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夢到功名
天下大勢,風風雪雪,歷經數月時至今日,檯面上門派化勢為分,雖各據一隅,內裏卻暗潮隱伏。
槥派崩毀,梅琖後起之秀,開創新局,門派不若海上孤島,人人自危。或有江湖俠士不再沾染門派間勾心鬥角,隻身浪蕩,醉心行俠。自此,江湖除了本來的九大門派,另有紅塵俠士漸漸顯赫於世。眾俠之中,以一者最為神秘,隱隱然為群俠之首。
人曰北方有知音者,琴術無雙。此人引弦氣在手,一曲「殺佛」魔音懾人,殺人於無形;一曲「護心」清音動人,專救命危者,音入氣海生暖流,隔空渡氣,仿若神術。傳言聽者鼻間會嗅到春花盛放的香味。兩譜在手,行於北方疆域,面貌無人相見,人稱「北琴姬」。
或有人云,此人正是槥山之亂中的倖存者,前身為峨嵋樓歌妓,但此一說法並不可考,也無從證實。
江湖血滿一條路,陰謀詭計出不窮。在這一連串的變數之中,唯一急流勇退的,反而與這一切毫無相干的只有一個派門。
被逐出九大門派之,武當派。
X
武當山,玄天玉虛宮。
真武大帝的法像巍峨莊嚴,雙手持劍按胸,兩眼赫赫炯炯,火眼金睛栩栩如生,直直盯著三角鼎爐前、正襟危坐的慕容雲。慕容雲雙膝跪坐,雙手合十,彎著頭嘴邊喃喃,看之像在思索何事。
宮內一切素潔,真武大帝寶相莊嚴,神像與慕容雲一相對比,宛若高山比豌豆,忽見慕容雲虔誠地將兩手伏在宮中的木質地板上,頭一聲輕叩。
叩聲細微卻突兀,鼎爐裏香煙裊裊,這頭嗑下,擾得線香的煙霎時一亂。
這一日晴空萬里,鳥鳴啁啾,刺眼金光自宮中窗口鋪洩而下,打成一片澄色光塘,遠方隱隱約約傳來誦經聲響,慕容雲微微抬頭,恰好迎向真武大帝的赫然目光。
武當山隱蔽江湖算算時間也已半年有餘,這半年來的時間,世間上彷彿是消失了武當派,沒人聞問,僅有幾名俗家少年求道上山。這段時間慕容雲就像啞了口,對於眾弟子的疑惑,慕容雲皆是封口緘默,虛應了事。
只有他自己才深刻的明白自己做了什麼。那是一件事後思及覺得荒唐不已的故事。慕容雲這幾天來都吃不好,腦袋也是一片渾沌。他癡癡望著真武大帝,凝視著,雙眸無神的模樣像是被抽離了魂魄。
甫退隱,一開始尚可規律作息,還能處理派中事;再來偶然心神不寧,別人的話也開始聽不上心;最後,這幾天,他幾乎茶飯不食,沒了胃口,也失了心。
隱隱約約,一種心照不宣的感應,自遠方呼嘯而來,嵌入靈魂裡頭。
「掌門師兄。」宮外聲響如晨鍾敲醒呆愣的慕容雲:「山門外有人求見。」
「本師閉關,一律拒絕外客。」慕容雲的聲音蒼老而無神,說道:「讓他們回去。」
「可是掌門師兄,他──」
咿啞……
慕容雲背後大門敞開,夕照灑落,渲染慕容雲的道袍,那抹印於道袍上的「太極雙魚」此刻如同金海中的一抹閃耀的餘暉。
慕容雲身邊出現一道影子,那影子頎長,親手闔上了門,將來報弟子關在宮外。
「師父,這麼見外?」那影子靠在門上,聲音頗為戲謔:「許久不見,您老人家看起來蒼老很多。」
慕容雲嘆了口氣,緩緩站了起來。
這一瞬間,他的靈台清明澄澈,毫無懸念。
原來如此,無怪乎近日以來,心中浮躁,一切皆有因果。
「十年前,江湖上出現過一名刀客。」慕容雲兩手袖口擺盪,聲音乾澀,整個人宛若一株正在枯萎荒老的藤樹:
「那名刀客飲人血上千,殘暴無端,亦出現得無端。他曾創下最令世人驚愕的傳說:一者,砍殺墨家三百人;二者,滅絕南疆苗族。」慕容雲長髯拂動:「三者,挑釁姚鳳徒孫……穆懷青、禹都玄。」
「恩。」
「而這名刀客,幹下這幾則暴行後卻突然消失無蹤。再後,姚鳳徒孫上絕寒之巔,繼承槥派。」
慕容雲回頭,望著影子的主人,說道:「時至今日,我仍不懂那名刀客所思何事。你說呢?」
「徒兒知道一切皆有因果,刀鬼也不會例外。」
「是嗎?」慕容雲眼神揪著那人,道:「其實這名刀客後來拋棄了刀,拋棄了自己的名字,易容之後開始學習別的武功。」
「哦?」
「而他劍法跟拳法,就是在武當派學的。」
「那師父是怎麼發現刀鬼的?」那人說道:「既是更名,又是易容,師父又怎生會發現他的破綻呢?」
「他的拳路中隱隱有刀勢,他學拳的時候不意將舊時所學洩漏出來。那些刀路,隱約跟傳聞中暗暗相符。他只來我武當修習三個月,便將我武當精要掠奪一二,連夜下山,自此之後我再也沒看過這名弟子。」
「這僅僅是推測,以此為論,不免武斷。」
「是的,因此我彼時尚未意識到。然而這名弟子下山後隨之便有一少年,自稱梅琖來尋我私談。談話內容,便說我若配合來日一名智者丹楓的指示,我某天會尋得我所困惑之答案。」慕容雲說話同時,右手不意握成拳:「我會等,只因這名弟子託付梅琖會我,說道待風波平靖,弟子必親謝師恩。」
「而後梅琖上山剿滅槥派,逼殺禹都玄、穆懷青。槥山六人通通戰死,丹楓要我保蘇嶽崙,於是我折衷軟禁峨眉,私放蘇嶽崙逃脫。
梅琖污禹都玄、穆懷青為欺世盜名之人,計畫有成,槥山六人死絕,槥派落入梅琖手中。我如期將九大門派的位置推讓出來……梅琖既然為我弟子辦事,策畫這一局,他的身分還不夠昭然嗎?」
「恩。」
慕容雲喟然長嘆:「你當時化名孫泉……即便我說到這時後了你也不承認你是姚鴆歌嗎?」
影子的主人,不速之客姚鴆歌。
「我這輩子唯一不會背叛的,就是師父。」
「所以這就是你的回報?」
「從頭到尾,我的師父便只有一個。」姚鴆歌一身白袍,腰繫長刀,雙手環胸:「那便是龍思瑤,槥派的龍思瑤。並不是武當派的慕容雲。」
姚鴆歌沉聲道:「從一開始,我來武當派就只是想要學武功,而不是拜師。」
「我這一生六十餘年,弟子無數,但最鍾愛的卻只有一個。那名弟子,就叫做孫泉。」慕容雲的聲音冷靜異常:「來日親謝師恩?這就是你要謝的恩?」
「是的,這便是我要謝的恩。」姚鴆歌握上長刀,說道:「這三個月之中,我既稱你為師,便有三個月的師徒之情。所以我才以刀鬼的身分,回來見你。」
「刀鬼啊刀鬼,你終究還是回歸江湖,終究要擾得這個天下風風雨雨。」
「而你注定再也看不見你最鍾愛的弟子,」姚鴆歌抽刀出鞘:「因為孫泉在下山的那一刻,就已經死了。」
慕容雲雙手攤掌,兩臂劃圓,步行虛步,一張老臉淚水潸潸,哭卻無聲。
「我一生入道,不料仍敗於感情。你害我愛徒孫泉性命,殺人萬千,今日,讓我為蒼生除害。」
「刀鬼自今天開始,重出武林。」姚鴆歌神色古井不波,肅殺決然,刀鋒寒芒四射。
動手前,姚鴆歌闔上眼,低迴、沉重、尊敬地說道:
「……師父,讓我見識見識,『最後的太極』吧。」
慕容雲聽見當年孫泉的聲線,遙遙地憶起了曾經和愛徒對拳練武的時光,依稀記得那是個珍禽來儀、奼紫嫣紅的季節,依稀記得那是個明媚春光、百花齊放的晨曦,風景如畫,幽幽地他落下了熱騰騰的淚,打溼了也打碎了曾經意氣風發的歲月。
「看好了……這是為師,這一生,最後一次太極。」
X
在回程的路上,嵐兒一路寡言。
距離探上槥山已過了三日,宰拉拉、蘇嶽崙、杜瞳跟在嵐兒後面,數日來四人皆不敢在客棧打尖,都尋覓鄉間田野落腳。現下江湖皆傳槥山一脈皆已喪生,若於人多熱鬧處露面,不免招來禍端,雖然嵐兒明白不需多久,槥山六人復出的消息將會傳遍天下,屆時定是免不了又是一場屠戮追殺,日復一日的刀光劍影。
當日會過梅琖,嵐兒領宰拉拉行至山下與蘇嶽崙、杜瞳兩人會面,嵐兒兩人先到,等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才見兩人泰然歸來。
「小姑娘,看不出你這麼有本事呦,竟能一秒對梅琖施毒。」在山腳時,宰拉拉雙手環胸,隨意盤坐在一面磐石上,袖口茶雲翻飛。
「我根本沒下毒呀拉拉哥,」嵐兒燦然一笑,薄薄細雨中她的笑顏更出落得彷彿一朵牡丹:「真正有毒的是我給她的解藥。那是我從白神醫的開給哥的藥方中,自己更改藥引,下了毒蠱,乃是蝕心劇毒,我取名『破心散』。」
「所以你那掌沒下毒,你騙梅琖?」宰拉拉「哦」了一聲,忽然失笑道:「真有妳的,未料妳也如此狡猾呦。」
嵐兒說道:「梅琖同樣也騙我。槥山八儀一開始就沒有被派去攔截嶽崙姐姐與曈姐,她在唬我。那我只好當作自己中計,免得拆了他的台,讓我們難下山。」
宰拉拉眼睛一亮,說道:「也是,若是八儀齊上,確實風險很大。」
「咱們的目的在拖延,在於引開梅琖的戰力,也是如此才讓拉拉哥跟我上山。」
「為什麼聽起來像是在拐我入火坑呢?」宰拉拉聞言,眉頭一皺:「小姑娘呦,這真是壞習慣,讓我不禁想起你家掌門呢。」
「真想知道若她聽你這般說,會是什麼反應。」嵐兒低下頭,望著自己頸上的那枚祖母綠墜飾,在陰雨中隱隱閃爍著光澤,如黑暗中透出的微光。
「啊、拉拉哥聽過我吹石笛嗎?」嵐兒像是想起了什麼,說道:「我閒來無事時都會吹奏石笛,下次有空我吹給你聽。」
宰拉拉頷首,說道:「樂意之至。妳身上那瑪瑙墜飾跟石笛都是從苗族遺址帶過來的罷?」
「是的,這些是我的族人留給我的東西。」
「這樣啊,這麼說……妳看見這兩件東西一點記憶也沒有呦?」宰拉拉凝視著嵐兒胸口那枚綴飾,說道:「以前從未仔細看那瑪瑙墜子,不料看起來是件珍寶,還會自發光呢。」
「記憶在人身上,東西本身並不存在著記憶。只有跟人接觸過的東西才會產生意義,所以我想如果我真的要撿回我的記憶,綴飾跟石笛只是媒介,終究我還是得回到當年副掌門撿回我的那座斷橋下去試著拾回我的一切。」嵐兒摸著瑪瑙綴飾,愰愰然好似失魂。
「這樣說來,我曾聽懷青說過呦,那些苗人上頭的刀傷跟墨家的如出一轍,但仍有些微差異,懷青那時趕著救人,也沒來得及去辨別差異在何處,只道沒意外也是姚鴆歌所為,果不其然,江湖上不多久便傳刀鬼虐殺苗族。」宰拉拉語氣間懷有嘆惜意味,說道:「不知你失了記憶這件事算好算壞,若你鎮日聽聞苗族被虐殺,對你心裡會造成何種影響,我也不知呦。」
「刀鬼姚鴆歌,出現得快也消失得快,成為武林傳奇的扉頁裡最神秘的一章,也是最古怪的一章。」嵐兒思量至此,不禁摸著下頷:「涉入紅塵又退隱江湖的目的是什麼,我仍猜想不透。而他匿跡之後一切布局都由梅琖代勞,梅琖是誰、又為什麼要替姚鴆歌效力?槥山八儀跟梅琖之間又是什麼關係?資訊得知的太少,即便有所推斷,也很難是正確的推斷。」
宰拉拉頭微一偏,欲言又止,正在此時蘇嶽崙與杜瞳雙雙來到,才斷了兩人話題。
蘇嶽崙撩起短髮,撥飛雨水,說道:「嵐兒,咱們回來了。」
兩人不約而同望向蘇嶽崙跟杜瞳,卻看杜瞳面如土色,蘇嶽崙的臉色亦不是十分好看。
嵐兒急問道:「可曾在密道或其他地方查探到任何掌門的消息?」
蘇嶽崙黛眉蹙起,說道:「有是有,不過……」
「不過?」
蘇嶽崙嘆了口氣,說道:「密道裡土石坍塌得嚴重,難以找到線索,絕寰也是不知所蹤,但我們在密道左近約幾十步的地方找到了一間地窖。」
話說至此,杜瞳臉色刷白,蘇嶽崙按著她手心才接續道:「往地窖望過去能看見一座床席,但上面有褪下的掌門師袍跟一路蜿蜒的血跡。透過門縫也只能看到這樣了。地窖的拉門有上鎖,看起來並不普通,六鎖連環,環環相扣。我們怕是陷阱,誤觸招來耳目,於是記著地形就先下來了。」
話說罷,四人盡皆沉默,嵐兒倒吸一口涼氣,雙目一閉,說道:「知道了,我們回去吧。」
「就這樣回去麼?」杜瞳緊追不捨,說道:「真的不往那地窖搜搜看?」
「就算搜了也是一無所獲,否則梅琖豈會讓放那地窖於不顧?不是陷阱,就是空窟。更可能是他擾亂心神的第一步。」嵐兒握著瑪瑙墜,斂起秋波,說道:「副掌門說過,智者首要是冷靜,再者靜心,最後判斷局勢。我想梅琖也許想要透過這個情報使我們動搖,姑且不論是不是假象,我們都先回天地谷回報副掌門吧。」
宰拉拉沉默良久,最後跳下磐石,緩緩走到嵐兒身邊。
「唉,早知道剛剛我就多揍梅琖一拳了呦。」
X
離開白鷺書院,已有數日。
這幾日來穆懷青的腳程很慢,沿途經過不少鄉里城鎮,或入酒館一坐便是半日,或稍稍易容尋客棧打尖,而路上所聽的傳聞版本紛紜,不外乎如下:一說穆懷青和禹都玄與梅琖本為舊識,一切乃是演戲,目的在於讓槥派聲名大噪;或說穆禹兩人乃是偽君子,終招梅琖等隱士不忍卒睹。所有的版本之中都極盡詭異,偏離常軌,穆懷青坐在一隅,點了一壺清茶,夏日午後落腳休憩,耳際邊聽各種被編織出來的故事。
這些日子以來他才知道許多跟槥派本來無甚相關、甚至本來關係良善的小門派別都已投靠梅琖,在耳語紛亂的江湖中一同囁嚅禹都玄、穆懷青的不是。那些小門派在槥派易主前跟自己往來殷切,卻在槥派崩毀時沒有伸出任何一隻援手,崩壞後更沒有留下一絲情義,毫無懸念的倒向梅琖。他們甚至替梅琖蒐集江湖上的情報,試探所有可能跟槥山六人有關的人,宛若武林裡的一對又一對隱藏的眼睛,虎視眈眈。
穆懷青一點也不意外,但是不意外是一回事,發生在自己身上是另一回事;發生在自己身上是一回事,心中莫名難過是另一回事;其實心中莫名難過也只是一回事,真真切切體悟到人情冷暖,心裡感嘆,是最重要的一回事。
穆懷青正當惆悵,忽聞斜前方一桌四個漢子正在討論,說道:「我看那禹都玄平日目空一切,自詡清高,也不知道她哪來惹上梅琖這隻惡虎,踢到鐵板,我看是因果報應!」說話那人身材胖腴,臉圓通通的,雙頰紅潤,顯然是酒氣上身。而坐與他正對面卻是一個瘦子,那瘦子一身皂色馬褂,留了個八字鬍,一口將手邊杯中酒一飲而盡,說道:「說真格的,槥派真有那麼惡劣?受九大門派追緝前她們也沒幹過什麼大惡事阿。」
瘦子說完,他左側那名麻子臉的裸身壯漢粗聲說道:「若是幹了惡事還會讓你知道嗎?你跟你的師妹通姦難道會去跟掌門說?」瘦子聽完,罵了聲粗話,卻看瘦子右側綁著辮子、看起來最虛弱的男子說道:「禹都玄、穆懷青誘導弟子殺人,槥派合該欠一個武林一個道歉。然而禹都玄死不承認,賴著臉說不曉得;穆懷青卻也力保座下徒生,是非不分,武林要這種門派何用?寥寥數人,於半年前殺傷多少武林弟子,不將她們給逐出中原,不若養虎為患。」
胖子接著說道:「反正這個武林有她們沒她們都沒什麼差別,她們是死是活也不關我們的事,是吧?」瘦子聞言,啞然失笑:「反正也不是發生在咱們身上,你倒說得輕鬆!」
胖子打了一聲噶,說道:「說到壞事,每個門派都有他媽的自己的骯髒事,何必故作清高?與其相信九大門派,我不如相信紅塵俠士!傳聞琴姬琴術無雙,正氣沖天,乃是巾幗英雄,不知有沒有那個緣分相見?」這話說完,同時和麻子臉與瘦子不約而同地望向虛弱男子。
那虛弱男子背著穆懷青,看不見面目,只能見他一身白衫,緩緩說道:「可不是嗎?今日而來,便是你們要我幫你們引薦琴姬。我乃琴姬得力助手,前些日子受你們相助,將你們引薦給她也是剛好。」
麻臉狀漢壓低聲線,說道:「那我們現在便啟程罷。我等仰慕琴姬上善功德,若能得見仙容,那是三生有幸!」
虛弱男子思忖了一會,說道:「好罷,但琴姬見與不見,仍是看諸位緣分。」
語畢,那桌四人收起盤纏,背起家當就要出客棧。穆懷青拿出銀兩擺放在桌角,望著四人離去的路線,心中已有了計較。
「琴姬……是嗎?」穆懷青瞇著眼,戴起笠帽,拉低帽簷:「妳會是紫湘嗎?」
站起身來,看著門外綿綿陰雨,穆懷青披上蓑衣,雙手內藏,將春秋劍完美的隱藏在身後。
「這些日子過得忒也鬆散,是時候該去會會妳了。」
X
墨舞等了足足兩週有餘,這些日子以來除了三餐、就寢、解手之外,幾乎沒別的事好做,只好在房內東摸西摸,撿些書來看。若要練功,白行苦又說兩個月內皆不可妄動真氣,否則本來漸息的火毒又會復發,若要練體能,現在體力大不如前,跟姚鴆歌打完一架後墨舞彷彿就像生了一場大病,沒走幾步路就覺得口乾舌燥。白行苦說這是催逼離火的後遺症,火毒不只會讓他變得異常虛弱,也會急速消耗墨舞體內的水分,因此墨舞一天要喝上許多的清水才得以讓他舒服地睡上一覺。否則到夜半時分,總是燠熱難耐,五腑六臟彷彿在燃燒一般,經常讓他苦不堪言,在房內哀嚎起來。
「神醫,若我真的能服下一片丹心,我能夠恢復多少以前的程度?」墨舞這一日起來用午膳,只看白行苦面如重棗,木無表情的坐下,說道:「你要問幾次?你有這麼擔心麼?」
墨舞笑道:「當然擔心,我從有意識以來就在握劍,武功對我來說不啻為我的第二生命。」
墨舞說完,白行苦默默地拿起了碗筷,自動吃起了飯,說道:「那你還是重新尋找你的人生目標吧。」
「無論如何,我都不可能動武了?連一點點都不能?」墨舞眉頭一緊,心中的不甘忽然一湧而上,想到這幾週以來自己恍若凡夫,他第一次體悟到失去武功的感覺,那讓他隱隱焦慮,也更實際的體悟到:失去了武功,他彷彿就甚麼也都煙消雲散。
當他感受到身體毫無一絲內息流動時,就會憶起那一日跟姚鴆歌的比鬥。離火在他丹田內源源不絕出用之不盡的內勁,他使出渾身解數、身家所學跟刀鬼戰鬥,除了憤恨之外,墨舞心中盈著滿滿的狂喜,那樣九死一生、命懸一線的戰鬥,再難遇見;而這宛若墨舞這一生追求的目標,在幢幢劍影之中一次又一次絕處逢生,墨舞第一次體會到:動武,也能如此酣暢淋漓。
不過這一切都是後話,在與姚鴆歌動武的當下,心中所想的仍是那躺在墨家宅院內,血跡斑斑的屍堆。對於事後回想起那場戰鬥的感覺參雜著神往,讓墨舞不寒而慄。
白行苦停下碗筷,說道:「我說了,你想求自保那是無虞。倘若天底下有一種武學能藉力洩力,不費你自己你的內勁一絲一毫,那你就去學吧。」
「怎麼說?」
「你一動用到內功就可能觸犯火毒。一次沒有,兩次沒有,那都是運氣。即便是武當派的太極化勁也是將勁道引入體內再加倍化出,真正的藉力引力,是將體外的勁道巧妙指引,打入虛空,不需經由體內。」白行苦表情肅穆,說著他兩週以來重複一遍又一遍的話:「不管你問我幾次都是一樣的:離火的毒性,天下無人能解。就算今天是禹都玄染上這個禍根,也一樣終身廢人。」
墨舞沉默良久,問道:「既然離火是這樣傷人害命的東西,你又何必將它研究出來?」
白行苦答道:「我也想不到離火會變成這麼要命的毒物。那是用錯了方式,豈料它劇毒如斯,我本沒將它拿來用的打算,誰知姚鴆歌半途來跟我強行奪取?」
墨舞拾起碗快,說道:「離火本來的用途是幹甚麼的?」
白行苦瞪了墨舞一眼,悻然道:「你知道你這幾日來都在問相同的事情?這表示我每一次的回答你都沒有聽入你的心裡,這樣即便你痊癒了也會禁不住去動用離火的藥性,周而復始,那我醫你何用?」
「你就是執著如此,也無法改變事實。孩子,你還是吃飯吧。」
「既然這樣,那我就問了,」墨舞把心一定,凝視著白行苦,說道:「既然離火終身跟我相依,那我有沒有可以控制它的方法?」
白行苦吞下嘴裡的粥,說道:「你終於還是想這麼做。」
墨舞搖了搖頭,白行苦眉頭一蹙,只聽得墨舞說道:「反正離火也是解不掉了,我向它討一點伙食費也不為過?」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白行苦擦了擦嘴,對上墨舞殷切的目光:「你知道離火的毒性有多猛烈?」
「知道。」
「而你仍想試著動用離火的力量?」
「是。」
「記得我第一次就跟你說過:只要你再運用到離火一次,你就會死。那為什麼你還來問我?」
「一定還有其他方式。」
「你從何得知?」
「你製造離火的初衷是讓人擴充筋脈,以強身健魄,所以當初養出離火時鐵定有『如何使用』的考量,卻沒料到在使用之前與使用後會產生如此劇烈的效果。」
白行苦說道:「正是因為此藥有如此猛烈的反效果,我才說這是未成之藥。如何,這就是你的論點?」
墨舞頷首,說道:「也就是說,若今日可以解決使用後的副作用,離火仍然可以為我所用!」
白行苦猛然一震,說道:「你偷看我案上書簡?」
墨舞豁然站起,深深一揖:「小子誤闖,望神醫海涵。」
白行苦拂袖而起,走到房外,背對著墨舞,沉默良久。
「神醫?」
「我問你,你這幾日以來,可深刻的體會到火毒的烈性了?」
「是,小子明白。」
「你可知道為什麼我不將此一推論告知你的親友?」
「因為一切都只是神醫推論,並無根據。」
「毫無根據的事情我是不做的,因為那只可能害死一個人。」
「所以神醫需要服過離火的人來試驗推論。」
墨舞回過身來,面對著白行苦的背影,猛然間,雙膝一跪,兩手扶地,彎腰叩首!
「小子不才,甘為神醫試驗離火,終身不悔。」
白行苦揮袖回身,臉上滿是詫異神色,說道:「你瘋了!」
墨舞仍然五體服地,說道:「我沒有瘋。也許此刻才是我人生中最清楚的一刻。」
「就算我同意,你的師父們跟朋友們也不可能同意。」
「這是我的身體,只要我同意就夠了。」
白行苦滿是不解神色,說道:「武功對你來說,有這麼重要?」
墨舞應答:「武功本身並不重要,但我若失去武功,我無法做比它更重要的事情。」
白行苦一時無話,只聽得墨舞續道:「若神醫試驗成功,乃天下蒼生之幸,我墨舞無父無母,又豈能因一時求全,罔顧神醫華佗醫道?」
白行苦失笑道:「你口是心非。老身年過半載,還看不穿你個毛頭小子心頭所想?」
墨舞笑道:「那神醫就該知道我心堅決。」
「那我該怎麼向你的師父解釋?」
「不需解釋,」墨舞頓了半晌,說道:「這件事……我與神醫知道便了。」
「我醜話說前,你若是死了我也不會幫你說話。」白行苦緩緩走進房間裡,頭也不回地說道:「這是你自己的要求,也是你自己的決心。所以一切的後果,無論成敗,你都要自己承擔。」
「是!多謝神醫成全!」
「把門闔上。從現在開始,我來教你……催動離火的正確方式。」
X
白鷺書院。
這一日午後下過一場大雨,蛙聲蟬鳴,露水嬌嫩,正是好睡時分,思歸堂外卻走入一道白影,兩道黑影。
紅毯盡頭,白色簾幕下的妖嬈身影晃而不動,好像濃霧裡一座美麗的銅像。
「雲熙,帶著弟子們下去。」
在丹楓左側的雲熙應了聲,一眾弟子訓練有素地往兩旁退開,終至消失不見。
白影打開搖扇,說道:「久不至書院,先生仍將弟子們打點得有規矩。」
「好說,久不見梅大掌門,這半年來已是出匣猛虎,讓人不敢小覷。」
來者正是梅琖,只聽他說道:「上次見面,還在談論如何殺敗禹都玄、穆懷青,如今景物依舊,人事已非,好不感慨。」
丹楓冷然說道:「這話你也敢說。想來穆懷青還沒找上你?」
「懷青是沒有,他的小徒弟倒是有一隻。」
「上次幫你已是仁至義盡,今日來我書院,又有何事?」
「人不死,死灰猶可復燃。」
「喔?」
「猛虎折翼,損其勢頭;再壞肉身,趕盡殺絕。」
「你的惡毒伎倆倒是想得很快。」
「蘇嶽崙、杜瞳,此二者死其一,皆能擾其心志,此乃斷翼之策。」
「開門見山,憑甚麼要我幫你?」
「你沒有不幫的理由。」
「那蘇嶽崙吧。」
「爽快。」
梅琖哈哈大笑,轉身便走,身後兩名八儀緩緩跟在後頭,一語不發。
丹楓打了一個呵欠。
「唉,妳說說,這一次妳又要欠我多少人情?」
梅琖來去如風,直至身影消失的那一刻,丹楓忽然起了睡意。彷彿剛剛的談話只是一場幻夢,眨眼瞬間,夢幻泡滅。
是說這篇我好像沒有從頭開始看欸
有時間會看完的~~
還有我想要看鎮妖人類型的啦~~~
快從頭看啊我等你心得!XDD 2014-07-07 11:5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