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髮少年看著手中的資料，一時間也不明白自己現在該做何心情。

簡單文書經過這幾日反覆查看早已滿是皺折，這對平日一絲不苟的他來說是很罕見的，然此時他也沒有心情顧及那些；文書上每自每句仍徘徊在腦海，將心情混合得一團淆亂，反覆地反覆地打亂所有思緒。

說到底，那也只是一張通知罷了──通知自己即將參與戰鬥的通知。而這結果他也有所預期，雖然是早了一些，可他似乎不該如此驚訝。

所以，究竟是為了什麼？那份驚訝、期待、喜悅……以及更多的卻是不安與畏懼。

他在害怕什麼呢？

金髮少年猶帶一絲慣有的、如面具般永恆不變的疏離笑靨，在暗房灰濛的燈光中，他熟悉完成每一項工作，一如往常的一絲不苟，不仔細看，無人能發現那雙金黃眸子中的失神，而身在暗房獨自一人的他，也無人有機會觀察到那失焦與呆愣。

將最後一個玻璃瓶收入暗房後方的矮櫃中，完成所有工作，金髮侍僧蹲在地上噓出口氣，低歛的眸微微閃動晦暗不明的浮光，平常他會微笑馬上站起，隨時準備聖女之子可能的到來，只是今天少年實在提不起一絲一毫的心力。

他不明白自己的失常從何而來……又或許他已經明白了，卻拒絕去承認。

不去相信的同時便不存在著絕望，長久以來，他都信奉著這條哲理，隔離自己的感官，讓自己保持絕對的理性與冷漠，他從不覺得有什麼不對……直到今日，平衡終於產生崩壞之日。

會來嗎？還是不會來呢？

期待，以及與之對等的恐懼，在這幾日內從未停止灼燒他的每分思緒，若硬要比較的話，或許恐懼還多了幾分……因為他首次想要去相信。

他想試圖去相信，相信那份由自己所尊敬的少女口中所發出的承諾，縱然也只有自己知道，在這個由死亡與絕望所構築的世界中，「相信」一詞是多麼薄弱又多麼虛偽。

可是，就是無法停止期待。

將頭埋在膝中不知過去多久，金髮少年終於還是站直起身，筆直得令人讚嘆，卻也脆弱得彷彿一折就斷。金黃眼瞼低垂封鎖所有即將溢出的情緒，嘴角卻是一絲彷彿事不關己、更彷彿自暴自棄般疏遠而冷硬的淺淡笑意。

畢竟，不管成真也好、失望也罷，在今日都將揭曉，而他會的只是服從。

他從來沒有任何的決定權，此時他能夠做的，或許也只剩等待。

唯有等待。

＊

「……大小姐？」

時值午後，感應到眼角一隅發生動靜，伊芙琳抬起了她的眸子。

交誼廳內今日一反常態窩了不少人在，難得的休息日而外面正陰雨綿綿或許是主要原因，一聽聞伊芙琳的嗓音，三三兩兩轉過視線。

「大小姐？」庫勒尼西放下書本，文雅而困惑偏過頭：「您怎麼了嗎？」

不同色澤的視線紛紛投來，頓時間，成為注目焦點的人偶少女不禁愣了下，緩緩收回原先已跨下沙發的赤裸雙足。

「……沒有事。」

半晌，少女靜靜這麼說，然後彷彿有點尷尬地垂下雙眼。

紅髮垂落在她的肩頸，沉默幾瞬，少女回頭瞥向牆壁，而後再次猶豫而緊張的伸出雙足。

──依舊悄聲而偷偷摸摸。

「……大小姐。」看不下去，布列依斯啪地闔上書本，坐在庫勒尼西身旁蹙起精緻的眉，「您要離開直接出去就可以了，不需要那麼偷偷摸摸，除非您是想做壞事那另當……還是說，您的確有打什麼主意嗎？」

說到一半發現這似乎也是個可能，布列依斯不著痕跡揚了揚眉。

聖女之子馬上搖頭。

「……怕，吵到大家。沒有想做壞事。」否認後，少女彷彿還是很心急，忍不住低下語氣：「可是，快要來不及了，要快一點。」

來不及？交誼廳內一干戰士摸不著頭緒的互相對視，傑多反應最快，沉吟半晌後打出一個響指，一臉恍然。

「啊，大小姐妳該不會指暗房開門的時間？」

男孩眨了眨澄澈的紫眸，依稀記得每週今日也是暗房整理的日子；他對上自家大小姐琉璃般的瞳子，思索似的歪過頭。

「對了，那個紫色西裝的小鬼是不是今天要過來？」

傑多回想著幾日前看到的消息，當時聖女之子似乎罕見露出了興奮的情緒，讓他留下一點印象。

經傑多這麼一提，其餘幾名戰士似乎也想起來了，紛紛露出不同的表情，其中，帕茉笑著開口。

「所以大小姐，您現在要去暗房囉？」

聖女之子點頭，隨後，伊芙琳輕聲輕氣再一次擔憂地張唇。

「大小姐……那個，是不是找個人陪您去比較妥當呢？」

還等不到人偶少女開口拒絕，帕茉已笑臉盈盈搶先應了下來。

「這樣的話，我剛才有看到阿修羅走過去，剛好呢！大小姐您還是找個人陪比較安全。」

「……」

聖女之子面無表情看向自己這位笑臉嫣然陷害人的少女戰士，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半晌只是短促地點了下頭。

她剛才也有看到阿修羅經過的身影，唯恐再等下去人已走遠，人偶少女跳下沙發，匆匆套上鞋襪往門口奔馳。

「大小姐，請小心保重。」

「嗯。」

應答聲未畢，少女已帶上門，隔絕了一室火光。

＊

自外溢入的殘光喚回少年出神的思緒，他轉過眼，眸底倒映入一抹灰濛嬌小的影。

聖女之子關上通往外頭的門扉，黯淡光線中，跟隨她到來的青年默不作聲隱入暗處。

「大小姐，歡迎來到暗房。」

布勞慢了一拍才補上台詞，看到少女的瞬間，充溢內心那怔愣與喜悅讓他一時忘卻了話語，

來了。終究是來了。

困擾了一個早上的淆亂思緒中，擔憂像是從來沒出現過似的，早在不知不覺間消失殆盡；他相信她的承諾，而她也信守，布勞心想，那份信心是真實也值得的。

真是太好了。

臉頰上那分慣有的弧度似乎不受意識控制地更上揚了幾分，少年不知自己是否是笑了，透過金黃色的眸子，他覺得，黑暗且死寂的暗房再也不若以往難受，少女的存在像一道光，經由暗金的瞳燃燒至火紅的髮，點亮了一切。

甚至映亮了一直籠罩於黑暗的他。

「要用您的運氣喚醒新的戰士嗎？」

說著一直以來制式的台詞，少年金色的眸捕捉少女的每一舉每一動，看著她點頭時髮絲飛揚，彷若邀約而伸直的掌心。

「和布勞說好的。」

少女琮琤嗓音散落空氣中彼此敲擊，那嬌小的身影在搖曳的視野下因恍惚而變得矇矓，只有聲音仍舊真切地迴響，投入心池然後激起漣漪。

「要走嗎？」

在那當下，所有的細節都已記不清，少年唯一能確定的，是他同樣也伸出了手，疊上面前無機質的掌心。

如此用力、如此堅定。

「是的……我的大小姐。」

──願陪您走過海角天涯，在所不惜。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