「棒打」接引學人,人稱「德山棒」。
德山禪師的禪風以棒喝和呵佛罵祖著稱,曾有上堂法語云:“我先祖見處即不然,這裏無祖無佛,達磨是老臊胡,釋迦老子是乾屎橛,文殊普賢是擔屎漢,等覺妙覺是破執凡夫,菩提涅槃是系驢橛,十二分教是鬼神簿、拭瘡疣紙,四果三賢、初心十地是守古塚鬼,自救不了。”
德山禪師呵佛罵祖的目的,並不是要否認佛教,而是要幫助學人解粘去縛,放棄向外馳求,回歸自身:“若也於已無事,則勿妄求。妄求而得,亦非得也。汝但無事于心,無心於事,則虛而靈,空而妙。若毛端許言之本末者,皆為自欺。何故?毫氂繫念,三塗業因。瞥爾情生,萬劫羈鎖。聖名凡號,儘是虛聲。殊相劣形,皆為幻色。汝欲求之,得無累乎?及其厭之,又成大患,終而無益。”
唐咸通六年圓寂,享壽八十四,敕諡見性大師。弟子有巖頭全豁、雪峯義存等人。雲門宗、法眼宗皆源於雪峯。
雪峰義存禪師(822年-908年),俗姓曾,謚號真覺大師,生於泉州南安縣,唐末五代著名禪師,為石頭宗門下。他的弟子,後來形成了雲門宗與法眼宗。義存禪師,12歲時,於莆田玉澗寺慶玄律師門下出家為沙彌。會昌法難時短暫還俗,師事芙蓉靈訓禪師。17歲時再次剃度,於幽州(今河北省)寶剎寺受具足戒。後於洞山良介與投子大同門下參禪,經指引,至德山宣鑒處,得到開悟。
福州雪峰義存禪師,德山宣鑒禪師之法嗣,俗姓曾,長慶二年(822)生於泉州南安。其家自祖父以來,皆友僧親佛。義存生下來即厭葷腥,乳哺時,一聽到鐘磬聲,或見到出家人,其容必動。所以父母特別鍾愛他。義存九歲的時候就想出家。其父怒而未許。後隨父游蒲田玉澗寺,見慶玄律師持行高潔,遂拜為師,並留在寺中為童子。十七歲始落發出家。唐武宗毀法期間,義存禪師隱居山林,禮謁芙蓉靈訓弘照大師,並得到弘照大師的器重。後往幽州(今北京一帶)寶刹寺受戒。此後,義存禪師開始遍巡名山,參扣諸方禪德。
義存禪師曾在洞山座下當過飯頭。洞山禪師一日問義存禪師:“作甚麼來?”義存禪師道:“斫槽來。”洞山禪師問:“幾斧斫成?”義存禪師道:“一斧斫成。”洞山禪師道:“猶是這邊事,那邊事作麼生?”義存禪師道:“直得無下手處。”洞山禪師道:“猶是這邊事,那麼事作麼生?”義存禪師於是便走開了。
一日,義存禪師正在淘米,洞山禪師問:“淘沙去米,淘米去沙?”義存禪師道:“沙米一時去。”洞山禪師道:“大眾吃個甚麼?”義存禪師一聽,當即掀翻米盆。洞山禪師道:“據子因緣,合在德山。”義存禪師雖在洞山座下參學多年,卻未能如願了卻本分事,於是便辭別洞山。洞山禪師問:“子甚處去?”義存禪師道:“歸嶺中去(回福建去)。”洞山禪師問:“當時從甚麼路出?”義存禪師道:“從飛猿嶺出。”洞山禪師問:“今回向甚麼路去?”義存禪師道:“從飛猿嶺去。”洞山禪師問:“有一人不從飛猿嶺去,子還識麼?”義存禪師道:“不識。”洞山禪師道:“為甚麼不識?”義存禪師道:“他無面目。”洞山禪師問:“子既不識,爭知無面目?”義存禪師被問得無言以對。
離開洞山之後,義存禪師又來到湖南武陵德山,參禮宣鑒禪師。時岩頭全奯、欽山文邃二禪師亦在德山座下,且相與友善。一次,德山禪師上堂云:“問即有過,不問猶乖。”當時,有位僧人便出來禮拜。德山禪師一見便打。那僧迷惑不解,便問:“某甲始禮拜,為甚麼便打?”德山禪師喝道:“待汝開口,堪作甚麼?”事後,德山禪師令侍者喚義存禪師來。義存禪師上來之後,德山禪師卻說:“我自喚義存,汝又來作甚麼?”義存禪師無言以對。後,義存禪師又入丈室參禮德山,問道:“南泉斬貓兒,意旨如何?”德山禪師一聽,便用拄杖將義存禪師打出丈室,義存禪師腳剛跨出門檻,德山禪師卻喚道:“會麼?”義峰禪師道:“不會。”德山禪師歎息道:“我恁麼老婆心,也不會?”
過了一段時間,義存禪師又參德山:“從上宗乘,學人還有分也無?”德山禪師當即給了他一棒,反回道:“道什麼?”義存禪師不明其旨。第二天,他又來問德山禪師。德山禪師道:“我宗無語句,實無一法與人。”義存禪師一聽,終於言下有省。但是,此時他心中尚有疑問,還沒有完全徹悟。
後來有一次,義存禪師與師兄岩頭全奯禪師外出,至澧州鼇山鎮,被大雪所阻,住在一個野店裏,進退不得。岩頭禪師每天只管睡覺,而義存禪師卻一直堅持坐禪。有一天,義存禪師實在看不過去,便喊岩頭禪師道:“師兄!師兄!且起來。”岩頭禪師道:“作甚麼?”義存禪師道:“今生不著便,共文邃個(這)漢行腳,到處被他帶累。今日到此,又只管打睡(我今生命運不順,不走運,盡倒楣。先是隨同文邃這漢行腳,到處被他拖累。今日跟著你來到這裏,你卻只管整日蒙頭睡大覺,也不用功修行)!”岩頭禪師喝道:“噇!眠去!每日床上坐,恰似七村裏土地,他時後日魔魅人家男女去在。”義存禪師指著自己的胸口,解釋道:“我這裏未穩在,不敢自謾。”
岩頭禪師道:“我將謂你他日向孤峰頂上盤結草庵,播揚大教,猶作這個語話!”義存禪師又重複道:“我實在未穩在。”岩頭禪師道:“你若實如此,據你見處,一一通來。是處與你證明,不是處與你鏟卻(你如果真是這樣,那就請把你的見處一一告訴我。對的地方,我給你證明,不對的地方,我幫你剷除)。”
義存禪師道:“我初到鹽官(齊安國師),見上堂舉色空義,得個入處。”岩頭禪師道:“此去三十年,切忌舉著。”
義存禪師接著道:“又見洞山過水偈曰:‘切忌從他覓,迢迢與我疏。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岩頭禪師道:“若與麼,自救也未徹在。”
義存禪師又道:“後問德山:從上宗乘中事,學人還有分也無?德山打一棒,曰:道甚麼!我當時如桶底脫相似。”岩頭禪師突然大聲喝道:“你不聞道,從門入者不是家珍?”[以上岩頭禪師的三處點化,皆是要義存禪師一一放下。]
義存禪師接著問道:“他後如何即是(既然上面所講都不是,那麼,我以後如何做即是)?”岩頭禪師道:“他後若欲播揚大教,一一從自己胸襟流出,將來與我蓋天蓋地去。”義存禪師一聽,豁然大悟,便起座作禮,連聲叫道:“師兄,今日始是鼇山成道!”
德山禪師入寂後,義存禪師便回閩中,於雪蜂創院開法接眾,一時徒眾翕然,身邊常隨弟子達一千七百餘人。閩帥王審知對雪峰禪師極為崇敬,並從他受法。在王審知的護持下,佛法在閩中曾盛極一時。他居住在福建雪峰山,四十餘年,弟子無數,有扣冰藻光、雲門文偃、玄沙師備等大師。義存禪師圓寂于五代後樑開平二年(908),春秋八十七歲。
玄沙師備禪師(835年-908年),俗姓謝,名師備,號宗一大師,福州閩縣人,五代十國時期閩國著名禪師,為石頭宗門下,雪峰義存法嗣。他的門下,後來形成了法眼宗。師備禪師在芙蓉山芙蓉靈訓禪師門下出家,於鐘陵開元寺道玄律師處受具足戒,後至雪峰義存門下,人稱備頭陀。
玄沙師備少年時,喜好釣魚,每天泛一小舟于南台江上,跟江上的漁者相遊戲。唐咸通初年(860),師備剛好三十歲。回想起這以前的一段生活,他忽然生起強烈的出家願望,於是棄舟投芙蓉靈訓禪師座下落髮,旋即又前往豫章開元寺受戒。此後,他便寡言少語,一心精進修行,布衲芒屨,終日宴坐。眾人都為他的巨大變化感到驚異。
師備禪師本與雪峰義存禪師是同門師兄弟,都曾經親近過芙蓉靈訓禪師。但是,從悟道因緣上看,雪峰禪師卻是他的得法老師。因為師備禪師以苦行著稱,故雪峰禪師常常稱他為備頭陀。
某日雪峰禪師問師備禪師:“阿那個是備頭陀?”師備禪師道:“終不敢誑於人。”第二天,雪峰禪師又召師備禪師前來,試探他說:“備頭陀何不遍參去!”師備禪師道:“達磨不來東土,二祖不往西天。”雪峰禪師一聽,便點稱是。
後雪峰禪師住山開法,師備禪師隨而從之。他一邊兢兢業業地幫助雪峰禪師建立道場,一邊隨眾入室請益,不分昏曉。後因閱讀《楞嚴經》,突然發明心地。從此以後,師備禪師機鋒敏捷,往來酬答,無不與契經相應。諸方學人,凡有未決,必前來從他請益。甚至與雪峰禪師對機,亦當仁不讓。雪峰禪師曾讚歎道:“備頭陀再來人也。”
一日,雪峰禪師上堂云:“要會此事,猶如古鏡當台,胡來胡現,漢來漢現。”話音剛落,師備禪師便出眾問道:“忽遇明鏡來時如何?”雪峰禪師道:“胡漢俱隱。”師備禪師道:“老和尚腳跟猶未點地在。”
師備禪師出世後,初住普應院,後止玄沙,開法接眾,殷勤不倦,天下叢林,皆望風而禮。閩帥王公審知,亦待以師禮,並奏賜紫衣,號宗一大師。師備禪師示寂于後樑開平戊辰(西元908年),春秋七十四歲。師備禪師法化于閩,前後三十餘年,禪侶七百許人,其得法者首推羅漢桂琛。
師備禪師不僅宗門透脫,而且對教下經論亦頗精通。故他住山以後,在接眾方面,除了直指之外,還經常不辭口舌,委曲指點。他的不少開示法語,對初學者而言,顯得很平易近人,不失為參禪學道者的入門指南。現摘取一則法語,如次:
“佛道閑曠,無有程途。無門,解脫之門;地意,道人之意。不在三際,故不可升沉。建立乖真,非屬造化。動則起生死之本,靜則昏沉之鄉。動靜雙泯,即落空亡。動靜雙收。瞞頇佛性。必須對塵對境,如枯木寒灰,臨時應用,不失其宜。鏡照諸像,不亂光輝。鳥飛空中,不雜空色。所以十方無影像,三界絕行蹤。不墮往來機,不住中間意。鐘中無鼓響,鼓中無鐘聲。鐘鼓不相交,句句無前後。如壯士展臂,不藉他力。師子遊行,豈求伴侶?九霄絕翳,何在穿通?一段光明,未曾昏昧。若到這裏,體寂寂,常的的,日赫焰,無邊表。圓覺空中不動搖,吞爍乾坤迥然照。
夫佛出世者,元(原)無出入,名相無體,道本如如。法爾天真,不同修正。只要虛閑,不昧作用,不涉塵泥。個中纖毫道不盡,即為魔王眷屬。句前句後,是學人難處。所以一句當天,八萬門永絕生死,直饒得似秋潭月影,靜夜鐘聲,隨扣擊以無虧,觸波瀾而不散,猶是生死岸頭事。道人行處,如火銷冰,終不卻成冰。箭既離弦,無返回勢。所以牢籠不肯住,呼喚不回頭。古聖不安排,至今無處所。若到這裏,步步登玄,不屬邪正,識不能識,智不能知。動便失宗,覺即迷旨。二乘膽顫,十地魂驚。語路處絕,心行處滅。直得釋迦掩室於摩謁,淨名杜口於毗耶。須菩提唱無說而顯道,釋梵絕聽而雨花。若與麼見(現)前,更疑何事沒棲泊處?離去來今,限約不得,心思路絕,不因莊嚴,本來真淨。動用語笑,隨處明瞭,更無欠少。
今時人不悟個中道理,妄自涉事涉塵,處處染著,頭頭系絆。縱悟,則塵境紛紜,名相不實,便擬凝心斂念,攝事歸空,閉目藏睛,終有念起。旋旋破除,細想才生,即便遏挎。如此見解,即是落空亡底外道,魂不散底死人。冥冥漠漠,無覺無知,塞耳偷鈴,徒自欺誑。這裏分別則不然,也不是隈門傍戶,句句現前,不得商量,不涉文墨,本絕塵境,本無位次,權名個出家兒,畢竟無蹤跡。真如凡聖,地獄人天,只是療狂子之方。虛空尚無改變,大道豈有升沈?悟則縱橫不離本際,若到這裏,凡聖也無立處。若向句中作意,則沒溺殺人。若向外馳求,又落魔界。如如向上,沒可安排,恰似焰爐不藏蚊蚋。此理本來平坦,何用剷除?動靜揚眉,是真解脫道。不強為意度,建立乖真。若到這裏,纖毫不受,指意則差。便是千聖出頭來,也安一字不得。久立,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