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個叫作夢的夜晚
奶奶在前年失去了丈夫，於是便過著每週輪一個兒子的流浪生活，她很苦，我知道。
但卻不知在兒孫輩之中，有沒有其他人像我一樣真心心疼她….心疼她的風霜，心疼她的皺紋......
有時侯，聽見二嬸嬸以說她的壞話當作茶餘飯後的話題，引來一些共鳴後得意的臉，我就會狠狠地瞪了她幾眼，然後又堆滿笑容地和她寒暄幾句，讓她分不清，剛才我的無禮，究竟是真是假？
讓她以為這是心虛下的幻覺……
陪奶奶聊天，替她剪指甲，是我唯一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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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往常，有一天，我回去看她，她對我說了一個秘密：「小雲，妳知不知道妳不是這個媽媽生的？」
「是噢！那我是誰生的？」我急急的問。
她把手捏出一個小小的形狀，說：「妳就是這麼小的時候被送來，難怪妳都沒有印象，妳都不記得妳的媽媽……」
喔！難怪，那的確很小耶，大概是五個月嬰孩的大小，甚至可能更小。不過這一切究竟是真是假，一時之間，我也無從定論，因為我和媽媽的確感情不深。
常常不自覺地想：她一定很不喜歡我，記得考上高中的時候，她走進我的房間說：「家裡很窮，妳去念五專好不好，念完就可以去賺錢，妳不要跟爸爸說我叫妳不要念高中喔……」說完她胖胖的身子退出房間，我看著成績單，心想：那就去念五專吧！
後來爸爸知道了，笑著告訴我：「家裡怎麼會沒錢呢？」的確，爸爸是公務員，我們有房子、有車子，還有房租可以收，爸爸說：「妳念的是公立高中耶，騎腳踏車就可以到，不用交通費，中午可以帶便當，那裡的老師很好，妳又不用補習，爸爸真的付得起。」
不知道有沒有看錯，一絲怒氣似乎從她的眼神掃過。
還有一件事，也讓我很納悶，媽媽的一位好朋友很喜歡跟她借錢，有一次我和弟弟出門，濃妝豔抹、打扮入時的阿姨假好意地對弟弟說：「你要好好用功啊，不然你媽的錢被我騙去的，你都還搞不清狀況呢！」
當時我的直覺知道這可不是鬧著玩的，立刻告訴媽媽和爸爸，結果媽媽流著眼淚責罵我，怎麼會生了一個小孩，小小年紀就懂得挑撥離間？
從此以後，我學會沉默，什麼話該說不該說我不會分辨，但是我知道沉默是保護自己最好的方法。
從此以後她也不太想要聽我說話。
幾年之後，媽媽的錢財果然被那位阿姨騙去了，為了補那個超級大洞，家中也變賣了一些東西，媽媽的身體變得很差，每當我告訴她有時候別人的話（當然是指我）也要聽聽，她就會問我，我有什麼成就？考上公職了嗎？能像她一樣，三十歲就買房子嗎？
我也很無奈，在她眼中我好像一無是處，中間也曾發酵出許多臭酸變味的故事，但幸好，日子也都那樣過去了。
但我真的懷疑過我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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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的親生媽媽有沒有來看過我。」我又問。
「沒有。」沒有來看過我，唉！
之後，我們掉入了沉默之中，我開始切水果。開始沒辦法控制思緒飄飛闖盪。開始想要找一個臂彎。開始想要沒入夜色之中。
如果這件事是真的，我的生活也不會有太大改變，畢竟我已經長大成人了，可以獨當一面；如果這件事是真的，我還是不會改變我對媽媽的態度，仍然相信她是愛我的，仍然相信她只是重男輕女了些；
或許奶奶已經年紀大了，已經有老年癡呆的情況了。
如果這件事是真的，我會想試圖找到奶奶口中的那位媽媽嗎？
我想這件事永遠是一個無解的答案，而我也沒有勇氣解開她，
安頓好奶奶之後，我慢慢回到低垂的夜幕下，回家的路線在剎那之間模糊，仰靠習慣的動力才得已慢慢前進......這是奶奶的秘密，她還我了，她解脫了，而我把這個秘密揉呀揉的，吹呀吹的，塞進一個叫作夢的夜晚......
創作於哈瓦那站前店--小蓉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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