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4-08 17:15:38雨天

『my everything』vol.8(上)

  1999年,6月29日,福岡。
  
  夏天的到來,讓位於日本南方的福岡陷入悶熱的天氣中。
  即使天色已接近黃昏,白天高昇的熱度仍然會殘留到晚上九、十點。
  這天,早上的天氣也是晴空萬里,教室裡瀰漫著汗味和夏天特有的濕氣。
  沒想到放學時刻前半個小時,竟開始下起雨了。學生們紛紛抱怨著氣象預報不準、不知道該怎麼回家才好。
  月夜並不討厭雨天,她喜歡雨滴的聲音。
  不過今天,她有些失望。看向操場,今天足球社不能練習了吧!難得她是值日生,可以晚點回家的。
  「小冬,要不要我們等妳?」雪野走過來她的座位旁。
  「不用啦,妳今天不是要補習嗎?」月夜停下手邊正在記錄的班級日誌。
  「那小彰陪妳好了?反正他也不用去足球社。」雪野把小彰拉過來。
  「真的不用,難得你們兩個可以一起回家,不用等我了。」月夜不想佔用他們短暫獨處的機會,用笑臉拒絕了。
  雪野盯著她的眼看了一會兒,有些淒涼的說,「小冬最近都不黏我們了呢……」
  「當初不是妳大力要我推薦朋友給小冬的嗎?」小彰在旁邊舔著棒棒糖,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是沒錯!但是……」
  沒想到冷靜沈著的雪野,也會有這樣可愛的一面。月夜不自覺又笑了。
  「雪野還是我最要好的『女朋友』啊。」
  雪野趴在月夜桌緣,聽見這個答案,滿意的笑著點點頭。
  「你們再不快回去,愛心傘會被搶光喔。」
  兩人向她告別,和別的同學寒暄幾句後,在月夜的目送下離開了教室。
  真是不可思議,現在看見他們和別人說話,也不會再有討厭的感覺了。雪野說的沒錯,她真的不再黏他們了,因為她開始瞭解,朋友並不是拿來佔有、獨享的。

  終於最後一批同學也離開了教室,坐在窗邊的月夜,看著一個個用書包遮著頭頂、跑步離開校園的學生,以及少數幾個撐著雨傘的學生慢慢步出校門。
  這些人裡,也有慶太嗎?
  如果撐著雨傘,她就認不出來了;但如果是跑步淋雨回家的,那她還可以認出幾分。
  不知不覺,手邊的教室日誌已經停筆很久,月夜可以確定,剛剛那個淋雨回家的學生,是最後一個了。她沒有找到慶太。
  收回失落的目光,寫完所剩不多的日誌,背起書包,她一個人走向教師辦公室。
  就在她的腳步踏上三樓走廊時,在此起彼落的雨聲迴盪之中,她聽見了鋼琴的聲音。
  轉頭看向走廊那頭的音樂教室,是誰?
  踏著輕巧好奇的步子,來到音樂教室的門口,門並不是緊閉的。
  她終於找到她在尋找的那個身影。
  是慶太在彈奏著那架黑色的三角鋼琴。
  他的樣子看起來很隨性,像是在跟鋼琴對話,沈浸在自己彈出的每個音符。配合迴蕩的雨聲,他所奏出的調子,聽起來很悲傷、很安靜,無法想像是出自於一個國二男學生手中。
  她想更靠近一點聆聽,手腕卻不小心觸碰到門把。
  門開了,露出了半個她。
  琴聲停止了。他抬頭,看見她。
  「對、對不起……」她不知該如何補償她打斷了他享受音樂的瞬間,急急的想關上門。
  「幹嘛道歉?進來啊。」慶太失笑,站起來走向她。
  「進來吧?」他握住裡面的門把往自己的方向拉,示意要她進來。
  他撫過那架鋼琴,重又坐回鋼琴前。
  「妳怎麼還在學校?」
  「我是值日生……」揣著手上的教室日誌,她感到一陣口乾舌燥。
  這股緊張的羞澀感,是因為她看見了跟平常不同的他。
  她闖入了他的世界。在那裡等待她的,是一架鋼琴,一個他,和一段兩人的秘密時光。
  「這樣啊。」他微笑,雙手又開始在琴鍵上跑著,曲調不再是悲傷,換成了輕快的喜悅。
  他知道自己為什麼變得這麼開心。
  他不喜歡下雨天,更不喜歡突如其來的傾盆大雨,那讓足球社不能練習,也就沒辦法看見她坐在教室裡的樣子了。就算相隔遙遠,只能短暫的互相凝望,那仍是只有他們兩人的時光,是他每天最期待的。
  慶生會已經過了一個月,他和她一直也沒有進一步的發展,愛情就別說了,他哪裡有那個勇氣告白?他甚至連她的心意也不敢去確定。而友情上的發展,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讓她更瞭解自己,拿什麼當兩人之間的話題。
  也許喜歡上一個人就是這樣,再聰明的人也會變得笨拙。
  而今天的大雨,將他連日累積下來的壞心情推到谷底。這種時候他總是藉由彈琴來發洩,有時只是隨便亂敲琴鍵,有時則是看著樂譜專注練習曲子,讓自己別去想她。
  所以當看見她被門板半遮掩住的身影時,天知道他有多麼心花怒放。他好像看見一個機會,讓她認識自己的機會,以及他等待已久兩人獨處的機會。
  「你喜歡彈琴嗎?」在他彈奏告一段落後,她出聲問他。
  「鋼琴是很忠實的樂器,只要有定期調音保養,它的音是永遠準確的。所以要能發揮這樣的聲音很不容易。」他趁機將媽媽告訴他的話,一字不漏的背出來,想用對樂器的看法為自己加分。
  「那你是很喜歡彈琴了?」她輕輕撫上這架烏黑的鋼琴。
  「沒有喜歡足球那麼喜歡。」
  兩人都笑了,為這秘密的一刻。
  她用手指點著琴鍵,輕奏出的獨特聲響,像是雨滴的墜落。眼前的這架鋼琴,非常忠實的呈現出她點到的琴鍵的聲音。
  看著這樣的她,他笑得甜蜜。
  心中那份對她的愛戀,開始不安分的催促著他,要他說點什麼或是做點什麼,別讓這難得的時光白白浪費掉。
  該說什麼?他問自己。怎麼樣也不可能在這麼突然的時刻告白的,他沒有勇氣。
  「我還以為今天見不到妳了」?這麼說不是擺明了自己很想她嗎!不行不行……
  還是要用行動來表示?如果他說要送她回家,而她答應了,那這段美好時光就可以延長了。
  不不不,他應該好好利用鋼琴才對,畢竟這場雨安排了他們在音樂教室相遇。他應該多讓她認識那個還沒讓任何人瞭解的自己……
  「我還以為……今天見不到你了。」
  就在他胡思亂想,心裡著急時,她已經開口了。
  她言下之意,莫非是她很想他!?
  「為什麼?」心中真正的疑問,他無法輕易問出口,只能用這樣迂迴的方式,希望她先對自己表明愛意……如果說她是喜歡他的話。
  「因為下雨,足球社不用練習啊。」她笑笑回答,隱藏自己的羞澀。她以為他應該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的。
  他當然說不出口訂正自己所問的不是「為什麼見不到面」而是「為什麼妳想見我」。擺在琴鍵上的手,緩慢彈出不知所措的低音。
  見他開始彈奏,她也彈著高音琴鍵與他合奏。
  這是一首十分青澀、充滿愛戀的甜蜜與煩惱的曲調。
  他們像在用音樂談話似的。
  他的低音是陷入愛情的不安低潮,像是無法表白的偽裝,只能躲在水底發出沈重的氣泡聲。
  她的高音是愛情的純真和喜悅,像告知春天到來的枝頭嫩芽,是一種很純粹的心情。
  不知不覺間,他的低音漸漸明朗,她的高音緩緩沈穩,兩人的指頭在中音階觸碰到,結束在La這個琴鍵上。
  相互觸碰的指尖,兩人對看了一眼,誰也沒有把手移開。
  現在是好機會嗎?要趁勢表白嗎?還是乾脆抱住她算了?
  他在想什麼呢?好想多瞭解他……
  昏暗的教室裡,兩人身體之間的距離好像真的近了一些。他感覺就算現在抱住她,她也不會拒絕的。
  猶豫著該不該伸出的雙手,正當他下定決心時,窗外突然一道強烈的閃光打下,隨之而來的是一陣響徹雲霄的轟隆巨雷……以及因為害怕而躲進自己懷裡的她。
  面對這種狀況,他反而定住了。她在自己懷裡?
  回神想撫摸她的背,藉之確定她的存在時,她卻也同時意識到自己的逾越,將他推了開。手中的班級日誌啪地掉落在兩人之間。
  「啊!」她趕緊撿起日誌,匆匆離開音樂教室,撇下他一人。
  她是怎麼了?就這麼跑走了?慶太還感覺得到她留在自己胸前的餘溫,但她卻已經一溜煙跑走了。
  這樣究竟算有進展還是沒進展,他有點……搞不清楚狀況。

  奔跑在三樓的走廊,手中揣著讓她逃離音樂教室的班級日誌,伴隨著喘氣聲,她的臉發燙著。
  「都是里加……害我太在意慶太是個男生……」她一邊跑一邊回想。
  一個月前,里加問她有沒有喜歡的男生,她堅定的說當然沒有,但從那之後,她的心便不再那麼「當然」了。
  她開始會注意班級裡的男生,也意識到,小彰是男生、憂二是男生、慶太也是……男生。
  這一意識下去可不得了,她變得很難跟慶太和憂二相處。尤其是慶太。
  明明是想瞭解他的,明明看見彈著鋼琴的他是很開心的,喉嚨深處的羞澀感,卻讓她什麼也說不出來。
  她變得只敢坐在放學後無人的教室裡,隔著遙遠距離,凝望著球場上的他。
  剛才她因為打雷的聲響鑽進他懷裡時,不知為何,一股甜蜜降臨在她心頭上。那甜甜的滋味,她很想再多嚐一些,但卻又隨即用理智將自己的衿持找回來,推開了他。
  這是喜歡嗎?
  她不知道,她從沒試過用戀愛的感覺去喜歡一個男生。
  對她而言,那是遙不可及、未知的事情。
  加速奔往教師辦公室,想起自己就這樣將他撇在那架鋼琴前,她應該再回去找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