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蒼涼喧囂在這城市，沁入肌膚的寒風一掃而過。

　「呼……呼……呼……」少年含著恐懼，恍惚之中失去一瞬間的重心跌坐在地上。

　「這樣就不行了嗎？」散發出強烈意識的人一身黑色打扮，想刻意隱藏自己，但卻格外突兀。

　「你……到底……」少年宛若被欺辱的小狗，向後爬行，狼狽不堪。

　「當人為了生存，可以臥薪嘗膽、忍辱負重，甚至自相殘殺。」黑衣客偏頭，舉手投足間散發著一股令人難以入鼻的氣味。

　這味道，很像……很像某種動物……

　「但，我想知道的是，妖怪也會這樣嗎？」對於突如其來的問句，少年腦袋一空不知道黑衣客說什麼。

　妖怪？難道黑衣客是妖怪？

　「──告訴我。」黑衣客的語氣竟然有點哀傷，像是問了千千萬萬個人，每個人的答案都告訴他「不知道。」這般的無奈。

　「如果你能夠告訴我，我想我就不需要進行這麼無聊的計畫。」黑衣客的語氣跟剛剛倨傲的氣度成很打的反差。

　「因為，我只是聞到一種似曾相識的味道，要找一個人而已。」少年看不清楚黑衣客的表情，只見一片黑暗之中一對綠色雙眸意外的顯眼。

　那雙眼睛，比起亙古的無奈，更像是幽長的寂寞。

　「如果我能知道這問句的答案……我想，就算找不到『那個人』，也夠了。」

　什麼跟什麼？

　「你……在說什麼……？什麼妖怪……什麼味道的……」少年嘴角流淌出一絲鮮紅，牙根緊緊的咬著。

　「看來你是不知道了。」黑衣客惋惜的嘆了口氣，俄而又恢復方才幾進瘋狂的氣息，流竄出迫人的殺意。

　黑衣客舉起右手成刀，兩腳一蹬不知跳了幾尺高，看得少年呆若木雞，連最後一線生機都忘記把握。

　「──結束啦！」黑衣客落下，手刀如雷電猝擊！

　喀滋！骨頭碎裂的聲音。

　寂寥的公園裡，奔騰著少年不成聲的嘶吼。

※

　鬼都酆都，天子殿。

　審案桌前，兩個鬍鬚長至膝蓋的老者面目凝重的若有所思，而來來回回不斷在天子殿走道踱步的第三個老者，更是面如死灰。

　「賞善司呢？明明就已經傳了召集令，為什麼一向最準時的賞善司會在這緊要關頭失聯！」踱步老者崔判官眉頭緊蹙，看著審案桌旁的罰惡司跟查察司。

　「崔判官發布召集令的時候，我正在人間搜查某個幽魂的冤案，之前並沒有跟賞善司互捎訊息過。」查察司順了順鬍鬚，又說：「他應該也在人間。上一次是我跟他一起出酆都的，他說有事要辦，我倆便半路分道揚鑣，自此我便沒了賞善司的消息。」

　「會不會出了什麼差錯？還是召集令還沒有送到賞善司那裡也不一定？」罰惡司臆測，看著崔判官。

　「還沒有送到賞善司那？我用的可是緊急召集令，不管在哪一界、有多遠，只要一發布就會立刻感應到，不可能出差錯啊。」崔判官目光渙散，像頭發慌的獅子。

　「別想這麼多，或許路途真的很遙遠，再多等等罷。」四人之中屬查察司最具耐心、也最具判斷力，此言一出便讓其餘兩人不再多想，靜靜的等候賞善司的到來。

　酆都的紫色天空流轉著無垠的星與月，太陽與雲、就怕哪一天，這樣如夢似幻的鬼都會被破滅。

　莫名的心悸，崔判官想起之前闖進來的不速之客。

　最在意的，還是最後那一句話。

　「千萬不能出事啊……」崔判官慢步走出天子殿，眼神頗為複雜。

　很諷刺，那塊大大的匾額「天子殿」被一切為二。現在還倒在地上。

　四大判官的威嚴從不容侵犯，這次卻受了莫大的恥辱。

　很不妙。

　非常不妙。

　敵人未知，目的未知，強弱未知……

　就像陷入重重的泥沼，迷團就這樣越滾越大……

※

　故事正在延續，夢接著夢再接著的是未知以後。

　「為什麼殺了阿祥！為什麼殺了小芸！為什麼！」阿公最後在張叔叔家找到了隔壁鄰居，鄰居正屠戮著他人的生命，臉上掛著慘淡的微笑，令人不寒而慄。

　阿公一把抓起隔壁鄰居的領口，鄰居手上染血的可怖菜刀匡瑯落地。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該死的妖孽！這樣不斷的造業到底對你得到了什麼好處！你得到了什麼！」阿公吼得整個臉漲紅，往後一推，讓鄰居踉蹌跌坐在地上。

　鄰居蒼白的面孔滲出慘澹的綠色光芒，原本燈火通明的三合院頓時暗了下來

，只見鄰居眸子突然撐大，泛起一抹人類絕對做不出來的陰沉笑容。

　然後，三合院晃動！

　「阿麟……這、這……！」遭受砍擊而橫臥在地的唯一生還者張叔叔看到鄰居可怕如此的現狀，渾身像是冬天被潑了冷水一般，豎起了雞皮疙瘩，不斷的顫抖。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鄰居不住的笑，散發出的寒意充斥著現場的每一寸空間。

　笑聲裡，非比尋常的妖氣流竄著、流轉著……

　「嘖！」阿公伸出左手拇指，用力咬出了血，在桃木劍上龍飛鳳舞著。

　隨後，阿公又從道袍裡掏出一疊黃符，拋給他。

　「阿龍，把這些符咒貼滿！快！」阿公朗聲，又從道袍拿出黃鈴：「如果連符咒不會貼，就不要妄想斬妖除魔！」

　斬妖除魔……

　「還愣在那裡，動作快！」阿公搖起手上的黃鈴，鈴聲叮叮噹噹格外清脆：「我就在這裡，結果你這妖孽！」

　「嘻哈──！」鄰居猛然發出尖銳的笑聲，刺耳之程度，連阿公都差點為了摀起耳朵而暫停除妖的步驟。

　阿公瞪著鄰居，腳下隱隱踏著似有規律的步伐。

　左踩離宮，右踏坤宮。

　左腳震宮、右腳踩兌……

　這是，禹步！

　「嗄啊啊───」鄰居看著阿公腳踏禹步，霎時面目猙獰，渾身青光大放，整個人彈起，撲向阿公。

　阿公看到鄰居朝自己衝來，只是輕輕揮了一下寫滿經文的桃木劍，鄰居便被彈到了牆角。

　「阿龍還不快！等阿公踏完禹步，我看大家都玩完啦！」阿公說完，他便慌慌張張的拿起方才未接好掉在地上的符咒，開始一張張的貼在牆壁上。

　「嗄！」鄰居見他開始動作，忽然迅速的站起，餓虎撲羊般抓向他！

　「！」他只貼了三張符，就看到了鄰居瘋狂的朝自己衝來，腦筋一片空白之際，居然就這樣將符咒全部灑向鄰居！

　啪嘰──……

　鄰居像是撞到堅硬的銅牆鐵壁，硬生生趴在他面前。

　三合院在一陣驚天動地的搖晃之後，驀然停止。

　「笨蛋！」阿公見他居然把符咒全然灑向鄰居，臉色瞬間刷白，慘叫：「大笨蛋！你可知道這妖孽……」

　鄰居的手抖動了一下。

　「這妖孽，要是攻擊的越激烈，祂就越難搞啊！」

　話才說完，三合院居然又瞬間大力搖晃，好比要震裂山河！

　「房、房子──！」張叔叔倒在一旁，看著天花板的瓦礫已經漸漸掉下了碎塊，嚇的抱起了頭。

　「糟糕！」阿公居然露出了他第一次見到的表情。

　──那是恐懼。

　腳踏的禹步不再有用，阿公不但停下了腳步，連黃鈴都停止繼續搖動。

　三個人。一個道士，一個小孩，一個傷患。每個人都凝視著鄰居。

　「呃──」鄰居發出好似野獸憤怒前的低吼，宛若恐怖電影裡的殭屍，七孔流血，蹣跚爬起，身上的綠光一閃一閃。山雨欲來的前兆。

　「喝啊──！」鄰居放聲嘶吼，綠光轉瞬間大放，綠光如炙熱的陽光居然會灼傷人。地震之劇烈，綠光之強烈，三合院終於受不了如此強大的壓迫力，轟然倒塌！

　「難道，天意如此！」阿公在房屋倒塌前一秒，緊緊握著桃木劍，都爆出了青筋。

　「天意如此，要滅我霍家！」阿公仰頭，喊得震天價響，在大片瓦礫砸下的前一秒，阿公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他說他要學會怎麼保護人，他最愛的人。

　再也不讓最愛的人消失。

　但現在呢？

　阿公眼見就要被瓦礫砸死，而自己只能站在這裡──

　明明就說不要再讓最愛的人死在自己的眼前了啊！

　阿公！

　「──阿公！」忽然間一股暖流在體內風起雲湧，他放聲大叫之後奔向阿公。

　他要，保護他最愛的人。

　因為他說過，再也不讓最愛的人消失。

　即使他無能為力。

　即使他犧牲生命。

　即使，他只是個失去雙親的，孤兒。

※

　天空佈滿層層的烏雲，像是盤旋著什麼。

　晚上六點，活動中心。

　「幹真該死，居然被你拖來做這檔事。」帶著黑框眼鏡的褐髮青年雙手環繞胸前、冷眼看著蹲下來勘查案發現場的友人。

　「你少來，反正你也不想回家。」亞軒神凝意定的注視著乾涸良久的血。透過校長的關係目前知道了這是貨真價實的人血。

　只是，哪來這些人血？最近新聞上可沒有什麼莫名其妙就死人的案件吶。

　「喂，你已經浪費了我打咖的時間。」褐髮青年看了看錶：「我原本可以打兩小耶，被你一拖我看一小都不用打。」

　「打你去死，近視多深了還玩。」得到敷衍的回應，褐髮青年嘖了嘖舌。

　這裡沒有明顯殘留的妖氣，感覺反而有點像是式神的氣息。

　既然是式神，為什麼要明目張膽的跑進活動中心把天花板開個大洞，然後在地板留字？

　嗯……看來，事情不單純。

　得到跟廢話一樣的結論，亞軒緩緩的站了起來。

　「喂，唐宇，」亞軒若有所思，天外飛來一道問句：「如果你想找出某個人，但是你卻不知從何找起，你會怎麼辦？」

　褐髮青年唐宇推了推眼鏡。「知道範圍嗎？」

　「知道。」亞軒開始對著活動中心地上的紅色字跡繞圈圈。

　「如果已經知道了在某些地方，卻又不知道從何找起，例如明明想找的人已經知道在人海茫茫的校園裡，卻苦無方法──」唐宇泛起一抹微笑：「『逼』，就是最好的捷徑。」

　「嗯，看來你知道我在想什麼。」亞軒和唐宇四目相接，臉上也漾出一抹微笑。「而不是只想你的網咖。」

　「當然。」唐宇頗有自信。

　「我想知道更多的資料，唐宇，就麻煩你了。」亞軒停下腳步，伸了伸懶腰。

　「喂喂，老子是玩信長的遊戲玩家，不是你的資料供應庫耶。」唐宇對亞軒比起中指，提出抗議。

　「我知道啊。」亞軒走到唐宇身旁，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耳旁細語。

　「──同時，我也知道，你是個駭客。不是嗎？」

　瞬間，唐宇腦袋裡的某一條思緒啪嚓斷裂。

　「拜託了。」亞軒風雅一笑，慢步走出活動中心。

　唐宇獃住，表情生硬的望向亞軒離去的方向。

　……他忽然覺得，他的友人似乎比自己還深不可測。

　到底，他還藏了多少的秘密在心裡呢？

　「還真的是學生界的傳奇。」唐宇自嘲般苦笑，搖了搖頭也兩三步走出了活動中心。

※

　如果，一直束縛你直視陽光的繩索哪一天鬆脫了，那麼你是否會繼續擁抱？

　如果，一直約束你相信奇蹟的諾言哪一天崩毀了，那麼你是否會繼續相信？

　如果……

　你一直依賴的人，到最後卻發現他是你最憎恨的的人，那麼你是否會，繼續依賴？

※

　燈火通明，所謂的寂寞在熙來攘往的都市裡像虛無縹緲的煙淡化在黑色帷幕裡運行的世界。

　「我說阿軍，我們已經來這裡流浪很久了。」一身黃色道袍引來不少路人的側目，霍龍終於抵擋不了這樣子的壓力，出聲發表微薄的抗議。

　「啊哈哈。」帶頭領路的青年阿軍哈哈幾聲，背上翠綠色的大刀也引來不少好奇的眼光。

　「笑什麼笑啊，我來這裡不是為了要流浪──」霍龍正要開始連環攻擊，就被阿軍給打斷。

　「啊！我想到了。」像是幡然大悟一般，阿軍猛然開口：「反正我們現在身無分文，那就來擺個測字攤什麼之類的賺一點錢再來找地方住吧！怎麼樣？主意不錯吧！」

　「什麼！？」霍龍大驚，直呼：「你要我穿這身已經三天沒洗的道袍在路邊擺測字攤！」

　「對啊！」阿軍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穿著道袍比較有信服力嘛。」

　「這不是重點啊張破軍，」霍龍差點就要把桃木劍射向提出餿主意的友人：「我已經三天沒洗澡了，會有異味啊先生。」

　「所謂的漂泊嘛。這樣才是真正的男人噢。」阿軍忍住狂風暴雨般襲向他的笑意，回過頭看著青筋爆滿的霍龍。

　接下來是某道士將桃木劍射出的畫面。

　「誰跟你漂泊啊啊啊────」

　「啊哈哈，別生氣，別生氣嘛！」阿軍笑得人仰馬翻，路人們都投以神經病的眼光。有的甚至駐足觀望。

　他這個朋友，真的是可愛透了。

　「──張破軍！今天你一定要給我找出住的地方，不然你就死定了！」某人震天價響的怒吼聲穿破雲霄，隱約之中傳遍整個城市。

　阿軍哈哈大笑，眼角居然擠出了淚。

　在某個瞬間，阿軍覺得自己很走運。

　冥冥之中，命運讓自己遇上了陽光。

　恍惚之間，心底最深層的黑暗被照進了稀薄的光線。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幸福。

　或者，該說是，幸運。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