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瓦昔白璧 9(長篇小說)
碎瓦昔白璧 9
文:Hai Ting(Seia)
8.
畢業前季紹衍在晚自習後都會留下來陪林筱梓,出於甚麼心態木頭猜不透,她想,如果能像小說那樣多好,富家子弟為了愛情拋棄繼承家業與世族抗爭到底最後頑強地擁抱愛情,可惜沒有,季紹衍彷彿就像個沒有感情的機械,照著家人的安排準備赴美讀書,照著自己的意願跟林筱梓在一起耳鬢廝磨…他似乎沒為他們的愛情努力甚麼,也似乎把甚麼該做的都做過一遍了。
季紹衍在操場角落的槐樹下抱著林筱梓,雙臂緊緊的箍著,像孫悟空頭上的金箍環,有魔咒似的,讓人疼的想哭,他腿長,人抵著他還得半駝著背,說不上是很舒服的樣子,但季紹衍還是固執地維持著這個姿勢,一遍又一遍的對著林筱梓說:「木木,我們就這樣到一起死掉好不好。」說著這種荒誕可笑的話,態度卻認真的讓人鼻酸。
究竟是太傻太真,還是真如戲裡演的那樣,富人的世界有太多的將就跟不得已。林筱梓不知道季紹衍究竟有多少真心,只知道他總是有層層疊疊的自我保護,為了保護自己,他甚至可以放開她,「紹衍,你看過《胭脂扣》嗎?」
「甚麼《胭脂扣》?」季紹衍把頭埋進林筱梓蓬鬆滑順的髮香中,悶著聲音的詢問。
林筱梓估計只愛運動跟聽音樂的季紹衍怕是連聽都沒聽過,更不用說看過了,她輕聲而又些許傷感的說著:「是哥哥當年演的電影,講一個富家子弟十二少跟名妓如花殉情未遂,後來天人永隔找了對方十幾二十年的故事。」
「甚麼妓女,你又不是妓女。」季紹衍的聲音沉了下來,性感又悅耳。
「十二少當年愛過如花的吧…就算他們身分懸殊,但他是愛過她的吧。」林筱梓用力地眨著眼睛,奇怪,最近眼睛總容易泛痠。
「你又在胡思亂想,想些我愛不愛你的渾話。」季紹衍緊了緊手臂,「我不是不會回台灣,我後媽還不敢拿我怎樣,妳在台灣好好讀書,我家那邊我不能沒有高學歷。」
「紹衍,我不是在逼你…」林筱梓垂下頭,就像所有陷在愛情中的女人一樣傻。
「在台灣上不了好學校,我英文成績還行,我爸才想用錢把我送去國外,我有該做的事,妳也有,戚尚南風蝗蟲他們都有。」季紹衍低低的像在對林筱梓懺悔自己的罪似的,而後語氣中有點不甘心的說道:「我學習沒他們強,甚至連席夢思數學都強過我。」
聞言本來還很低落的林筱梓就笑了,「紹衍,你怎麼還是不喜歡茹茹。」
「…我討厭那種過度打扮的女孩子,好像自以為美麗就可以把所有男孩子踩在腳下。」季紹衍鼻子磨了磨林筱梓光滑的後頸,「就是膚淺。」
這一刻林筱梓好像終於有點懂這個精靈般漂亮的謎樣少年的內心世界,總算不是隔著一面毛玻璃的看著他。長鏡頭下的他不是傻也不是不努力,他有他自己的人生哲學,做著自己該做的事,有自己獨特的好惡。他很會打球喜歡運動,有漂亮的軀殼跟傲骨很深的靈魂,他不擅長台灣那種升學制度,他過度天真,不像林筱梓對這個世界的觸角已經因為家道中落而成熟,但又奇異的懂得自我保護,他有自己的理性,不會為了愛情放棄任何一塊麵包,儘管他從出生到現在從不缺乏麵包。
他可以是貪婪的,也可以是深刻的。
她無法了解他,正如他也沒有完整的了解過她。
面對兩人這種愛的雇傭關係,這種欠缺完整的失落感一直以來盤桓在林筱梓的靈魂底處。但今天她總算比較明白這個不像凡塵的精靈了。
「木木,沒有我妳就不行對不對?」季紹衍依舊如斯驕傲的年輕鋒芒,「妳不能沒有我對不對?」就像為了確定自己的玩具不會被人搶走的孩子,無邪的很殘忍。
「紹衍,沒有任何一個人沒有對方會死掉,」林筱梓面孔美麗安靜在夜晚的月色下泛著奇異的如珍珠般的光澤,「我會等著你,不管你有沒有把這段關係放在心上,我都會等著你。」林筱梓講得這樣卑微和認真,她就是有些呆有些傻,但也不是笨,就是執著,認定了就放不開的執著。
「五萬我每個月會繼續固定匯到妳的戶頭,上大學好好讀書,不要再打一堆工累壞身體…我後媽那邊我會再說服她,妳是我的雇傭女友,我說了妳沒我不行就沒我不行。妳不要有太多的自己,不嫌煩不嫌累嗎?」得到對方的允諾季紹衍彷彿有些得意,他側了側頭續道:「窮就認命,現實又不是扮家家。」
「紹衍,答應我,出了社會出了國,除了我以外,不要這樣對別人頤指氣使。」林筱梓就只想著要季紹衍好,他不是很在乎對方這種強勢的口氣,就怕他出社會了他還狗眼看人低,吃太多悶虧又到處樹敵。
「我哪有頤指氣使?我只是說實話…」季紹衍討好賣萌的瞇著眼睛笑得像個天神,「對人我一直很小心啊。」
季紹衍薄薄的嘴唇抿成一彎新月,笑的無辜的像個聖潔不懂人事的天使,林筱梓早就熟悉了季紹衍習慣性的討好賣萌,還是叫人無法生氣,她小小聲地對他說:「我就怕你吃虧,怕你樹敵…哪怕是一點點的委屈,我都捨不得你…
「這個給妳,」聞言開心的親了一口林筱梓的脖子,從運動外套口袋掏出一個粉色的天鵝絨絲盒子,「是Tiffany當季新款的鑽石鉑金鍊子,雖說不貴,但台灣的量販店還沒上架呢,是我託人從國外原廠設計帶回來的。」
「謝謝。」林筱梓依舊垂著頭任季紹衍把鍊子掛到她頸上繫好。
「女孩子總喜歡這種閃閃發光的漂亮東西,我就想給妳也帶一條。」季紹衍像是做了好事想得到讚美的孩子般蹭著林筱梓的手,「喜歡我再帶別的款式給妳。」
「這個就很好了。」木頭看著那條鉑金鍊子若有所思,半晌後說道:「就怕戴了弄壞。」
「寒酸甚麼,給妳就是要妳戴著,我還怕純銀妳皮膚過敏。這種合金鍊子可以碰水,也不怕汗濕。」季紹衍把絨絲盒子扣好塞回林筱梓的外套口袋裡,彷彿偷了腥的貓似的笑意盈盈盯著那條鍊子,「看起來皮膚白,很適合妳。」
映著那金屬質地的光澤,林筱梓恍惚就想起她跟季紹衍在一起的第一年生日,季紹衍也送過她禮物的事情。是支ROLEX白K金鑽石Paul Newman面盤的Daytona機械骨董女錶,腕錶面上三個小圈是最經典款的熊貓錶,說是英國女王當年戴過的收藏品,她到現在都收在匣子裡不敢動,就怕錶這樣壞了磨損了。那年還開了個時尚生日Party,邀請了上流社會的名媛和班上同學參加。
就在季紹衍家郊外山區的避暑別墅,獨棟的白色北歐風格設計,鏤空的落地透明玻璃窗几,大量原色調的簡約風格,舒適又大氣,整個流線的家具設計和單色絨布材質,有一些綠色植栽跟大量留白的空間,原始的質材簡單清爽的讓人身處其中輕鬆的像在沐浴。
角落看出設計師童心未泯的放了幾張北歐風的叉骨椅和蛋椅,在這偌大的房子裡林筱梓看著總算感覺比較溫馨親切,跑過去蹲在造型精緻小巧的椅子邊聽MP3,一群男男女女在花園綠地叫囂玩鬧被隔的很遠,哄堂大笑的聲音,跟女孩嬌嗔的聲音,還是季紹衍過來把她拎著進烤肉嬉鬧的人群裡她才重新跌落紅塵之中。
「紹衍,叫木頭過來啊。」席夢思一手拿著烤牡蠣,一手端著烤盤上大批肥碩的秋蟹,叫嚷著,「蝗蟲不要一直盯著食物流口水,很像白癡。」
那時才高一,大家還不甚相熟,程南風送了木頭一隻玩具熊和一張小卡就藉故沒去參加生日派對,倒是戚尚和黃崇源跟習孟茹一票人是見著時尚圈開了個眼界,林筱梓只記得當天來了幾個小有名氣的偶像,聽說是最近竄紅的小模和演員,其中還不乏有知名文青創作型歌手,班上同學樂的鬧哄哄,林筱梓不自覺也笑了。
是季紹衍豐富著她的世界。他肯花心思寵她,用著錢和人脈。她也感到有小小的驕傲的虛榮心。
季紹衍身上穿著特別訂製的喀什米爾細羊毛暗藍色長衫跟一件也是特別訂製的緊版淺色牛仔褲,一米八幾的身高套著就像在走秀,外面罩著一件秋天的休閒大衣,季紹衍說自己對衣服材質很敏感,又討厭跟人撞衫,衣櫃裡的衣服皆是跟國外設計師特別訂做的,一整套行頭幾百萬跑不掉。
其實知道木頭想學服裝設計的季紹衍一直有在幫木頭物色國外的設計師,想要她取師學習,又常給衣架子的木頭訂製衣服,尤其她特別適合白色跟淺暖色調,一件件抓皺收腰絲質白色罩衫配淺色內搭褲,當季在夜市幾百塊錢一件,出自名師之手就要十幾二十萬元。
整個簡便小衣櫥塞滿了季紹衍的餽贈品。
這些世無二貨的名牌衣賞木頭穿得戰戰兢兢,就深怕一個不小心弄髒弄壞。
今天派對她就穿了件駝色長版襯衣配AB牛仔褲又蹬了雙短筒軍靴。
光鞋子就二十五萬。
全身上下超過五六十萬。
都是季紹衍給的。
是季紹衍豐富著她的世界。他肯花心思寵她,用著錢和人脈。她也感到有小小的驕傲的虛榮心。
一整天下來,也不見季紹衍家中的一貓一狗,只有一群青年男女,大家倒是不放在心上,只是林筱梓好奇,她是最接近季紹衍的,但對他家中的父母和下人依舊是一無所知,「紹衍,你家人呢?」
季紹衍臉色沉了沉,旋即像是顧及今天是好日子般壓抑下來大少爺脾氣的對木頭微笑道:「他們很久沒來這了,今天派對他們不會管,至於我家下人們也甭理他們,我沒要他們到派對會場來,你們只顧玩自己的就好。」
一行人開了香檳塔,還有紅酒跟蟹肉,秋蟹的蟹膏特別肥美,季紹衍難得討好的幫木頭用蟹鉗剝了幾隻。還有松阪牛跟一些日本松茸。
後花園草皮有自動水灑,自動排水系統跟引導的按摩石子路,整個架高的噴水池上頭有幾個大理石座雕像跟石階讓植栽能夠一層層攀上去築成個天然護網,旁邊有一座鞦韆跟一個北歐風亭子,一碧如水的園林景觀設計,看上去既貴氣又神秘的一如屋子主人。
席夢思拿著行動的小型迷你喇叭唱生日快樂歌,七層的鮮奶油慕斯蛋糕,席夢思還友情搏命演出加唱了幾首嗨歌炒熱氣氛,在眾人起鬨下載歌載舞,有人彈吉他,大合唱的時候黃崇源激動地跑到木頭前面說:「木頭,你的面子還真大。」
林筱梓年輕的心暖烘烘又甜滋滋的像那融了水醮了蜜剛滾熟的熱蘋果醬,她紅著張臉垂著頭不知道要說些甚麼。
「木木,生日快樂。」季紹衍牽著林筱梓的手,就像七歲那一年他們相遇時那樣眼神熠熠生輝,他說:「發生甚麼事都不要離開我。我每年都會為妳過生日。」
那時候季紹衍對她說不要離開他,而在短短三年後畢業升學決定拋下她去美國。季紹衍曾跟她說過,他不相信永遠,也不相信甚麼承諾,但後來的兩年他都有為她做慶祝,也送了她不少昂貴的生日禮物。
「我很小的時候就不相信永遠了,但妳不要,也不准主動說要離開我。」季紹衍很愛撒嬌也很任性,對著木頭更是變本加厲,「以後我都會陪著你。」
任性的程度像極了「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暴君。
其實林筱梓是相信季紹衍那句「發生甚麼事都不要離開我。」,他季紹衍可以隨口說著些不用負責任的話語,但她林筱梓就不被允許。十六七歲實在有太多太容易出口的承諾誓言和傻話,包括「我永遠愛你」、「我永遠只愛著你」、
「我永遠不會離開妳」,可能是在花前月下,燈光美氣氛佳的助興情趣,但他們都還太年輕,談不上甚麼永遠。
他不是壞也不是喜歡說謊,他只是自我保護,真的,他不是不好,只是沒有安全感。他自己給不了自己安全感,木頭也給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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