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豆大豆大的下著。
　　先是一陣陣夾帶細沙的強勁的風吹拂了一天，接著傳說中的梅雨，終於又在清晨開始傾盆，這次會持續幾天呢？會像五月初那場聲勢浩大的新聞造勢後，結果遲了一天，卻又令人錯愕的只下了一天就停止嗎？

　　昨日結束了烏來．加九寮步道的銀髮族活動後，趁著陽光明媚前往中正紀念堂參觀「山的呼喚──台灣土地故事影像特展」。除了再次震驚於齊柏林從空中看台灣的地景攝影作品外，同時還勾引出許多對於自然美景與土地傷痕的衝擊；只是當我雙腳站上長達16.8米的台灣全圖時，一切的美和破壞都不重要了，我只想好好的欣賞這塊生我、養我、育我的綠色島嶼。踏上巨幅的衛星實景地圖，我沒有立即開始尋找自己的家鄉，而是從淡水河的出海口開始尋找其河系的分佈，基隆河、大漢溪、新店溪、景美溪、北勢溪、南勢溪．．．，那途（圖）中，連結台北和新莊，台北和板橋、台北和三重、台北和中永和、台北和......台北自己的一座座橋樑──被安置在即便淤淺卻仍寬闊的淡水河道、基隆河道、大漢溪河道上──它們是那麼渺小，宛如樂高積木。可是，實際生活在台北時的我卻看不見河，觸不到河水，我開車在一座座橋樑上往返，有時快速飛馳於這城和那城之間，有時是煩躁的擁擠在高架橋上；我常轉頭看河，卻發現它們距離如此遙遠，而我也無法在橋上停留。即使，我找到了水門、找到了提防缺口，我走近河邊，那不時飄來的刺鼻味道，面目黝黑的河水，讓人不敢觸碰（這讓我感到一絲羞愧，自己竟不敢觸摸生養我們的母親河）。

　　此刻我只能繼續朝地圖裡眾水系的上游走去，回味那沿著苔蘚與蕨類進入溪流源頭的記憶。那樹林間湧出的小溪嗚咽，空氣裡混了青草、落葉、腐土和水分子的清新，我走下溪谷，前些時候梅雨的飄落使河水上漲，略微混濁的河水，仍清澈見底、小魚成群。我知道這條溪流的名稱，可是我已經無法在衛星地圖裡找到它的身影。
　　因為看不到，它就不存在了嗎？因為有了高過河床數公尺的堤防，河流的髒污就會消失嗎？請問問自己，這輩子不曾因「水」而感動嗎？不曾在湛藍的海濱發呆、歡笑、遊戲，不曾在冰涼澄澈的小溪駐足、玩水、烤肉，不曾為了靈秀白練、壯闊飛瀑而歇步靜觀嗎？台北因水而發，正如鹿港、安平一般，那是時代、經濟的趨勢，也是人們賴以生存的基本需求，沒有了水，生命無從延續。

　　我站在衛星全圖上，信步走到台灣中部，沿著濁水溪開始往山裡尋找布農朋友的家鄉──在濁水溪上游和陳有蘭溪兩側的河谷和村落。他們生活在山裡，村子的老人說小時候河裡魚蝦成群，到溪邊捉魚時，藤簍一放魚蝦多到會自己跳進簍子裡；老人又說，溪對面的山上、現在崩塌掉的地方，以前上面有個平台，山豬常常在那裡出沒。
　　親愛的布農朋友啊！我心裡常懷著痛，你們的山林被破壞了，你們打獵的權利被剝奪了，你們住到鐵皮屋裡，而鐵皮屋現在被土石流沖毀或者掩埋消失，可是有多少人關心呢？
　　回憶每次和你們待在一起的時光，總是那麼多歡樂，每次有村人問我是那一族時，我好想告訴他們我也是原住民，而不是漢族、不是台北來的。你們都說台北熱鬧、生活比較好，可是我卻一心想和你們擁抱相聚。每當我面對台北高聳的大樓、擁擠的街道、摩肩接踵的人流，我就想念起和你們在玉山腳下，伴著吉他唱歌、開懷痛飲的日子。我眼裡的城市，只是一堆鋼骨、水泥、汽車和商品，那些都是冰冷、沒有生命、不值留戀的東西。
　　三月初，你們深夜打電話來說：「部落裡下雪了！」當時我就好想、好想立刻飛奔而去，和你們、和小孩子在街上打雪仗。

　　我夢想著成為一個農夫，此刻正走在這條從農的路上，即使過程滿是困苦、荊棘，我卻活得快樂開心。這是我要的生活，也是我想傳達的生活態度。但是，成為一個農夫之後呢？「農夫之夢」是什麼？
　　我想這個「農夫之夢」才是我真心想做的事，其實我早就知道，只是一直無法很肯定的說出口。我不想去嘮嘮叨叨的談我做不到的事，就像我根本不想談論政治或者愛情一樣。但當我站上台灣衛星全圖時，農夫之夢變得更加清晰，更為壯大了──我想透過農夫的生活告訴大家一種對待土地應有的態度和方式，我想述說遵循土地脈動而活著的感覺是多麼美好，我想經由自己的學習和體驗，去帶領更多人學習如何和土地共處，我想讓更多朋友懂得善待生存在這地球上的每一個生命，包括人、動物、昆蟲和花草樹木，他們才是我們真正的生命共同體，而不是民族、國家或者區域整合。
　　這就是，我的農夫之夢。

2005/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