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廚藝 / 怎麼橫豎都是醬油 / 只有排盤好看是不夠的 / 微波爐的食物到底能不能吃就像隔夜的餿水該不該餵豬一樣…

「哥，你買這是甚麼？」

「…火鍋用的帝王蟹。」

「冰的耶，放廚房解凍？」

「這樣解凍會不新鮮。」

「放微波爐加熱？」

　　「會不新鮮還會爆開，微波爐的食物到底能不能吃就像隔夜的餿水該不該餵豬一樣…。」

　　「那怎麼辦？」

　　「解凍時呢要用保鮮膜先整隻包起來，防止水份蒸發，肉質才會鮮嫩…。」

　　「啊、那這又是甚麼？」

　　「義大利式黯然銷魂燉飯跟美式龍蝦沙拉球佐萊姆醋。」

　　「唔嗯…哥，可以說的簡單點嗎？」

　　「…燉飯跟龍蝦沙拉。」

　　「哥，我們如果浪費食物會遭天譴吧。」

　　「對啊，你要常常向神明許願哦。一定要吃完，不可以浪費任何一點食物。廚藝呢，是為了讓心愛的人事物吃到充滿幸福與愛的料理的…要記得，之所以能如此用心，正因為去愛人也被人深愛著，當然只有排盤好看是不夠的…」

　　我喜歡吃東西，而我哥更喜歡。就世俗的眼光，他是個不折不扣的『貪吃鬼』。他不瘦，那身材塊頭甚至可稱得上肥胖，即便如此他還是常常害怕自己吃得太少…營養不良，讓身上的肉不夠多不夠壯碩。

　　他對吃的，有自己的理念跟想法，既不像個老饕也不像個嬰兒…他覺得，順口比較重要，『順口』，就是符合自己靈魂的需求和口味…就好比一道簡單的家鄉味『燒酒麻油雞』…在冬天的夜晚趁熱吃，配點清燙粉絲，我哥就是可以吃出他的層次味，但在品嘗美好的同時又可以為了節省時間毫不憐惜的囫圇吞完一干飲盡，你看，那級別多不像個美食評論家？『只是個粗魯的食客』，他說。

　　我哥愛吃在家是出了名，上排行榜的，舉凡濃稠醬汁的咖哩飯、海鮮湯頭的烏龍麵、紐澳良的烤雞翅…當然，他也愛吃家常菜，一些簡單的老滷之類的。直到國小六年級，我哥為了滿足自己，開始學會開火做菜，然後，做給我吃。

　　許是天性使然，我哥講求科學的方法，做事之前要先有依據，作菜還是先找資料看食譜。家裡堆疊成丘的菜譜，讓那時跟哥哥一起看『中華一番小當家』的我，也燃起了精進廚藝的熱情…好一陣子，打完電動我就天天跟哥哥膩在廚房，東瞧西望，這個想試試那個也想看看。

　　「做菜，就跟做化學實驗一樣…嗯呃，不會爆炸就好。」初初開始學藝的哥哥手上拿著一管醬油瓶小心翼翼地加入大鍋，如是說道。

　　而他挑戰中華料理的精神委實可畏，尋常大廚十幾二十年的刀工，他當然是學不上來的，但對於湯頭的調製卻是十分有自己的心得，清湯鮮清，奶湯白醇，調味既要純正，鹹鮮而不膩味，火侯拿捏恰到好處，時間長了怕黏糊，時間短了又沒熱透。

　　我也愛家常味，總覺得很有趣，不僅吃著好玩，連看著都覺得頗有情調──我哥要我多學著點，長大了才不會嫁出去了又被人退貨回來，很丟臉──我們兩個作菜時，備料一向是哥哥的工作，我負責洗菜蔬拿醬料間或用煎鏟替鍋中的食材翻個身──是個稱職的小助手──兩人總是在廚房忙得團團轉。大人不在家的時候，我們就是這樣。

　　記得有一次，我獨挑大樑準備了全家人的晚飯。我既惶恐又興奮，做了涼拌皮蛋豆腐、燙醬茄子、快炒空心菜、青蔥紅燒魚、薑片小管…等洋洋灑灑五六道，一齊擺在餐桌上，很是得意。

　　「嗚呃，怎麼鹹成這樣？怎麼橫豎都是醬油？」哥哥吃了一口有點疑惑地說。

　　那天最後，全家還是笑容詭異地吃完我做的料理…我沒有勇氣詢問他們感想，這都還沒準備好開始炫耀自己的作品就先打了退堂鼓，唉、所以我說，『醬油』果然是學藝初心者的好朋友嘛。

　　當然除了中華料理，我哥也時常鑽研一些西餐跟特色風的異國料理，說要換換口味，也好換換心情。

「哥，你買這是甚麼？」妹妹指著一團包在氣泡防震袋裡的不明物體詢問道。

「…火鍋用的帝王蟹。」哥哥邊說著邊開始拆解包裝。

「冰的耶，放廚房解凍？」稱職的小助手妹妹忙著拿剪刀過來幫忙。

「這樣解凍會不新鮮。」哥哥說道。

「放微波爐加熱？」妹妹提議。

　　「會不新鮮還會爆開，微波爐的食物到底能不能吃就像隔夜的餿水該不該餵豬一樣…。」哥哥對微波爐那種會對健康產生負面影響的東西果然還是很堅持。

　　「那怎麼辦？」妹妹問道。

　　「解凍時呢要用保鮮膜先整隻包起來，防止水份蒸發，肉質才會鮮嫩…。」哥哥耐心地解釋教導。

　　「啊、那這又是甚麼？」妹妹指著流理台另一處的備料。

　　「義大利式黯然銷魂燉飯跟美式龍蝦沙拉球佐萊姆醋。」哥哥頭也沒抬得霹哩啪啦說了一長串東西，中西混雜的不倫不類。

　　「唔嗯…哥，可以說的簡單點嗎？」妹妹央求道。

　　哥哥一頓開口道：「…燉飯跟龍蝦沙拉。」

　　「哥，我們如果浪費食物會遭天譴吧。」妹妹說。

　　「對啊，你要常常向神明許願哦。一定要吃完，不可以浪費任何一點食物。廚藝呢，是為了讓心愛的人事物吃到充滿幸福與愛的料理的…要記得，之所以能如此用心，正因為去愛人也被人深愛著，當然只有排盤好看是不夠的…」哥哥微笑著攪拌沙拉，這樣告訴妹妹。

　　而說到『愛』，我記憶深刻，他會特調一種飯後飲品：『Masala tea』──一款加上五六種印度香料熬煮的鮮奶茶──是哥哥去印度留學時跟那裏的教授討教詢問取法回來的，使用正統道地的青荳蔻、丁香、肉桂跟薑黃…等，他說，飯後來一杯印度拉茶，提神解膩又回甘。讓人用餐，『舒服很重要』，這是哥哥廚藝的小秘訣。

　　吶吶、你有愛人也正被愛著嗎？

　　想為了甚麼人作著讓人充滿幸福與愛的料理呢？

　　要明白，讓人用餐，『舒服很重要』。

　　喝著Masala tea的我，溫暖而幸福洋溢。

　　我們是如此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