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與周郎
點蒼派門中一片哀靜,內中弟子盡著素色喪服,一齊跪在他們已故的掌門宋徽的棺木之前,不發一語。東風雖迎百花盛,點蒼派卻如甫入嚴寒,半花不開,一片愁雲慘霧。
宋徽座下首徒李麟站在師父的棺木旁,兩眼已為憑弔哭至無涙,木無表情。他沒想過自己的師父竟會以這樣的方式慘死。
署名刀鬼的兇手究竟是什麼人?李麟不知道,但他肯定與槥派定然脫不了干係。他在他師父的桌上發現了兩行字:降與不降,畫押與否。落款人正是槥派掌門人梅琖。
「師父突遭死劫,點蒼今天臨此變故,實是幾十年來未有之大事。」
李麟一手撫著棺木,一覽棺前幾百抱拳俯首的點蒼弟子。
「刀鬼再現,不只點蒼,更是武林十年來未有之大變局。而李某身為點蒼的大弟子,對此更是責無旁貸。」李麟稍一停頓,方才緩緩說道:「師父死後,點蒼的每一個決定我都要想得清清楚楚。」
「第一,我不知刀鬼是誰。但我卻在師父桌案上找到此物。」李麟向前踏了一步,自懷中拽出了當時在宋徽書桌上那片竹簡。
「這片竹簡,上面刻了八個字。」李麟說到此處,聲音漸朗:「降與不降,畫押與否。」
李麟說至此處,群眾譁然,又聽李麟說道:「你們可知,這篇竹簡上留著誰的名字?」
眾人一聞竹簡留名,又倏然沉默,要聽究竟何人膽大包天。李麟觀一眾弟子紛擾不已,冷聲說道:「當今的槥派掌門,梅琖。」
點蒼弟子一聞梅琖之名,想起他豢養那兇惡如狼的八名近侍,都倒抽一股涼氣,霎時噤若寒蟬。李麟說道:「師父見完梅琖當晚便身死房中,這般巧合,教人如何不疑?縱是師父的命不是槥派做下的,咱們點蒼也合該問問,降與不降,這四個字究竟是什麼意思。」
李麟手拍棺木,點蒼弟子緩緩抬頭來。
「他定然要給我等一個交代。」李麟聲若洪鐘:「似他們這般橫行霸道,咱們點蒼豈是他耀武揚威的對象?」語畢沉默良久,台下一名弟子忍不住問道:「大師兄的意思是……?」
「點蒼派,明日便朝槥山進發!」
李麟說得果決,台下一名弟子卻立時頂撞道:「師兄,你要想清楚!他那八儀可不是咱們能隨意招惹的對象。」
李麟冷眉寒目:「寧為點蒼尊嚴拋顱灑血,也不能放任梅琖豺狼居心。今天點蒼一降,爾後如何在江湖上拋頭露面?更何況你們當真以為梅琖只會對我點蒼下手?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師兄!」一名弟子霍然站起,朗聲道:「你也該為咱們這些弟子想想,萬一他強行不認,不免一場死戰,這樣只會讓點蒼元氣大傷啊。」
「難道你以為這只是點蒼的事?」李麟瞋向那名發話的弟子:「當今武林各派井水不犯,無故要他派對槥派投誠,這等居心,你們還看不出?」
「咱們看得出,師兄!」另一名弟子也站了起來,說道:「但點蒼是掌門一生心血,若因你一時衝動而毀盡百年成業,點蒼歷代祖師定會怪責的!」
「難道你們寧願屈居梅琖座下?」李麟簡直不敢置信:「點蒼一降,比死還不如,你們明不明白?」
「師兄,上槥山一事還須從長計議,莫要任性而為。第一,倘若槥山要戰,點蒼今失龍頭,氣勢上不免餒上三分;第二,師父心底怎麼想,你知道麼?點蒼未來究竟如何,師父尚未交代,你怎能就能臆測他的心思,認為他必然不會對槥派投誠?」
這話說得強硬已極,一名喪服之人亦走上台去,正是李麟的師弟、宋徽第二弟子何賢。
「師弟,你知不知道放棄點蒼派才是辱沒了師父這一條命?」
「師兄,你更該知道的是點蒼派並非你一人的。」何賢徐徐然說道:「師父沒有做決定,那是因為他還在思考。思量怎麼樣才能真正保全點蒼派。」
李麟聽他這麼一說,登時寒毛倒豎,說道:「難不成你覺得師父會為了保全點蒼派對區區一個槥派卑躬屈膝?他們是什麼東西?半年前內亂方已,如今又想染指武林,我說過了,這不只點蒼派的事,這是整個武林的事。今天我們點蒼點了頭,來日只有被後輩恥笑的份!」
「今天都保不住想什麼後輩?」何賢拂袖說道:「承認吧師兄,如果你能處理得了這件事,何必要上槥山興師問罪?你不就打定主意要讓同門送死,以全你心裡那千古芳名而已?你說眾師兄弟自私,你這種心思又何嘗不是一種自私?」
「何賢,你!」
「與其自投羅網,不如聽聽梅掌門怎麼說。」
聽聞何賢此言,李麟更是驚不可言。此時卻聽他屈膝一跪,大聲喝道:「恭迎槥派梅掌門。」
唇槍舌戰還未已,點蒼數名顧門弟子打開山門,門外襲入一陣凜然寒風,掃得李麟兩頰生疼,卻看梅琖一身雪色素袍,玉帶環腰,正是槥派掌門袍裝,身後領著八名黑衣煞星,正是使人聞風喪膽的槥山八儀。
梅琖劍眉斜飛入鬢,英姿颯爽,手揮搖扇,閒灑之姿如同王公將相之後,身後八儀卻各個臉戴修羅面具,好似那東廠錦衣衛,望之令人心涼,點蒼派內一片闃靜。
李麟轉身看向何賢,怒道:「原來你早就打算出賣點蒼,好師弟,真枉費師父對你的一片苦心!」
何賢不語,李麟又對梅琖說道:「沒想到你還有臉敢來我點蒼。」
梅琖冷笑道:「我來點蒼,只是早晚的事。」
李麟咬牙問道:「你究竟圖謀什麼?我相信點蒼只會是第一個受害的門派。」
「你難道不覺得武林已經散離太久了麼?」梅琖邁步前行,穿越白衣人群,最後佇足在宋徽的棺木旁,一手撫著棺蓋。
「一個分散的武林,是沒有用的。」梅琖回首,望著眼前幾百對驚慌的眸子:「一張撕裂的地圖有甚麼用?只有當四分五裂的圖都湊齊了,這張圖才開始存有意義。」
梅琖的眼神湧著神光:「而這張地圖,指引的就是武林真正的和平。天下大勢,分分合合。九大門派分裂得太久了,才會讓刀鬼如此猖獗。還以為江湖無風波嗎?那是不可能的。我早就預見這種結果了,上一次是墨家小子為禍武林,為結果此事,我等才出山剿滅禹都玄一干欺世盜名之輩。現下又見刀鬼為害人間,殷鑑不遠,你們還要重蹈半年前的覆轍,重新聯軍,搞得江湖大亂麼?事已至此,難不成你們還有心在華山論劍,爭取那九大門派的名聲?」
李麟怒道:「原來在你眼中,華山論劍是這種模樣?」
「爭論天下第一,那真是可笑的笑話。」梅琖說道:「奪得天下頭籌,能奪得天下嗎?能奪得武林嗎?半年前,各大派門甚至連自己的弟子都保不住,通通讓墨家小子摘了頭;現在,刀鬼一刀奪走點蒼掌門的性命。這半年來武林維持的九大門派,換到了什麼?是你們點蒼派掌門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梅琖一掌拍碎棺蓋,說道:「你倒是過來看看你的師父是怎麼死的?被十多年前的傳說給一刀殺死。而你們點蒼卻只能把矛頭轉向我槥派?」
李麟說道:「師父的死,乃點蒼派務,不需你來費心。我們要向你追討的是憑什麼要我點蒼低頭?」
「我說了,唯有統一的武林,才是武林。」梅琖睥睨台下一眾點蒼弟子:「要追查刀鬼只有一個辦法:九大門派合而為一,全力搜捕這名滔天罪犯。」
說罷梅琖收扇,雙手負背:「要跟我槥派為敵,還是跟我槥派為友,這才是你們當今的點蒼派務。」
「做出選擇吧。」
台下點蒼弟子不語,卻五體投地。沉默,卻徹底表現出為梅琖折服的神態。唯有李麟桀傲不遜,仍然說道:「我說了,點蒼寧死也不會成為你槥派妄想野心霸業的幫手!」
這時何賢驟然站起,雙手翻飛,與李麟鬥在一塊。李麟猝不及防,一面開口罵道:「你竟敢在師父的棺木前與我動手!逆徒!你真是我點蒼派的逆徒!」
梅琖深深一笑。
「從今天開始,點蒼,屬我槥派門下。」
◆
河邊月下,穆懷青靜坐於潺潺溪畔,彷彿入定。一旁的嵐兒蛾眉緊顰,心裡千頭萬緒,念著他那失蹤多日的師哥。至於杜瞳與蘇嶽崙一般焦急,卻是束手無策,只能在一旁看穆懷青靜心。
「梅琖與姚鴆歌沒有得手,」穆懷青當日細細思量,觀察周遭打鬥痕跡,繼續說道:「有人從他們的手下將人救走了。」
「妳們瞧,這邊有劍痕交錯的痕跡。神醫不會劍法,墨舞身上更沒有劍,不可能造成這種痕跡。」穆懷青又指向另一株粗枝樹幹,說道:「這一道劍痕是姚鴆歌的。至於另一道……這劍法我沒有見過。不過觀他行劍劃出的脈絡,對方劍法瀟灑俐落,運勁收發自如。動武來援之人劍上造詣很不簡單。」
蘇嶽崙問道:「跟都玄相比呢?」
「不及都玄,但假以時日必然超越。」穆懷青又說道:「妳們仔細觀察便知道了,從四周枝幹上的劍痕看來,姚鴆歌越戰越趨上風,而與他對戰之人越戰越趨保守,最後是否有負傷不得而知,但也沒讓墨舞和神醫被帶走。」
這時卻換杜瞳起疑:「但這邊可沒有退路呀,除非他們跳入湖中?」
「跳入湖中不但墨舞性命垂危,神醫也如風中殘燭。我想對方不會這麼做,應是還有後援。」
「師哥如果無恙,總會想辦法對我們報信吧?」嵐兒焦躁道:「看這些血跡應該過了一段時間了,怎麼無消無息?」
穆懷青長吟一聲,說道:「可能是墨舞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內憂外患,風波不停!」蘇嶽崙皺眉長嘆道:「那現下咱們該怎麼辦?將墨舞給找回來?還是仍以營救都玄為第一要務?」
嵐兒哀聲說道:「先是掌門失蹤,再來是拉拉哥神智不清。現在連師哥都杳無音訊,咱們還有什麼可以再丟失的?」
「沒有了。所以……」穆懷青猶未說盡,闔眼緩緩站起,面向遼闊廣大的湖,另啟話題:「嵐兒,我問妳,若是現在由妳當家,哪一件事情是最優先該做的?」
嵐兒思量許久,方道:「掌門失蹤,若說他在梅琖手中,要與之一搏,不可能毫不損傷,真以此為目的的話將是最下策;拉拉哥行蹤不明,尋找他相當耗時,況且他的病症目前看似無解,尚須神醫相救,只比搭救掌門的風險低上許多,成功的機率仍然不高,是為中策;至於師哥同樣行蹤不明,但是師哥安然無恙的機率最高,而且他身邊還有神醫,若能將這兩個人帶回,讓神醫去醫治拉拉哥,咱們又可多添師哥一人助陣。神醫救回拉拉哥的話,那麼營救掌門的機會就將大大提升,照理來說,是為上策。但無一策不耗時。」
「所以妳認為我們現在該以尋覓墨舞跟神醫為主?」
「若要三擇一,徒兒認為此為良策。」
「妳的想法很好,可惜如今局勢讓三策都只能是最下策。因為我們沒有時間了。」穆懷青背對著嵐兒,嵐兒問道:「什麼意思?」穆懷青說道:「梅琖跟姚鴆歌已開始以刀鬼之名動手獵殺各派掌門。武當慕容雲便是第一名犧牲者,點蒼派掌門宋徽也在不久前慘遭毒手。」
「他的下一步必然是介入九大門派,只要派門的掌門皆死,就算尚有反抗的餘黨也不足為懼。」
嵐兒驚道:「以刀鬼為名獵殺各派掌門,他是刻意要讓大家想起這名字的。」穆懷青頷首道:「沒錯,刀鬼再出武林,逼殺各派掌門,目的除了讓槥派能在吞取派門時易如折枝,更重要的是把咱們找出來。至於是誰找的……自然不會是他自己或者姚鴆歌。」
蘇嶽崙瞬間徹悟:「當武林擋不住刀鬼,也擋不住梅琖的時候,自然會回頭來尋妳!難怪當時你要刻意洩漏咱們身在天地谷的消息。」
嵐兒聽蘇嶽崙此言,腦裡也忽然一片清明,說道:「副掌門當年與掌門追尋刀鬼的事蹟在十餘年前廣為人知,現下刀鬼再出,梅琖又挾槥派之勢意欲一統江湖,要一阻二人野心,只好回頭找副掌門!」
「是,所以我們現下什麼都不用做,只要等。時間雖急,卻只能等。哈,有趣吧?」
穆懷青揚袖而去,臨湖漫行。嵐兒跟上,卻聽穆懷青輕咳幾聲,身子一顫,嵐兒趕忙相扶,說道:「副掌門!」穆懷青卻緩緩摸了摸她頭頂,輕輕擁在懷中,柔聲說道:「快點回屋,替我備茶具。」
「備茶具何用?」
「沏茶呀傻孩子。」穆懷青笑顏逐開:「我好久沒有泡一壺茶了,萬一手藝生疏了該怎麼辦?這段時間過後可就沒有時間了。」
「副掌門……」嵐兒一面牽著穆懷青的手一面問道:「我覺得有些奇怪,梅琖要做的是逼咱們浮上檯面,可他這麼一做,也等同讓另一半尋覓你的門派連成一氣,共抗他的統一霸業,對他來說不會是最好的選擇,他何必這麼做?」
「他啊……想殺了我呢。」穆懷青淡淡說道,嵐兒不解:梅琖想殺副掌門這早在半年前就存在的目的,難道在這場已經看到後手的情勢之下還有其他蟄伏的危險存在?這些危險是什麼?
穆懷青看嵐兒思考模樣,笑道:「噯。不久後將是是非成敗的最後一戰。屆時──」
嵐兒偏頭問道:「屆時?」
「屆時不管如何,妳都要好好活下去呀。」穆懷青將嵐兒的手握入掌心,嵐兒感到暖烘烘的,一陣熱血上湧,又聽穆懷青說道:「也只有妳能夠周全妳那偏執的師兄吧。你們可是槥派將來的支柱呢。」
嵐兒正想說話,卻為穆懷青打斷:「走了,咱們回去泡茶。並把屋子打理打理,也許徒兒跟神醫兩天後就回來了也不一定呢?」
──結果這一沏茶便連沏了半月之久。
穆懷青又回到了往日神態,足不出谷。相較於嵐兒與峨嵋樓那兩人時不時的焦心與急躁,穆懷青顯得氣定神閒,好像已然無事,當真在這谷中退隱,一手執書、一手玩壺,與前半年戰戰兢兢的模樣判若兩人。
這一晚蘇嶽崙首先忍不住,問道:「咱們有需要替妳出谷探探麼?」
「不用。」
「也不需找丹楓?」
「時候未到。」
「我一直沒有問,當時妳尋覓丹楓去索取奇藥一片丹心,此藥下落如何?」
「總會在徒兒的肚裡。前提是他得回來。」
「丹楓……是什麼人?」
蘇嶽崙連番快問,終於還是問了回來。穆懷青闔上書,說道:「總之不是敵人。」
蘇嶽崙說道:「懷青。」下句梗在喉間噎了良久,穆懷青也不催促她,緩緩啜了一口茶才聽她說道:「──在妳上華山之前,是不是遇過紫湘了?」
穆懷青望向蘇嶽崙:「你怎會這麼覺得?」蘇嶽崙說道:「這半年以來,一直到你前去白鷺書院以前你都還偶爾提及紫湘,但在華山相聚、與丹楓一會之後你便全然不提紫湘。妳……見過她了,是麼?」
穆懷青遙遙想起了仙竹居的那名琴姬,便是她指引自己到雷州跳入丹楓的殺陣裡,豈料局中有變,華山掌門將眾人暗度陳倉,巧秒躲過追殺。此時想起,仿如昨日。但讓穆懷青銘刻在心的那番意味深長的對話:
「穆懷青,可以告訴我,為甚麼妳要為了槥派做到這種地步?憑妳的才智,半年前槥山劇變,東窗事發,君子報仇,十年尚嫌不晚,妳何必求於今朝?若爾等真有大肚胸襟,槥派歸於何人,又何曾重要?還是說妳的權力慾望,已經大到讓妳忍不住了?」
「妳知道妳在說甚麼嗎?槥派,從一開始就不是他們的,我們才是正統的繼承人。是可忍,孰不可忍,槥派可以不在我手上,也可以不在都玄手上,因為我們壓根不在乎。但槥派怎麼樣也輪不到姚鴆歌手上,因為他只會將槥派帶向滅亡。」
「你又豈知姚鴆歌會將槥派帶向滅亡?春秋時期,百家爭鳴,儒道墨法名,各據一方,各執一詞。這些家派求道於不同道路,或緩或急,不都在追尋聖人之路,難道又有對錯?姚鴆歌、梅琖作風激進,近日來斡旋於各派,更讓槥派躋身九大門派,這可是你跟禹都玄曾經做到的事情?」
「運有起落,霸業有終,似他們這般鋒芒畢露,汲汲營營於名利之中,只會縮短了槥派的氣數,並非長久恆存的法則,辱人者,人恆辱之;霸人者,人恆霸之。一切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
「哦,所以你認為似你和禹都玄這般隱居絕寒之巔,就是長久之計了?」
「秦皇一擁強權,不知進退,於是張良、高漸離者出,最終仍不免熒惑守心,難逃一死。古人如是,姚梅也不會例外。」
天下確實沒有不亡的門派。沒錯,梅琖是做到了自己和都玄沒有做到的事,但並不是做不到,而是從一開始就沒有必要去做。師父求的從不是短暫的輝煌,而是悠長的時限,相信在腦海裡留下模糊容貌的師祖亦如是。槥派貴在高山景行,不慕一夜燈華。
「我本來以為我找到了紫湘,但她不是。」穆懷青說道:「她若是,也不錯。」
「是嗎?」蘇嶽崙顯然頗為失望:「紫湘因何離我們而去,至今我仍想不通透。我帶著他與杜瞳在妳們槥山下草創峨嵋樓,她深居簡出,連我也很少跟他說上話。難道我們始終不是朋友?」
穆懷青替蘇嶽崙倒了一杯茶:「我說了,你總有一天會見到她的。到時妳可以好好問問她,我可不能替她回答。」
「妳上次對我這麼說的時候是妳見完丹楓回來的時候。」
「衝突嗎?」
「唔。」蘇嶽崙接過穆懷青遞過來的茶杯:「妳真愛故弄玄虛。」
「我說咱們還是好好品茶賞月吧,神醫不在,等他回來我們在向他陪罪──畢竟咱們喝的是人家的東西,哈!」
「……懷青妳倒是讓我想起以前都玄常讓墨舞那小子訛我的時候了。」蘇嶽崙一面笑,一面將茶喝完。
嵐兒一直在不遠處來回踱步,突見谷口出現數道人影,當下朝穆懷青說道:「副掌門,有人入谷!」
「來了?」蘇嶽崙挺起身子眺向天地谷一端。
「是他們!」杜瞳從房內竄出,挨著蘇嶽崙不放。
「來了。」穆懷青放下茶杯,站起身來。
遠方,四條人影孤身而來,四人袍袖飄揚,沿著潺潺溪流一路走近,人影之後是黑濛濛一片人海。谷口竟已被徹底封絕。
「半個月,竟只剩下四個掌門。這樣的江湖……」
穆懷青迎向氣勢凜然的四人,四人面容肅穆,門派宗主的氣度與威嚴在他們舉手投足之間流露出來。穆懷青舉步向前,領著蘇、杜、嵐三人不卑不亢,和四人面面相覷,良久不語。
從左至右分別是峨嵋派掌門紀雲、華山派掌門司徒鐘,以及半年前未曾上山的崆峒派掌門、一身襤褸、腰懸破壺的丐幫年邁幫主。
「穆懷青,好久不見。」首先打破沉默者卻是蘇嶽崙最深痛惡絕的師妹,峨嵋當今掌門,紀雲。
蘇嶽崙看到她真是咬牙切齒,紀雲卻只淡淡看她一眼,彷彿她只是眼底的一縷輕煙。蘇嶽崙正想發作,卻是嵐兒臨時握住她的手,低聲說道:「嶽崙姐姐,讓副掌門說!」
「只半個月,青城掌門終於也命喪黃泉?」穆懷青冷冷說道:「當時我才聽說點蒼宋徽甫要入殮,今日又要聽青城派的喪事。」
「穆懷青,我們不是來這裡聽你冷嘲熱諷的。」紀雲眼神銳利,也是一般冷然:「刀鬼是妳們當年未竟的因果,梅琖更是你們派內中人。今天刀鬼再度禍世,梅琖又野心勃勃,難不成妳真能心安理得地在天地谷過你那閒雲野鶴的日子?」
「梅琖是你們認可的正統,我可不是。他要做甚麼,與我無關。」穆懷青目光灼灼:「請回吧,我等已經不再涉入江湖,天下是天下,我們是我們。咱們這群人已被江湖放逐,自然也不是江湖中人。你們又怎麼能以江湖事意圖拘牢我等,希望我們替你們打頭陣?」
「當年姚鳳拯濟天下之溺,其襟懷若空谷,穆懷青,妳身為後輩難道沒有這種氣度?」
「那妳可有峨嵋長輩清鶴師太的氣度跟慈悲之心?」穆懷青一陣搶白,說道:「沒有。當時妳只顧著要殺妳的師姐蘇嶽崙。如今由妳來跟我提胸懷與慈悲?」
紀雲臉色青紅相接,當下取出龍劍要戰,這時穆懷青後方一陣疾風湧動,一道雪色人影忽如天外一筆闖入兩造中間,劍聲鏗然卻是與紀雲的龍劍交錯,來人竟一招抵制紀雲出劍!
蘇嶽崙跟杜瞳都尚不及反應,嵐兒已然驚呼出聲:「師哥!」回頭一探,神醫白行苦正兀自一步一步蹣跚而來。
墨舞雙瞳有如紅蓮,艷光燦然:「誰敢動我副掌門,先問我的劍來。」
紀雲嫌惡之貌表露無遺,說道:「都玄的弟子,呸!」
穆懷青與嵐兒一般驚愕,卻不露半點意外的神色,只是蔑然說道:「接下來換誰說話?華山掌門、崆峒掌門,還是丐幫幫主?」
「穆懷青,我只有最後一句話:」紀雲將手撫在那只鳳劍上。這對龍鳳雙劍使杜瞳想起了不好的回憶,讓她雙拳不禁握緊。
「──妳,到底還想不想奪回槥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