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7-28 01:36:29玄風

舟船各分馳

  嵐兒與宰拉拉共路同行,百般不安,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惹得她心思紊亂。一路上飢餐渴飲,倒也相安無事。宰拉拉雖為穆懷青連擊而傷,但穆懷青終究沒下重手,宰拉拉不妄動真氣,一面靜養,一面讓嵐兒替他做簡單的診治,偶取草藥相煎,要宰拉拉服下。數日如此,只餘嚴重內傷還需神醫親手妙救,已非嵐兒所能。

  這段時日以來嵐兒邊替宰拉拉診治,一邊想到:明明宰拉拉當時已經自斷筋脈,為何他還能夠使用武功?若說當時因斷筋脈而使寒毒沒有攻心,因此保住一條性命,但是沒道理已經自廢的筋脈還能復又接上,天下光怪陸離,宰拉拉死而復生已是一樁奇談,現在筋脈又完好如初,這又是什麼道理?她偷偷記下宰拉拉傷勢並記載其傷復過程,心想待回天地谷見到神醫,便將這些過程報予他知曉,或許神醫就能得其竅要。

  這日兩人行於一處城郊,一路走馬看花,只見不遠處一間客店,後方炊煙瀰漫,香氣撲鼻,原來正在甕烤大雞。當時斜陽西垂,不久就將入夜,嵐兒飢腸轆轆,便問道:「喂,你餓了麼?」

  「還好。」

  「你吃不吃烤雞?」

  「妳想吃就吃吧。」

  「那咱們吃完了再上路!」嵐兒拉著宰拉拉進了客店,店裡的夥計旋即滿臉堆笑道:「來呦!客官,這邊請!想吃什麼,本店應有盡有!」

  嵐兒先看宰拉拉,說道:「你沒想吃的?」宰拉拉說道:「沒有。」嵐兒凝視著他一會,方才說道:「嗯,你這邊可有紅燒蹄膀?」那夥計應道:「有咧!自然有,小姑娘要來幾份?」嵐兒說道:「給我們兩人吃的份量吧。」夥計道:「好!就只紅燒蹄膀麼?我們這可還有好酒甜梅釀、來自洪福居的上等糕點醉月神棗粥……」

  那夥計滔滔不絕又殷勤如火,嵐兒幾番推拖,才讓這夥計離開。宰拉拉說道:「妳不是想吃烤雞麼?最後怎麼又點蹄膀了?」嵐兒笑道:「因為我想比起烤雞,你應該更喜歡吃蹄膀。」宰拉拉不明所以,說道:「何以見得?」

  嵐兒詭譎笑道:「嗯──這個嘛,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我的直覺吧。」宰拉拉說道:「人家都說女人的直覺都很準,果然如此。」嵐兒說道:「既然我都點了你喜歡吃的,那你別繃著臉可不可以呀?」

  宰拉拉眼皮一抽,說道:「我本來就生得這個模樣。」

  嵐兒說道:「我看你是不開心。」宰拉拉說道:「有甚麼可開心的?」嵐兒沉吟一會兒,方才說道:「若沒有意外,趕明兒半日就能到天地谷。到時你身上傷就痊癒了,這樣你還不開心?」宰拉拉說道:「那倒是,不過我跟妳說,穆懷青的弟子,若妳屆時還未想到要我相還的條件,我就當這件事算了。」嵐兒驚道:「喂,你怎麼可以就這樣不作數?」

  宰拉拉甩甩手,面作不耐地說道:「我已經給你很長一段時間好好思量,再想不出想要甚麼,也就表示你本來就甚麼都不缺。那又何必硬要我幫妳?」

  嵐兒柳眉一顰,說道:「我缺得東西可多了,我說了你也不見得能幫我,那我當然要想一個你做得到的呀。」

  宰拉拉不屑地哼了一聲,說道:「你倒是說說看。」

  嵐兒說道:「我想要回到以前平平靜靜的生活,我要我的師哥平平安安,我要我們槥派從此也無風無浪,你難道可以做到?」

  嵐兒這麼一說,宰拉拉卻也無言。待得飯菜都上桌了宰拉拉才說道:「老實跟妳說了,就算我辦得到,我也不會讓穆懷青跟禹都玄安穩。」嵐兒咋舌,宰拉拉又道:「穆懷青的弟子,我這個人恩怨分明,妳該知道我已說得很客氣了。念在妳於我有恩,這樣罷,我再退一步,若到天地谷見了神醫後,妳仍未想到,我還是給妳欠著,來日相逢時再說。再見之時妳若還未想到,就真的作罷了。」

  嵐兒嫣然一笑:「這是你說的啊,我可沒逼你,你也別讓自己食言。」

  宰拉拉這時才意會過來,失笑說道:「鬼靈精怪。」

  兩人用餐畢,又走了一陣,見夜已漸深,兩人尋地而眠,宰拉拉飛上樹幹,倒頭便睡;嵐兒則在樹蔭下難以入眠,時睡時醒。直到隔日晨雞鳴啼,宰拉拉醒了,叫醒嵐兒,兩人又於左近摘了些野果子充飢,走了大半日,終於在視線盡頭看見了天地谷的入口。

  只見天地谷兩壁通天,夾一水渠,千鳥過道,不留痕跡;珍禽鳴啼,不遺蹤影。

  這天夏日炎炎,嵐兒揮汗道:「呼,終於到啦。天地谷就在前方。」

  宰拉拉一心只想趕快見到白行苦,治好體內殘留的暗傷,說道:「恩,咱們走吧。」

  宰嵐二人沿著河畔而走,一路行至天地谷谷口。放眼望去,清風偃草,遠方隱約見得熟悉的竹屋,嵐兒心裡比起宰拉拉更為急切,卻想起當日自華山出發時隱而未發的不安之感,嵐兒搓口大喊道:「神醫──師哥──我回來啦──」

  聲盈滿谷,卻看竹屋靜然如故,嵐兒輕咦一聲,宰拉拉拉著嵐兒的臂膀說道:「在這兒喊有什麼用?近看才知道到底在不在。走!」

  嵐兒點頭,運起凌風訣與宰拉拉獨門內功並肩而行。眼見竹屋已近在咫尺,嵐兒行得越近,當日在華山的感應就越強烈,無由的不安又不斷撞擊著她的內心。

  嵐兒與宰拉拉一同停下腳步,宰拉拉說道:「這便是神醫的避世居所?好一個隱逸的地方。」

  嵐兒心想:當時是你帶著眾人來投白行苦,現在卻連天地谷也記不得。思索罷了,她又喊一次:「神醫、師哥,我是嵐兒,我回來了,你們怎麼都不出聲?」

  嵐兒說完,竹屋果然又毫無動靜,她忐忑踱步,走向竹屋門口,輕輕推開門,卻見內裏一切如常,嵐兒尋覓起竹屋的線索,先踏入墨舞的房間,再踏入神醫的藥房及寢房,人都已經杳然無蹤,不知去了何方。

  嵐兒再度走入神醫的藥房中,卻看櫃上幾瓶傷藥已空乏其位,喃喃道:「難道是真是出去找藥引了?」

  思量間,卻聞宰拉拉在屋外說道:「穆懷青的弟子,妳最好是出來瞧瞧這個。」

  嵐兒聞言,步出竹屋,只見宰拉拉蹲踞在地,在不遠處的河邊左顧右盼。嵐兒跟到他身邊,隨著他視線一凝,心神俱驚:「這是足印!這些陷落在草地裡的足跡……師哥曾經跟人動過手,對方是兩個人……難道會是姚鴆歌與梅琖?」

  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險些嚇得嵐兒肝腸俱斷,說道:「神醫不會武功,師哥又因離火不能動武……啊!他若逼到急處,勢必催動離火之功,屆時真的藥石罔效!」

  宰拉拉站起身來,說道:「也就是說神醫並不在這裡,妳是騙我的了?」

  嵐兒情急之下聽宰拉拉語氣中帶有詰問之意,說道:「我哪是騙你?明明神醫與我師哥就在天地谷裡住得好好的,未料遭此災厄,你竟然還來懷疑我,你有沒有良心!」

  宰拉拉莫名其妙被嵐兒罵得狗血淋頭,當下也喝道:「我是信妳才與妳一同走到天地谷,如今卻不見神醫的蹤影。我不管妳師哥是不是曾經與人爭戰,結果就是天地谷並沒有神醫。」

  嵐兒氣道:「你還講不講理?我說了神醫真的在這裡,不信你自己進入竹屋看看!他的東西都還在裡面!」

  宰拉拉說道:「穆懷青的弟子,妳好大的脾氣!妳可知道妳在對著妳師父的仇人說話?」

  嵐兒驚怒交心,何來心情與宰拉拉爭辯,當下只是看著足跡發愣,想著:墨舞究竟是生是死?如果師哥真的被姚鴆歌打死了,如果……

  嵐兒不敢往下細想,只感到背脊冷汗涔涔,頭一次有這麼無助的感覺是在半年多前梅琖與丹楓聯手促成武林門派聯軍齊攻槥派,而墨舞奮不顧身衝向前去亂殺一通;那時的憂心與這時的憂心,別無二致,更有過之。

  「神醫既不在此,我也無須多浪費時間。穆懷青的弟子,妳黠慧非常,好自為之。人情債仍是讓妳欠著罷,我要走了。」

  嵐兒眸目滿淚,看著宰拉拉當真踽踽獨行,也不再挽留,只是坐在原地,強自冷靜。

  嵐兒心寒,眼見宰拉拉當真非昔,這般鐵石心腸,她想所未想。卻不知這桀傲脾性正是宰拉拉弱冠時期的脾氣,年少時宰拉拉便是正副硬脾氣,自許天不怕地不怕,獨來獨往,獨戰刀鬼姚鴆歌,這才中了寒毒而性情大變。

  嵐兒與宰拉拉一者坐在原地,一者漸行漸遠,這一分頭,都心知下次見面遙遙無期,宰拉拉心下憮然,嵐兒卻一心急著師哥行蹤,方寸大亂,不能言語。

  卻說宰拉拉未能面晤神醫,好生失望,自與嵐兒分手後心想天地蒼茫,自己形單影隻,故鄉幽州如今又已成孤丘野墳,就是以天地為家也無不可。但轉念想到:自己會沒了故鄉,是誰所害?仍是穆懷青跟禹都玄。一想到這二人,宰拉拉又是恨恨地哼了幾聲,想到自己全身落魄不堪,更是悶悶不平。

  宰拉拉越想頭越疼,搖搖晃晃間竟任由自己東西南北地亂走,渾未意識到竟是朝著槥山的方向走去。

  一連走了數日,宰拉拉終於走到槥山腳下,這日遠遠見到槥派眾弟子排成兩側,躬身到底,連頭都不敢稍抬,宰拉拉好生好奇,走向前一探究竟,卻看一名面如冠玉的少年孤身走在眾弟子中央,模樣好生驕傲,好生自命不凡。宰拉拉一見到這個人,心底油然升起一股討厭的感覺,星眉微緊,積鬱許久,忽升起大鬧特鬧的念頭,想這幾周都給嵐兒束縛住,許多事情都無法做,現下看到這少年走入槥山,心裡尤其不舒坦。

  正想出手,卻又想到自己內傷未癒,未必能夠脫身,低聲嘆了幾口氣,喃喃道:「罷了,罷了!」便要餒然走遠,卻覺得這座槥山鍾靈毓秀,高聳入雲,何不進去住它幾日再灑然離開?這念頭在腦海裡轉了幾轉,越想越覺得不錯。

  這下終於打定主意,宰拉拉看那少年上了山後,諸弟子尾隨其後,井然有序,待得槥派弟子撤然一空,這才快步跑入山中。

  宰拉拉一路在山間林地胡走,不走山道,偏挑野徑,遇人則小心翼翼,迅速避走,是以槥山雖然居人者眾,卻也沒有察覺到有人已經上山。宰拉拉也樂得在林子裡捉禽捕獸,打野味來吃。

  這一日他興沖沖入山裡來,狩獵有成,天色向晚,欲尋一處天然穴地過夜,走不多時,便看左近處有一臉戴修羅面具的白袍之人背對自己,他放下手邊的禽類,附耳偷聽,側目偷覷。

  那白袍之人似是朝鐵牢之類的地方送飯,一矮身,再站起,面對著地牢久久無語,也看那飯毫無反應,白袍之人便說道:

  「連日不食,我看妳能捱到什麼時候?」冷笑兩聲,那人又說道:「昔日的掌門,今日的階下囚,哈!妳可知道我們忍了多久才有這半年的風光歲月?妳可想不到吧?」

  此話說完牢中仍寂靜如常,那人好似有意要激怒內中之人,說道:「主人主宰中原武林的計畫不日便要完成,梅琖智冠群倫,妳也只有望洋興嘆的份。妳沒法子讓槥派揚名天下,就讓手給我們來做!」

  此時宰拉拉聽到牢裡匡瑯兩聲,似是起了反應,那人又是冷笑幾聲,說道:「禹都玄,妳便好好待著吧!我們要妳這輩子活在後悔與苦痛裡!」

  宰拉拉一聽到「禹都玄」三個字時氣血上湧,風馳電掣間已然衝出,一手扣住白袍之人的手腕,一手捏著指劍,已然抵在對方胸膛!

  「這裡面關的是禹都玄?」

  宰拉拉語氣冷若冰霜,對方正是槥山八儀中的「乾天」。

  乾天一愣,說道:「宰拉拉,你好大膽!」

  「放我進去!讓我殺她!」

  對方聽得宰拉拉這一句話比看到他出現更為震驚,只是說道:「你說什麼?你要……你要殺了她?」

  話方說完,四周面戴修羅面具的人紛至沓來,算了算竟有七人之多。

  宰拉拉謔笑道:「憑你們也想阻止我殺禹都玄?」

  七人不再說話,唯有被宰拉拉擒在手中的乾天兀自說道:「宰拉拉,我看你是瘋透了,就你一個人也敢來找禹都玄?哈哈,哈哈哈!」

  「廢話少說,你們究竟放不放我進去?」

  「放,當然放。請君入甕,甕已在此,你怎能來而不入?」

  這話卻不是在場七人說的,而是一名少年自遠方走來,搖著摺扇慢慢說的。

  「我本以為這樣的陷阱並沒有用,但想來你仍是忍不住來看看她了。」梅琖笑道:「唉,那日妳和穆懷青的小弟子來我槥山,兵分兩路,這地牢是我故意讓蘇嶽崙發現的。確實,這個地牢是關著禹都玄。但恐怕她已聽不見任何人的聲音了罷。」

  宰拉拉問道:「為什麼?」

  「我日日在她的飯菜中下毒,她會慢慢毒死,先是雙耳作聾,接著雙目不見,最後是連話也說不出啊。哈,你可知道,我在禹都玄的飯裡下的是什麼毒?是妳那嵐兒送我的破心散!禹都玄就是死了,連血恐怕也毒得不能碰啊!」

  宰拉拉怒道:「你憑什麼代我殺了禹都玄!她的命是我的!」

  梅琖聽到宰拉拉這話心念一動,卻聽得宰拉拉又道:「你是誰,為什麼殺了禹都玄?她也殺了你的親人麼?」

  梅琖當下問道:「你不知道我是誰,那你可知姚鴆歌是誰?」

  宰拉拉聽聞禹都玄死訊,只覺得心中酸楚,有些不能自己,胡亂應道:「他是誰與我何干!我不認識他!」

  「穆懷青你可認識?」

  「就是他跟禹都玄這兩個臭婆娘滅我幽州,現下禹都玄死了,就換穆懷青!」

  梅琖心中充滿疑竇,但宰拉拉語氣誠摯非常,心想難道穆懷青跟宰拉拉也有同室操戈的一天?思量方已,又說道:「宰拉拉,你心裡有什麼委屈,你在此說出來,倘若屬實,我必然為你報仇。」

  宰拉拉不疑有他,於是將陰陽倒錯、玄黃翻覆的記憶一概講出,毫不保留,八儀越聽越奇,梅琖卻是越聽越樂,下令八儀退開,說道:「原來如此,也就是說,你曾受過重傷,重傷之前的事情已有些記不太清,唯一記得清清楚楚的,便是禹都玄跟穆懷青滅你幽州之事?」

  宰拉拉頷首,梅琖便推測宰拉拉是自丹楓前日引動的戰役中腦部受創,因而現下記憶失序。

  「也就是說,你現下唯一的目標,便只穆懷青了。」

  「是。」

  梅琖微一動念,摺扇輕搖,繞著宰拉拉身邊走,走了幾圈,凝視著宰拉拉脫口道:

  「穆懷青與我也可謂有大仇在身。我問你,你可願助我一臂之力,和我共戮武林毒瘤?」

  宰拉拉雙目眩然流淚,彷彿找到了彼岸的方向,他情不自禁地跪下,他心裡一突再突,流淚遏止不住。

  ──他明明心裡極討厭眼前的少年,明明不想流淚。

  「好,好。我梅琖必定讓穆懷青死無葬身之地。」

  梅琖哈哈大笑,八儀也在旁哈哈大笑,直是笑他傻子,更是笑穆懷青痛失羽翼,成竹在胸。

  是日,穆懷青的胸口悶鬱異常,久久不能自己。

  而擺在牢裡的那碗冷水與冷飯,竟在不知何時,盤盆齊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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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月 2015-07-31 23:10:31

拉拉wwwwww一整個情緒化到像小女人(不是
覺得嵐妹不管和誰吵都很可愛(欸)
然後我還是不懂紫湘存在的意義為何(開始敲碗求解釋

版主回應
拉拉就是個小女人XDDD

沒有意義也是一種意義(這樣說對嗎)
2015-08-17 21:22: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