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下)
扭曲的光線撩亂錯落,死白肌膚猶如一筆無力的鬼影,輕輕的幾乎擦過她的臉畔,她被籠罩在身高造就的陰影裡,變換不止的蒼白覆蓋整個視線。
她驟然吃了一驚,狼狽往後退去。
她退開幾步,戒備抬頭,映入眼簾是面無表情的空白神情,生靈木然的視線似乎壓根沒意識到他人存在,維持著己身緩慢的步調。
唰──唰──
拖曳聲依舊在耳旁環繞。
男人持續靠近。
她被迫隨著生靈的步伐緩緩後退,一點一點,直到退回之前的轉角。
她在轉角一方猜測著生靈的行動,卻沒想到,下一秒,那抹蒼白的影子沒入牆壁。
像是不懂得轉彎,男人的身影一頭扎進牆壁一端,轉瞬間消失了蹤跡。
她愣在原地。
男人身後深邃的通路空了出來,通往未知的方向,她卻一時間不知該往何方。
就在此時,已然不陌生的拖曳回響再度傳來。
她猶豫半晌,連忙順著聲音來向奔行。
走過數條來向未知的迴廊,當聲音已分不清方向時,從敞開的拉門深處,一抹影子佝僂走出。
雖然走得很吃力的樣子,肩膀卻似被固定住一般,維持不動的僵硬姿勢,只有雙腿在緩緩移動。
乍看之下,宛如從根之國深處走出的惡鬼。
男人無知無覺,只是前進。
她不由得打量起男人手中的袋子。
應該是裝了很大的東西,袋子隱約可見不小的輪廓。
袋子上深淺不一的黑灰水痕順著拖曳的方向,似乎仍在變換著模樣。
她突然覺得不太對勁。
毫無規則的紋路不像是沾黏的灰塵,反而更像是什麼從內部滲透出來。
偌大的麻布袋像是浸了水,沉甸甸的。
黑白的夢境裡,眼前所見皆是單一色相。
這麻布袋上的痕跡究竟是什麼顏色呢?
袋子裡裝的是什麼呢?
她猶豫一番,覷著男人的臉,偷偷向麻袋探去。
在碰到的霎那,男人再度消失了。
她這次不再等響聲響起,急迫地搶先追去。
她追著時現時隱的詭譎生靈,走過一道道難辨方向的長廊;追逐的同時,她察覺到每次人影出現的時間都在縮短,像是所剩之路已然不多。
拖曳聲一遍遍從深處響起,隨著間隔縮短,似乎越來越急促。
男人出現的地方次次不同,有走廊的深處、房間的彼端、堆疊單衣的後方、更甚至廚櫃的內部。
他次次穿牆而出、沒牆而隱,無視身周一切環境,只拖行著麻袋,直線向前。
每一次每一次,皆是與她正面相對。
向外而行。
這一次,不過方跨出前一個房間,男人的身影已浮現在前方。
和以往不同的,男人這次面向的地方,是一道緊閉的拉門。
男人拖著遲緩的腳步,向著拉門的方向行去。
身周的光影驟然濃烈,錯綜扭曲成一道簾幕,將長廊四周映得斑駁不清。
隱隱約約,光現濃烈的幾乎扭曲出一層虛影,黑與白強烈的色差刺痛眼球,連前方的景色也模糊起來。
艱難從真假難辨的虛幻光影中望去,男人已經接近了緊閉的拉門。
心底掠過不詳的寒意。
她不顧一切狂追而去。
然而,當正要觸碰到男人後背的瞬間,男人已穿過門板。
慘淡的光線將視野映得花白。
她不及細想,反射性拉開拉門。
刺耳的尖叫慣穿耳膜。
※
雪燕驚醒過來。
屋舍外的天色已帶點黎明將至的光,璀燦星斗卻尚未退去,正是夜盡光至,群魔沉寂的時辰,雪燕撐手坐在被褥中,在寂靜異常的夜裡,清晰聽到自己的心跳,一聲一聲,響若擂鼓。
回想夢中最後見到的一幕,少女的臉色仍有些發白。
披著薄衣拉開拉門,帶著水氣的寒風席捲而入,拂過額鬢頸側未散去的冷汗,少女在寒風中打了個哆嗦,卻沒有回房的意思,望著星斗呆立良久,緩緩從懷內掏出紙片。
三兩下折出一隻紙鶴,雪燕咬破指尖將血珠滴落於紙鶴的臉部,一道暈紅落下後並未暈開,反而似是被吸入了紙張內部,下一瞬,紙鶴宛如活物般撲騰起來,被雪燕抬手一送,拍翅隱入靛灰色的雲層。
而後少女也沒有再回房內,攏著外衣坐在廊下,直到外面天色漸明,鳥語依稀。
昨日分別前,雪燕與丹亞相約辰時於雪燕宅前,如今辰時已近,平日總是守時的好友卻依舊不見蹤影,雪燕一人站在牛車旁蹙著眉頭,已換上的一身雪白狩衣映著陽光,亮得有些刺眼。
再過半刻鐘,青藍的天際上悄悄出現一抹白色的影子,如飄零落葉般一盪一晃,最後準確落至牛車前的雪燕手中。
雪燕蹙著眉頭,看向手上那張白紙裁成的簡易人形,人形的肚子正中暈了一抹鮮紅的圓點,少女身手在人形上輕拂過去,也不見做什麼,白紙人形浮現兩行朱紅的墨跡。
雪燕掃過一眼挑起了秀眉,似乎放棄繼續等待,翻身躍上牛車。
紙片被少女隨手一甩化為灰燼,於此同時,牛車緩緩駛動。
雪燕在牛車中閉目小憩了一會,待再睜開眼,車簾外的風景已換了模樣,青草依依,紅花點點,四溢飄散的花香揉合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森森寒意。
正是昨日的大宅。
雪燕於大宅前下了車,枯萎的桃樹細枝密密紮紮,頂端彷彿盛滿了細碎的光斑,雪燕繞過枯枝來到門口,等在該處的青年見著少女到來,藍黑異色的眸平靜無波,輕輕朝她頷首。
不知為何,青年竟是穿著上朝的正裝,烏紗帽解下了,被主人隨手擱在一旁。
雪燕向青年歪歪頭,向前兩步走到近前,開了口。
「要我一人過來也不說,害我等了好久。」
「抱歉,臨時抽不出身。」
「陰陽寮的事情?」雪燕的視線掃過丹亞尚未解下的髮髻,傾著腦袋:「可你今日不是休沐嗎?」
「原本也無關我的事,是我聽到些在意的消息,自己要來的。」丹亞話說一半,靜靜瞥向了佇立在一旁的古老宅邸。
「先進去,邊走邊談。」
兩人跨過殘破倒塌的圍籬,一前一進入庭院。
低垂的樹枝斜斜擦過頭頂,淹沒至膝脛的雜草枯黃灰敗,如同匍匐地面的陰影,遮掩了小路的蹤跡。
踏入陰影的領域,四周的死寂更加明顯了,若非仍有衣物摩娑而過的響聲,簡直如同再次進入了那個被剝奪了一切色彩與聲音的夢境。雪燕抬頭往天上看,分明是無雲的清晨,灑落此間的光卻黯淡得令人以為黃昏將至,妖異將出。
前路一片灰濛,森森的寒意從深處透出,道路彷彿被無盡的延伸。
丹亞撥開雜草來到大門前,歪斜大門早喪失保護作用,輕輕一推即露出了其後宛若無底的長廊。
兩人互望一眼,一前一後邁了進去。
※
木屐行經古老的木紋內廊,發出令人牙酸的尖銳響聲。
古宅內的空氣久未流通,在兩名陰陽師通行時宛如凝結成塊,一呼一吸皆沉重滯怠,積累多年的塵沙飛揚,視野處一片沉灰,逼仄而壓抑。
兩名陰陽師下意識放輕腳步,掩住口鼻,猶如兩道不明顯的影子,潛伏在陰影中前進。
「……可以說了吧,是什麼事情?」
走了一陣,當兩人不知第幾次從空無一人的房間穿行而出時,雪燕悄悄開口。
此時他們正結束上個房間的搜索,未放置妥當的被褥因時年久遠泛著黃邊,黑色的霉斑彷彿一個扭曲的笑臉,一旁翻倒了早已乾涸的胭脂。
整個房間的生活氣息仍濃厚,主人的遺棄使得時光驟然凍結,被沖刷至今卻徒添一分蕭索與陰寒。
丹亞平靜瞥了房內最後一眼,看著被褥間隱隱約約一道別於霉斑的焦黑長痕。
與今早所見竟是一模一樣。
「今早聽聞消息,這附近人家出現了神隱案。」
丹亞低低說著,句末出現的詞彙引起了雪燕注意,將視線投了過來。
「是一名老翁。神隱的地點是在家中。但令我注意到,是因為聽到他神隱前的一些事情。」
丹亞的下一句話頓時令雪燕身體緊繃。
「在神隱前,那老翁已經昏睡不醒好幾日了。聽他家人言,一開始只是睡得晚些,但不知道何時起,再也沒醒來。」
丹亞意味深長的看向身旁的少女:「妳曾說,那夢裡有一名男子。」
兩人穿過中庭。當人丁興旺時此處應該是個美麗的園林,然如今只是一片枯敗的蔓草荒煙,連照射下來的陽光也帶著陰鬱的灰濛,沉甸甸壓了下來。
雖然走在光下,前路卻仍舊模糊不清。
雪燕熟門熟路地,馬不停蹄經過庭園,往長廊的深處行去。
「那你查到什麼了嗎?」
「不多。那戶人家以前也是商戶,但被對手打壓,最後沒落了。」青年的聲線盤繞在死寂的古宅中,輕慢悄然,宛若無波的古井、又像深山古寺中低沉的鐘鳴,在一片寂靜中絲毫不顯突兀:「時間上來看,正巧與此事相連。」
因果似乎在無聲無息間悄然浮出。
兩道腳步聲被壓得極低,細碎的交談擾亂一池靜寂,彷彿驚擾到潛伏的未知黑暗,古宅無聲而壓抑波動起來,如風拂草野,雖然表面已被驚醒,扎根在深處的東西卻更加晦澀不明。
兩名陰陽師似是有所察覺,行動間益發謹慎,不約而同中止了話題。
在陰影的注目中,他們朝中心而去。
離開庭園,兩人順著長廊抄了近路,在雪燕的帶領下,分明是初次來到之地,兩人卻未遇到什麼障礙。
行至一半,原先已安靜下來的白衣少女突然發出一聲短促的驚疑,惹的丹亞一時側目,然少女恍若未覺。
雪燕立於晦暗的長廊正中,回首瞥了丹亞一眼,無預警轉了方向,身影如一隻輕燕,眨眼間鑽入長廊左方的一間房內。
丹亞甚至未能從那短暫的瞥視中讀出情緒,青年蹙著眉頭,邁開腿跟上腳步。
這是一間大廣間。
不同於其他地方整整齊齊,此間廣間是凌亂的,猶如經歷過一場風暴,四處散落著殘骸與物件;雪燕此刻正站在遍地亂象的正中,靜止的白影極其突兀,低垂眼睫若有所思。
丹亞來到少女身旁,四下一看,眼底添了分凝重,卻面露恍然。
凌亂的根源來自於一座倒塌的雛祭高檯。
曾經肯定是一面華麗的七層高檯,然不知發生什麼變故,倒塌檯面早看不出原先模樣,鮮紅描金的絲綢鋪墊也已泛白,扭曲的堆疊在一旁。
本應放在檯子上的各式小物毫無規則散在地上,碎散的酒樽、瓷做的牛車、竹編的小轎、充滿黃斑的貴重綢緞。
丹亞無語低下頭,視線與一尊宮女人偶對個正著。
人偶的面孔早摔裂了,作工精緻而栩栩如生的臉上只剩一彎紅月一般的唇,滿是諷刺。
雪燕緩緩蹲下身子,動作輕柔捧起面前的人形,人偶凌亂的黑髮鋪散在少女白皙的手臂上。
雪燕盯著人偶缺了一角的臉輕聲道。
「是助三師傅做的人偶。」
人偶泛黃褪色的十二單上積著厚厚一層灰。
丹亞低頭掃視整間廣間,鎖著的眉頭始終沒鬆開。
「少了一個。」
五名樂師、兩名大臣、宮女、僕役,以及天皇。
皇后不見了。
雪燕聽聞丹亞的話語後也抬起臉蛋,視線跟著轉過一圈,面露不解。
「奇怪……」
她放下人形,拍拍手站了起來。
雪燕的整張臉都微微皺著。
「這地方我在夢中也曾來過。」
丹亞被勾起一絲注意力:「當時便這樣了?」
雪燕皺著臉思索好半晌,最後還是無果的搖搖頭。
「想不起來。」
少女的面容浮上一絲挫敗,然下一秒已妥善掩了去,她輕聲道。
「不遠了,我們還是快走吧。」
離開廣間後,雪燕習慣性想把拉門帶上,然在紙門閉合前一瞬,少女的動作不明顯微微一僵,視線陡地銳利,刺入紙門之後。
丹亞注意到少女的舉動,半側過臉。
「怎麼?」
雪燕保持一種警戒的姿勢,蓄勢待發如刀將出鞘,她並未回話,清冽的靈力在體內流轉過一圈,倏地湧動起來,甚至將四周聳動的陰暗逼退了分。
雪燕維持著此刻銳氣逼人的氣勢,好半晌過去,似乎終於確認危機已去,那盈滿周遭的靈氣才復又平淡下去,而陰影則蠢蠢欲動,在靈氣消退的那一刻已重新逼回,黏黏膩膩攀上肌膚。
丹亞於雪燕戒備的當下便提起心神,然卻未發現任何的異樣。青年只好待雪燕自己平靜下來,才疑惑地劃開唇角。
「妳怎麼了?」
雪燕垂著眼睫,長長的睫羽在眼底倒落一片陰影。
「我剛剛好像覺得有人在看我。」
輕緩的嗓音令人一陣毛骨悚然。
丹亞重複:「人?」
「或許該說人偶……我剛剛回頭後,對上的是它們。」雪燕顯然仍在警戒之中,平日一慣靈動的嗓音有些緊繃,低若未聞:「它們都在看我……而且,有聲音。」
丹亞確信自己未曾聽到什麼;雪燕感覺到自己的手臂仍一片寒毛豎立,她驚魂未定抿緊唇瓣,烏眸瞇起。
「來。」
那不屬於人類的聲音經由人偶的唇,和她說。
來。
丹亞也不由得靜默一瞬,他覷向仍開著一指縫隙的廣間,裡頭的一切早看不出異樣。
每尊人偶仍隱藏在黑暗裡,依稀只能見到一弧又一弧的朱紅,彎著新月般的弧度。
「妳沒事?」
「沒事,那個傷不了我……也不想傷我。」
少女的話似是別有深意,雪燕眉宇間浮上一層不悅,烏黑的眸已瞇成一條縫隙。
雪燕一拂手,純白的袍袖獵獵風響,站在如此逼仄的狹廊中,少女的身姿依舊筆挺凜然,帶著一股銳不可擋的清冽靈力。
「我可能知道一些事了……她不是想要我過去嗎?那就過去吧。」
夢境中的長廊回環相連,宛如一個閉鎖的迷宮,然現實裡終點的確不遠了。兩人加快腳步,不多時,最後一夜夢中的那道長廊已近在眼前。
夢境中籠罩在白光下的小門靜靜佇立於長廊盡頭,灰撲撲,絲毫不起眼。雪燕不知怎地有些恍惚,回想起昨夜她便是站在這裡,拉開了那道門。
門內的東西昨夜已見過,綜合方才突然感受到的模糊思緒,她約莫能想像紙門後方的景象。
不存在的光線虛影似乎一瞬間再度溢滿長廊,夢境與現實無限重疊,於少女眼底扭曲成一片的雜亂斑駁;雪燕皺眉用力眨眼,眼前又只剩盡頭處孤零破敗的門扉。
雪燕的腳步頓了一頓,依舊堅定穿過長廊,掌心碰上拉門。
門很輕易就被打開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腐敗的味道。
被時光沉積了太久,早已分不清原本的氣味來源,然冰冷的、腐朽的氣味,卻在門扉敞開的瞬間,流溢出來。
猶如血與肉、塵埃與黴斑,混雜在一起的氣味。
門打開後,兩人呆立在入口。
透過從外闖入的微薄光線,可以看到榻榻米鋪疊的地板。
是褐色的。甚至愈往中心,還泛著黑。
「啊……」
雪燕無聲倒抽了一口氣。
房屋正中,被陰影遮掩大半的地方,是一具已不辯面目的焦黑軀體。
身形不大,佝僂著。
一名老翁。
焦黑的屍身手上,握著一個幾乎已浸染成黑色的麻布袋,裡面似乎塞有什麼,光線打出凹凸的輪廓。
強烈的惡臭混著土味,從布袋內透出來。
「雪燕,房裡。」
方才被焦屍引去注意而無暇顧及其他,丹亞的嗓音令雪燕稍回過神,她順著提醒聲往陰影的更深處望去。
榻榻米上除了黑的發亮的詭異色彩外,尚散著一層泛著乳黃的不明光澤,不詳的直覺令雪燕不願意去探究,她只更往深處望,穿透寒氣森森、連光也照射不入的暗中。
然後,她對上一雙眼睛。
雪燕不由得一怔,而後才發現那並非真的一雙眼睛,只那雕琢實在太過真實,以至於木頭的雙眼也宛如活了,因被棄於黑暗中過久而生出無限的怨毒。
它一頭濃密的黑髮仍梳得整整齊齊,攏著滿月般蒼白的面,厚重繁複的十二單濃郁的色彩邊際與陰影融合為模糊的界線。
皇后的人型高貴的坐在陰影正中,宛若主宰,小巧的唇瓣微笑安詳,彎彎一抹鮮紅若血。
「原來在這裡……」
雪燕輕聲喃喃,怔怔盯著房間深處的人偶,正躊躇想往內踏去,卻突然驚愕發現,人偶唇角的弧度似乎逐漸在上揚。
「雪燕!」
原本安靜寧和的臉被扯開,笑弧越擴越大,襯著眼底深重的怨毒,變得無限猙獰。丹亞的喊聲同時於耳畔炸起,雪燕見那人偶無聲蠕動著唇角,朝她露出的笑容喜悅而扭曲。
一道朦朧的白影自人偶體內竄起,以極快的速度在她眼底放大。
「來了……」那道聲音傳來。
下一瞬間,靈力炸裂。
※
「所以,妳差點被怨靈佔去了身子。」
桃花瓣簌簌落落飄散於薄霧中。
沾了水氣變得沉重,紛紛落在無名神社的外廊,將深釉色的木板走廊鋪就了一層緋色。
兩到人影在供奉殿深處,觀賞面前的庭景。
「才不至於呢!」雪燕忿忿反駁。
少女今天穿著一身淡紫,若是安靜坐著美麗的如同從畫卷走出來一般,可惜一出聲便破壞了那道平衡。
「也不過就是一個怨靈,就算真的附身也不會成功的!而且那時候丹亞攔下它了。」雪燕不滿噘著唇,「在您看來我有那麼不可靠嗎?」
異國的神祇輕笑一聲,並未回話。
暖和的陽光融於霧氣,為這片不屬凡間的土地添了分縹緲的神祕氛圍。
雪燕並未在意之前的對話,持續說道。
「唔,其實也不會太驚訝,畢竟一開始的提示都很明顯了,也有猜到那女孩還待在屋子裡,不過突然就衝過來了,嚇了我一跳。」
「它本便是在找身體。在它眼中妳只是盼了許久的肉身,急迫也屬常事。」
「唔,也是……咦?我還沒說過它的目的是搶身體呢,您怎麼知道的?」
「綜上所述,並不難猜。」
「您該不會一開始就猜到了吧?」
「也不盡然,然,八九不離十。」
格窗外的春景鬱鬱蔥蔥,神祇的聲音清淡如一縷輕風。
朱紅的鳥居立在天際線的一端,恍若將天空的雲景也切割成了兩段,遙遠方的雲層堆疊,似乎即將落下開春後的第一場雨,然而神殿上方依舊是萬里晴空。
雪燕坐姿散漫地合膝,手支著地眨巴著一雙眸;供奉殿的門雖是開著的,少女卻仍埋在陰影裡,故而那雙烏黑的眸子也顯得格外明亮動人。
少女此時無師自通的,正在撒嬌。
「所以您究竟知道了哪些部分呀?居然不告訴我,好過分。」
可惜被撒嬌的對象依舊八風吹不動似的,只淡淡瞥了她一眼,狹長的鳳目微勾。
「也不算多,然以人偶為媒尋找肉身倒是知曉,你們口中那些神隱的人們,應該皆是為了此事,只可惜不合用。」神祇頓了頓,淡然道:「至於妳曾提過的那男子,我想妳已查過了。」
雪燕聽聞這句話頓時笑了。
「嗯,事情一結束丹亞就去查了。」
其實並不是複雜的事件。
起因不過是因為商家之間的彼此爭奪,大家打壓小家、小家沒落凋零。
這種事件屢見不鮮,大多時候,家產敗落的一方雖然可憐,但事情也只會停滯在這一步,成為少數人談資間的一件。
只是這次,出了變數。
失敗的商主人也不知從何習來,懂得些許術法技倆,縱然只是皮毛,卻也足夠釀出這樁慘劇。
「一開始他招了厄運。」雪燕說。
厄運只是一股氣勢,可算是一種霉運,凡人者皆會碰上,就連陰陽師們也有因凶日在自宅中休沐的日子,放置不理,一陣子也就過了。
然而對家產敗落到一無所有的人來說,遠遠不夠。
他要更強烈、更危險,足以讓他的對頭一家也同樣一無所有。
「所以他化身無憂,假意說蛇神作祟,然後用生人車裂的怨氣,使厄運變成真正讓商人一家死絕的原因。」
那一日,繩子撕裂肉體,鮮血與碎肉四濺,終點處的那間房內,榻榻米一瞬之間染成血紅,經過那麼多年,那聲稚幼的哭嚎依舊沒有停歇,不停循環,在血跡洴散的瞬間乍然終止。
只要打開門扉,便有無數怨氣,魔音衝腦。
至於為什麼選的是那位女孩,大概是因為,連那位無憂自己也認為,那女孩是他對頭的福星吧。
只是孩童純粹,以致於死後怨氣不散,甚至只存著一縷意識還在找尋著肉身,只為求活。
不知道那位無憂是否有預見到這個情景呢?
雪燕一邊說著,一邊也忍不住想道。
女孩死時正逢雛祭前夕,死後怨恨未消,附到人偶身上,又恰巧由於助三師傅做出的人偶乃上好的憑依道具,供了這怨靈逐步強大。
冤有頭、債有主,隔了多年之後,怨靈發現了當初謀害它的兇手,然而它沒有辦法跨出禁錮著它的屋子;直到幾日前,身為人偶製作者的助三消亡,失了製作者的人偶終於能為它所用。
求生的本能,讓它尋到了同源的藤子與雪燕;怨恨的根源,讓它找上了如今已垂垂老矣的男人。
冥冥之中,早有因果。
遙遠處傳來了模糊的雨聲,綿綿細雨如一層帳幕,將鳥居外的世界也渲染出一種朦朧的美麗,彷彿能洗盡一切汙穢。
這是開春第一場雨。
此時正是桃花開得最盛的時期,枝枒尖端盈滿鼓脹的花苞,以及張揚狂放的大片桃紅,現在卻都被籠在細雨裡,莫名添了一分的溫婉氣息。
可以想見春雨過後,無數桃花紛落,不只桃枝尖端,整個京城都會被染上春色。
雪燕出神凝視外頭的景色,沉默許久之後,她突然輕輕的呢喃出聲。
「我們在外面的桃樹下找到一個坑,想必那個女孩原本被埋在那裡。」
雛祭又稱女兒節,於桃花綻放後結束。
可惜久遠以前的女兒家,尚未綻放、便已凋零。
血散落在地面,骨埋沒於地底,時間停佇於她死亡的那一刻,她在黑暗處仰望著青蔥繁茂的夭夭花枝,於是花落如血,再未綻放。
直到昨日,藉由仇人之手再見光明。
「你們打算如何處理?」
朱玦視線瞥向身穿紫衣的少女;雪燕無意識歪著頭,黑髮如瀑散了一地。
「昨天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只是那間屋子有點棘手,等等我和丹亞打算再去一趟,應該就可以結束了。」
少女話音未落,遠遠的,已經看到一名青年批著蓑衣,被兩隻白狐帶領進來。
「我該走了,下次再來找您。」
「嗯。」
雪燕步伐輕盈地與丹亞會首,異眸的青年微微對神殿深處頷首致意,而後兩人向外離去。
在兩人的身周,花瓣落了一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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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發完了\灑花/ 其實原本八月要發的但我忘了阿哈哈哈
因為是事隔很久才補全的結尾,所以其實挺爛尾的,不過我一直沒辦法很好的組織一個故事結構所以就全當練習吧啊哈哈(等等
之後要開始上班了,是個挺需要加班的工作所以也不知道以後還有多少時間寫寫東西,只希望還能多少維持看看,畢竟我的創作量本來就少了
目前這系列還有幾篇可以玩,期待有空補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