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2-16 13:43:14幻羽

詩人韻事:《江湖詩人姜白石的一生與合肥姐妹》




詩人韻事:《江湖詩人姜白石的一生與合肥姐妹》

姜夔字堯章,號白石道人,饒州鄱陽人,(今江西波陽。)其生卒年月有爭議,一般認為他生於宋高宗紹興二十五年(1155)左右,67歲卒於嘉定十四年(1221)。研究宋詞的學者們根據版本、品評、研究、歷代詞選、當代詞選等多項指標給宋代詞人排名,列前10位的依次為辛棄疾、蘇軾、周邦彥、姜夔、秦觀、柳永、歐陽修、吳文英、李清照、晏幾道。宋代文壇群星閃耀,並不為今人熟悉的姜夔竟列第四,著實令人刮目相看。

 

今人對姜夔的熟悉程度遠不及李清照、歐陽修等,不識“夔”字者也大有人在。但實際上姜夔在世時已有很高的知名度,“東南人士無不傾慕於夔,夔之名殆滿於天下”。“尤蕭范陸四詩翁,此後誰當第一功?新拜南湖為上將,更推白石作先鋒”。(“尤蕭范陸”,即尤袤、蕭德藻、范成大、陸遊;楊萬里因其詩與陸游、范成大、尤袤齊各,稱“中興四大家”。)

 

是誰成就了姜夔在中國文學史上如此顯赫的地位?首先應承認姜夔的文學天賦和苦修,另一個不容忽視的重要因素就是他的合肥情人。姜夔總計留給後人的詩詞,詩約180多首,84首詞作中可以認定的懷情之作,約占三分之一略多,這些作品飽含著姜夔的相思之苦,用情最深,皆屬傳世名篇。(只有藝術的感染力才能永垂不朽。)

 

心理學家認為,熱戀中的男女情緒亢奮,精力是平常人的三倍,因熱戀迸發出的激情和才情遠非常人可比。多情善感是詩人必備的氣質。文學與戀愛始終是互為表裏的。戀愛的激情一旦融入作家或詩人的血液,就會迸發出無盡的才情,創作出不朽的名篇。歌德的《少年維特之煩惱》、小仲馬的《茶花女》是如此,姜夔則是南宋詩人群中最典型的例子。正如杜偉偉、姜劍雲在《姜夔集》前言中所說:

 

“成就姜夔一生文學事業的當數其帶有梅花意象的懷人詞、戀情詞。二十年對合肥情人的憶戀為中國文學寶庫留下了熠熠生輝的財富,同時見證了姜夔執著不渝的愛情。”“然而如何路不同,曾同行寒夜雪中。”“然而如從未相逢,來年回頭夢更空。”若沒有這段刻骨銘心的痛苦思念,後世誰知有姜夔!

 

在中國歷史、或更確切說,在中國文學史上,有兩對特點非常相似的姐妹花,她們的家庭出身、成長經歷、人生歸宿,乃至於她們的姓氏名號等等皆無從考證,但她們如詩如畫的殊色秀容和綽約風采,的確在歷史上真實存在過,不僅在當時為人傾倒,在隨後的歲月裏,更是被歷代文人反復吟唱謳歌。她們模糊而神秘的身世經歷,成為歷代文人津津樂道、爭論不休的話題,她們與男主人公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被演繹成浪漫的化身,充滿了文學色彩,令人遐想無限、浮想聯翩。這兩對神秘的姐妹,一對是西晉王獻之時代的桃葉桃根,一對是本文的女主人公紅萼綠萼。

 

姜夔的合肥情人到底姓甚名誰,家庭背景如何,包括兩人的身世歸宿等等,即便是研究姜夔的資深專家,恐怕也很難說清楚。至少在所掌握的資料中,姜夔並沒有在他的詩文中直白他這對年輕漂亮的女友名叫紅萼綠萼,紅萼綠萼應該只是後世文人給這對情人安上的兩個符號。為什麼叫做紅萼綠萼而不是紅葉綠葉,很有可能是因為紅萼綠萼在姜夔詞中多次出現的緣故。如《一萼紅》:

 

丙午人日,予客長沙別駕之觀政堂。堂下曲沼,沼西負古垣,有盧橘幽篁,一徑深曲。穿徑而南,官梅數十株,如椒、如菽,或紅破白露,枝影扶疏。

 

著屐蒼苔細石間,野興橫生,亟命駕登定王台,亂湘流、入麓山。湘雲低昂,湘波容與。興盡悲來,醉吟成調。

 

古城陰,有官梅幾許,紅萼未宜簪。

池面冰膠,牆腰雪老,雲意還又沉沉。

翠藤共閑穿徑竹,漸笑語驚起臥沙禽。

野老林泉,故王台榭,呼喚登臨。

 

南去北來何事,蕩湘雲楚水,目極傷心。

朱戶黏雞,金盤簇燕,空歎時序侵尋。

記曾共西樓雅集,想垂柳還嫋萬絲金。

待得歸鞍到時,只怕春深。

 

予頗喜自製曲,初率意為長短句,然後協以律,故前後闋多不同。桓大司馬雲,昔年種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悽愴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此語予深愛之。

 

漸吹盡枝頭香絮。是處人家,綠深門戶。

遠浦縈回,暮帆零亂向何許。

閱人多矣,誰得似長亭樹。

樹若有情時,不會得青青如此。

 

日暮,望高城不見,只見亂山無數。

韋郎去也,怎忘得玉環分付。

第一是早早歸來,怕紅萼無人為主。

算空有並刀,難剪離愁千縷。

 

在前一首中,紅萼本指紅梅花萼才剛初放,尚不能插到髮髻上。第二首詞中的紅萼或說紅梅,分明就是情人的代指了。關於綠萼的出處,只查到姜夔的一首《蔔運算元•綠萼更橫枝》:

 

綠萼更橫枝,多少梅花樣。

惆悵西村一塢春,開遍無人賞。

細草藉金輿,歲歲長吟想。

枝上麼禽一兩聲,猶似宮娥唱。

 

姜夔有一對合肥姐妹情人是真,至於是叫紅萼綠萼還是紅葉綠葉,似乎關係不大。研究姜夔的後人假設姜夔的情人之一為紅萼,而紅萼的妹妹姑且就稱之綠萼了。怎麼斷定姜夔的情人是一對姐妹呢?還是姜夔的詩詞給出了答案。姜夔的一首《琵琶仙》這樣寫道:

 

《吳都賦》云:“戶藏煙浦,傢俱畫船。”唯吳興為然。春遊之盛,西湖未能過也。己酉歲,予與蕭時父載酒南郭,感遇成歌。

 

雙槳來時,有人似舊曲桃根桃葉。

歌扇輕約飛花,蛾眉正奇絕。

春漸遠,汀洲自綠,更添了幾聲啼鴂。

十裏揚州,三生杜牧,前事休說。

 

又還是宮燭分煙,奈愁裏匆匆換時節。

都把一襟芳思,與空階榆莢。

千萬縷藏鴉細柳,為玉尊起舞回雪。

想見西出陽關,故人初別。

 

姜夔與友人在湖州春遊,迎面而來的畫船上,有一對姐妹竟似他朝夕相思的合肥情人。“歌扇輕約飛花,蛾眉正奇絕。”一晃而過的鏡頭,容顏眉目還真的有幾分相似呢。第二首《解連環》云:

 

玉鞭重倚,卻沉吟未上,又縈離思。

為大喬能撥春風,小喬妙移箏,雁啼秋水。

柳怯雲松,更何必十分梳洗。

道郎攜羽扇,那日隔簾,半面曾記。

 

西窗夜涼雨霽,歎幽歡未足,何事輕棄。

問後約空指薔薇,算如此溪山,甚時重至。

水驛燈昏,又見在曲屏近底。

念唯有夜來皓月,照伊自睡。

 

從這兩首詞中,研究姜夔的後世文人不僅推斷出姜夔的情人是一對楚楚動人的姐妹花,還推斷出姐妹倆皆有音樂才能,姐姐擅彈琵琶,(“能撥春風”。)妹妹擅彈箏,(“妙移箏”。)與同樣精通音律的姜夔可謂知音。也就是憑這兩首詞作,後人猜測紅萼綠萼的身份極有可能是勾欄賣笑的歌女或藝伎。當然,姐妹倆絕非水性揚花的風塵女子,從姜夔終其一生用情之苦之專之深來看,即便姐妹倆是一對賣藝為生的歌女,也定然是那種清純可人、天真爛漫、矜持自守、我見猶憐的歌女。在文人歌妓交往成風,泛愛現象普遍的宋代,姜夔對初戀情人的愛情如此專一,的確難能可貴。這也正是他和柳永、周邦彥等人不一樣的地方。

 

《解連環》作于宋光宗紹熙二年(1191)秋後薑夔離開合肥時。37歲的姜夔這年兩赴合肥,均未尋覓到姐妹倆的蹤跡,只留下一篇又一篇浸透了相思之淚的不朽詩篇。也是從這一年起,姜夔的詩詞中再無重遊合肥的記載。

 

在姜夔所有懷念合肥情人的詩詞中,柳與梅反復出現,以至於後世研究姜夔詩詞的文人,竟把暗含合肥情事的梅柳意象當作判斷是否為合肥情詩的重要標誌。眾所公認的合肥情詞中,如《小重山令》、《江梅引》、《鬲溪梅令》、《暗香》、《疏影》、《一萼紅》等,均含有“梅”的意象;而《點絳唇•丁未冬過吳松作》、《點絳唇》(月穀人歸)、《杏花天影》、《琵琶仙》、《浣溪紗》、《淡黃柳》、《長亭怨慢》等,則含有“柳”的意象。借詠景詠物來委婉含蓄地表達自己的相思之情,在中國戀情詩詞中並不罕見,但如姜夔這般用情之深沉專注,似乎也不算多。後人的解釋是,姜夔大約在2030歲之間旅居合肥時,在赤闌橋邊結識了一對青春活潑、色藝雙絕的姐妹,赤闌橋畔楊柳依依,嫋嫋婀娜,充滿了浪漫情調。薑夔在《淒涼犯》自序中曾說:“合肥巷陌皆種柳,秋風夕起騷騷然”。一首《淡黃柳》寫道:

 

客居合肥南城赤闌橋之西,巷陌淒涼,與江左異;惟柳色夾道,依依可憐。因度此闋,以紓客懷。

 

空城曉角,吹入垂楊陌。馬上單衣寒惻惻。看盡鵝黃嫩綠,都是江南舊相識。

正岑寂。明朝又寒食。強攜酒、小橋宅。怕梨花落盡成秋色。燕燕飛來,問春何在,惟有池塘自碧。

 

《送范仲訥往合肥三首》之二也說:

 

 我家曾住赤欄橋,鄰里相過不寂寥。

  君若到時秋已半,西風門巷柳蕭蕭。 

 

隨風輕揚的楊柳宛如合肥姐妹倆輕盈婀娜的腰肢,令姜夔無時能忘。與情人依依分手之時則為梅開時節。據姜夔研究專家考證:“白石客合肥,嘗屢來屢往,其最後之別在光宗紹熙二年辛亥,辛亥一年亦嘗數次往返,兩次離別皆在梅花時候。”姜夔寫梅的代表作是他在范成大家的應景之作《疏影》、《暗香》。南宋末詞人張炎在其所著《詞源》中極盡讚美之辭:“詞之賦梅,惟姜白石《暗香》、《疏影》二曲,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自立新意,真為絕唱。”光宗紹熙二年(1191)范成大告老還鄉,姜夔應其所邀,前往吳縣(今蘇州)範村拜訪。時值冬天,賞梅遊覽後,薑夔乘興創作出《暗香》、《疏影》兩曲。范成大捧詞讚不絕口。

 

辛亥之冬,予載雪詣石湖。上既月,授簡索句,且征新聲,作此兩曲。石湖把玩不已,做工伎肄習之,音節諧婉,乃名之曰《暗香》、《疏影》。

 

舊時月色,算幾番照我,梅邊吹笛?

喚起玉人,不管清寒與攀摘。

何遜而今漸老,都忘卻、春風詞筆。

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瑤席。

 

江國,正寂寂。歎寄與路遙,夜雪初積。

翠尊易泣,紅萼無言耿相憶。

長記曾攜手處,千樹壓、西湖寒碧。

又片片吹盡也,幾時見得?         (暗香

 

苔枝綴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

客裏相逢,籬角黃昏,無言自倚修竹。

昭君不慣胡沙遠,但暗憶、江南江北;

想佩環、月夜歸來,化作此花幽獨。

 

猶記深宮舊事,那人正睡裏,飛近蛾綠。

莫似春風,不管盈盈,早與安排金屋。

還教一片隨波去,又卻怨、玉龍哀曲。

等恁時、重覓幽香,已入小窗橫幅。        (疏影)

 

“翠尊易泣,紅萼無言耿相憶。長記曾攜手處,千樹壓、西湖寒碧。又片片吹盡也,幾時見得?”翠尊,翠綠的酒杯;紅萼,紅梅,又是合肥情人的代稱;千樹,宋代西湖孤山梅花成林。對酒澆愁,窗外無言的紅梅令我憶起那久久縈懷的往事,你我攜手同遊,但見千樹萬枝的梅花倒影在西湖的寒光碧色中,現在又是梅花吹落的時候,我和你幾時才能相見呢?

 

“客裏相逢,籬角黃昏,無言自倚修竹。”客居他鄉,又是梅花盛開時節,時近傍晚,在籬笆的角落處,依稀是薑夔的合肥情人倚靠在籬笆上,默默無語、脈脈含情,風情萬千,思念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