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盈虧之間無意充實了世界。

我每夜凝視滿經滄桑斑駁的銀白月牙，日夜盼望記憶中無法抹去那道身影，低聲自喃一個個永無解的謎，卻也不冀望你會給予解答，只靜靜地，使其隨風而逝。

你總在規勸，希望我別拘泥於身份，放開一切遊玩。

你總在鼓勵，對於那刺眼的鮮紅，弱者的証明。

然而，一切卻在逝去後突兀地空虛，更令人厭惡的──珍貴美麗。

「你到底在哪裡呢……」風起，將最後兩字帶至遙遠的，月落之處。

「暉侍……」

＊

這是自『那時』起第27個月圓。

孱弱而無力的，月圓。

嬌小身軀乍看之下很容易誤認性別，在逐漸轉涼的秋季仍不畏寒氣佇立於城門上頭，交疊雙臂，黑釉色雙眸漫無目的地望向城外，似乎早成習慣；滿滿的記事本放在口袋內，比以往來的更加沉重。

這陣子，因為多了人可以說話談天的關係，身周的空寂略有減緩，但相對，空無一人時，嚇人的空白也愈發張狂，似乎是時時緊隨不放。

比如現在。

「唉……」珞侍嘆口氣，舒緩令人渾身不適的靜，習慣性抬頭望向明月，一輪近圓的蒼白霎時映入黑色眼瞳，已近天頂。

而他，總在月至最高點時結束徒勞無功，甚至是近發呆的等待，返回神王殿。

「珞侍？」

……如果說，沒有意外的話。

＊

「所以，你該不會每天都在城牆上站到三更吧？」

少年有著令觀者為之驚嘆的美貌，天空色的清澈眸子顯露驚訝，金色髮絲隨著少年略顯柔弱的弧線垂落。

「我、我……」

珞侍一時吱唔答不出話來，更使已和珞侍一同站在東方城邊境的少年神色增添了幾分肯定。

話說，范統好像也曾提過這回事。

「這、這不重要啦！」尷尬紅了臉，珞侍秀氣的眉擰起，唇一抿。「月退，那你呢？這麼晚了怎麼會在這裡遊蕩？」

「我……」這回換月退愣住了。

接觸到珞侍懷疑的視線，月退強扯著僵硬的笑，以非常硬、幾乎一聽就知道在故意轉移話題的語氣開口：「那個……我們明天要去中秋節的烤肉大會參觀，珞侍要一起來嗎？」

對於他在轉移話題，珞侍自然是知曉的，但他也不打算深入追究，只針對他所說提出疑惑。

「參觀？不比賽？」

「嗯，對啊……」月退不知為何，表情似乎很苦惱。「雖然聽不太懂……但范統說：『門票要花一堆錢又不能吃到飽，這麼賠的事情怎麼可以不去呢？』……」

……他大概知道范統要說什麼了。

明明是想答應的，但一對上那雙極似暉侍的清澈雙瞳，珞侍嘴巴的字不知不覺就消失無蹤，彆扭轉過感到微微不好意思而稍泛紅的臉，沉默半晌，脫口而出卻是這句。

「我……最近有點忙，如果可以會去的啦！」

啊！

才剛說出口就已在懊惱自己怎麼會說出這種違背本意的話，珞侍眉皺的老緊，痛恨自己未成長的薄臉皮，而一旁天真到有點可惡的月退單用一句話就把人家打入了深淵。

「真可惜，那只有等下次了。」

「……嗯。」

現在要反悔也不是了，面對一張打從心底感到惋惜的笑臉，珞彷彿覺得刺眼般撇過視線，飲恨頷首。

＊

「啊？小柔妳要去烤肉大會？嗯？小月和拖把的主人呢……」

……怎麼大家都對烤肉大會這麼感興趣啊？

剛踏入神王殿，一道可說是迷人的嗓音就這麼傳入耳中，還正對著符咒通訊器做出誇張的孩子氣動作。

墨色長髮、充滿魔性魅力的酒紅雙眸，男子高卻纖細，端正而俊氣的臉孔不知可迷倒多少女性，身上還掛著象徵實力的純黑色流蘇，可惜的是，那極度幼稚的比手畫腳卻破壞了一切，只讓人覺得這個人十分滑稽而……

「啊！小珞侍回來了！有沒有遇到壞人？」

異常欠揍！

「我能遇上什麼壞人？」珞侍不禁沉下雙眸。

「因為小珞侍就像可愛的女孩一樣……」

「閉嘴！」

「啊！小珞侍也一起去！明天去烤肉！」

完全無視於他人的話語和反應，音侍開心叫道，正在用符咒通訊器的眾人也七嘴八舌插話，一時間，場面顯得十分混亂。

「珞侍不要一起來？」語出范統。

「咦？珞侍他不是……」這是剛分別的月退。

一聽到月退的聲音，珞侍不自禁開始辯解，可惜，結結巴巴口氣讓人連……哪怕是半點也好，信服力幾乎是零。

「我、我、我沒有……那是音侍他、他……」

「想去就去，逞強什麼？」

涼涼插進話中，發聲者有一頭直順銀髮，銳利眼神卻帶著納涼神色，可稱作『妖魅』的出眾外貌簡直能挑起男性最純粹的欲望，只可惜……『他』瞥見珞侍通紅的臉，揚揚眉一副「不是嗎？」神情，略帶慵懶用手支著下巴，然後完全忽略了少年的複雜神色，以「不干我的事」的態度聳聳肩，下達最後指示，準備離開。

「那麼明天見吧，我要去看櫻還需要不要什麼了。」

綾侍十分瀟灑撥開鬢腳上一縷銀絲，走人。

「小硃要去嗎？」

另一方面，對話仍持續進行。

「我問過硃砂了……他說浪費時間。」月退帶著無奈的聲音傳出。

「硃砂不去啊……」唯一的女孩子當然是璧柔了。

不過轉眼瞬間，一堆交談聲不斷在符咒通訊器上來回，一時間，音侍像是想到了什麼，突然停下話，這現象自然十分引人注意，一少了音侍，璧柔似乎在唱獨角戲的嗓音變得異常明顯，隔了一小陣子，璧柔也從通訊器一端納悶發話。

「音侍？」

「啊！！」

「！」

彷彿天崩地裂的慘叫聲，很成功把通訊器內外的眾人一同嚇了一跳。

「音侍？怎麼了？」

「「音侍大人？」」

「……你在幹嘛？」

璧柔著急叫喚，范統月退默契十足一同開口，珞侍則略帶驚訝瞪視音侍宛如末日降臨的臉孔，表情雖不善卻沒有惡意，彷彿習以為常。

「小柔……我好像要當評審耶，怎麼辦？評審能一起烤肉嗎？」

你當評審……是比誰的『裝飾品』最多嗎？見識過音侍『焗烤』的人不禁一同抽蓄嘴角。

「耶？音侍要當評審？」璧柔一下十分沮喪，「所以不能一起玩了？」

「啊……」音侍的表情似乎更沮喪，最貼切的比喻是……討不到骨頭吃的小狗吧，他可憐兮兮開口，「不然，我叫老頭幫我去。」

「我不要。」

綾侍在不知何時又開啟了符咒通訊器，先拒絕後才淡淡接口。「我本來上來就是說這件事的，難得你居然想的起來……這樣也好，省我時間。」句末的感嘆不難想到綾侍現在的表情想必是驚奇不已。

「啊！老頭好壞！」聽到拒絕，音侍的嘴嘟了起來。

「本來就是你自己要答應的，當初拒絕不就好了嗎？」輕笑中帶著事不關己，尤其是下一句的挑撥感情，成功激怒了單純的音侍。「明天我和小柔一起去烤肉，你去當評審！」

「啊！不可以！」音侍扯開喉嚨大吼，萬分的緊張。「臭老頭，不可以佔我家小柔的便宜！」

「一起去烤肉叫你情我願，不叫占便宜。」綾侍笑得燦爛，看來，這場紛爭似乎無法避免。「況且，我是『大哥』，和小柔一起去烤肉沒關係。」

「臭老頭……！」

嘰嘰喳喳、批哩啪啦……

珞侍面無表情聽著兩人沒營養的你來我往，一個冷聲嘲笑一個氣到跳腳，突然覺得自己真是浪費時間，還不如早早回去睡覺算了。

「呃……那個，明天見，我們先離開了。」

另一頭，月退細若蟲鳴的聲音似乎也有這種想法，珞侍心底贊同的點點頭。

快走吧，沒事別在這接收噪音污染損害聽力健康。

＊

天上，是靜謐星斗與一輪又大又圓的月；地上……是熱鬧氣氛與數堆又多又吵的人類。

這兩個明顯的差異還真是讓人無言以對。

其中，六人是一個不大的團體，然而，雖然只有六人，這個團體可是吸引了所有民眾的目光，回頭率超過了百分之九九點九九…………廢話！五侍中的三侍與兩個西方人〈結果我發現主角范統還是最不起眼的一個……〉，特別組合讓人想忽略都難，人們紛紛驚訝盯著……女生主要是音侍與月退、男人則一概流口水盯著綾侍，綾侍本人好像是習以為常了，一點反應也沒有。

「沒想到會這麼多人……」月退似乎對於人山人海的中秋烤肉大賽會場有些驚訝，有感而發嘆道。

「這裡面大概有九成是來參觀吃烤肉的。」綾侍則冷靜解說。

「綾侍大哥，我們第幾組呢？」

「三。」

「各位先生，各位女─士！」

一片談話聲停了下來，紛紛轉至舞臺上頭笑容燦爛的主持人，音樂聲緩緩從舞台後方流洩而出，輕鬆歡樂，在冷清的月色下，感染了所有人。

「中秋烤肉大賽─」主持人高亢地，深深吸口氣。「正─式開始！」

「現在，我們請評審……」

「原來比賽的也不過十幾組嘛！」璧柔尾音被一群鼓掌聲蓋去。「這樣贏的機率就變大了。」

沒什麼機率吧？音侍大人只要是他的小柔就肯定會公私不分……范統在心裡吐嘈。

「音侍那白癡肯定會給滿分，本來贏面就比較大。」綾侍一針見血說明。

主持人用力將手揮向最後一位評審，做出介紹動作，語氣陡然間上升八度。「最後是……音侍大人！」

「呀─！」

「音侍─！」

「音侍大人─！」

眾女的尖叫幾乎要把主持人的話聲蓋去，彷彿在比賽般，一個比一個高、一個比一個久、一個比一個大聲、一個比一個熱情，面對這景象，綾侍和珞侍一臉沒什麼、璧柔似乎不太高興、范統和月退則有驚嚇到的樣子。

怎麼音侍大人這麼白痴也可以受歡迎嗎？那我這個良好青年雖然有些語障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啊，怎麼連半個女朋友都沒交過……

「一群白癡。」綾侍殘酷下了評論。

這可不對了綾侍大人，您站上去的話歡呼聲應該會更大吧，雖然都是男人……范統一邊在心裡碎碎念，台上主持人也同時說的口沫橫飛，雖然只是大致講解了比賽方式與基本規則，但長篇廢話下來十幾分鐘也是免不了的，正當終於有人打算砸雞蛋了，主持人恰巧說出最關鍵一句。

「……比賽小組請在30分中內將烤肉送上來。好了，那麼廢話不多說……比賽，開始！」

鼓掌聲震天響起，似乎對於廢話的終結由衷表示歡呼，但不管事實如何，掌聲響起那瞬間，不到十組的烤肉小組已經同時展開了動作，生火、取材，在一片紛擾之中，唯有月退的身影出奇呆滯。

「……要做什麼？」似乎沒參加過這種活動的月退有點不知該如何是好，天藍眸子閃過了茫然，而以前有烤過肉的范統則想了想。

「先生水。」火啦……水你生給我看……

月退眼神更茫然了。

「生火嗎？」珞侍則正確解讀范統辭不達意的發言，俐落抽出張馭火咒，拋上尚未放置火種的烤肉台，兩者接觸瞬間，赤色焰火轟地一聲熊熊燃起，艷麗色澤霎時佈滿ㄇ字型的烤肉台。

該說是很或實際運用還是很浪費呢？范統對於珞侍的舉動，內心有些哀怨。

我想好好發個咒語都不行，珞侍你怎麼能那麼浪費，不公平─！

「生好了，接下來？」嬌小少年對於自己的舉動沒有太大的注意，輕鬆揚起眉。

「架烤肉架，烤菜。」

「菜嗎？那我來吧。」我是說肉……算了。

似乎不想只呆呆站在一旁，月退自告奮勇把鐵網架起，拿起翠綠的青菜，一副天女散花的樣子就這麼給他丟下去……

「月退！」

在最後關頭，珞侍緊急喊住了月退，後者手頓時懸在烤肉架上方，疑惑的天藍眼眸對上珞侍黑褐雙眸，珞侍先無奈一瞥月退手上一把尚未去根的青菜，才無奈把話說完。

「那個還沒洗……」

「啊！」月退慢了半拍把視線轉回手上，有些結巴開口。「那、那我先去洗菜好了……」

看著月退提著一藍子菜離開，其實范統很想問為什麼不乾脆叫珞侍再拿張符咒出來就好……

「范統，你在發什麼呆？快來幫忙啦！」

回神契機在於珞侍一聲不滿的呼喚，轉頭一看，黑髮少年已在台子前方忙得不可開交，卻還是有時間連連送來白眼，附贈一張臭的可以的臉，范統只能摸摸鼻子，乖乖將肉片放上鐵網，手同時唰唰唰地塗上烤肉醬。

只是……

「范統！又焦了啦！你到底會不會烤肉啊？」

珞侍氣急敗壞大吼，第17次從范統身邊搶走一塊黑色的碳，烤肉夾夾起瞬間，碳塊也正式化為碳粉，灰飛塵滅……

一時間，兩人默默無語凝視著『前』肉塊所在。

「……范統！」珞侍忍無可忍首先發難。「你到底行不行啊？不會烤就別烤！已經十幾片了耶！真是的，為什麼我烤肉還要顧你的肉？」

第17片焦碳終於使珞侍的耐心宣告用盡，在自己忙得要死時還要顧著范統別讓他『碳烤』，他可沒有三頭六臂！

范統很無辜摸摸鼻，他也不想啊，誰知道會這樣……

「不會就別幫倒忙！你走開啦！」

范統東張西望了一下，綾侍那邊的香氣聚集了一大堆餓死鬼，湊著鼻子留著口水；璧柔……看樣子離出嫁還有些距離〈范統酸溜溜的想著〉，因為她的『煙燻』烤肉基本上和范統的『碳烤』根本沒差多少，但人家至少還會烤青菜呀、香菇呀、玉米之類的配菜，而范統唯一能烤的好像真的只剩下碳火了……

珞侍也很了不起，一邊顧著范統這個飯桶還是能有『正常的』成品出來，半生不熟和焦黑目前都沒看到，月退……范統有種想哭的衝動，搞什麼啊！連洗菜拔菜根都比他來的有用是怎樣─！

注意到范統幽怨目光緊盯著月退不放，珞侍臉色更不善眉一挑。

「你去幫月退好了，不要在這礙手礙腳。」

這樣也好，免得珞侍等等真的會發瘋。

＊

經過一番手忙腳亂、緊張、怒罵與尖叫……總之，珞侍在范統乖乖去當洗菜工後心情好了不少，動作也快了不少，終於，一夥人再交件期限前一分鐘將東西裝盤裝好，一份恭敬放上評審桌，其他則虔誠擺在等會自己要享用的盤子上，等著最終的評選結果。

「唔……有點緊張呢。」璧柔眨了眨眼，是再說緊張結果還是再說緊張等等見到音侍范統其實很懷疑。

第一組作品──黑色不明物體已經開始評審，評審一同緊緊鎖上眉頭，舉牌，0、0、0、0……很好！

范統興奮地看著第一組隊伍慘遭淘汰，在心裡大大比了個YA，在范統左手邊的璧柔小姐眼神瞬也不瞬的緊盯著音侍，音侍也在舉起0分的時候，朝璧柔露齒一笑。

瞧！看璧柔身邊飄著的粉紅小花就知道她有多開心！

第二組，音侍依舊看也沒看嚐也沒嚐舉了大大的0，第三組亦然……到底誰那麼有頭腦去找了音侍來當裁判的？璧柔唇畔的笑意也隨著音侍一次次的『回眸一笑』愈發燦爛，粉色光芒正狠狠刺激著一邊的范統。

終於終於，范統一夥人的烤肉端上評審桌，四位評審分別舉起牌子。

6分，7分，7分……0分！

璧柔的熱情突然冷卻下來，當音侍得意的正準備小柔微笑時，毫無例外看到少女水汪汪的憤怒雙眸。

＊

「結果……還是贏了啊！」

望向遠方慶祝勝利的『另一組隊伍』，范統口氣有些感慨，自動忽略月退的詫異與珞侍一臉「你沒救了」，大口塞進烤肉。

「沒辦法，誰叫音侍這個白痴居然看錯了隊伍，給我們0分卻給人家10分！」珞侍無奈聳聳肩，這種事他真的見多了，但還是不免打從心裡的無力。「算了，反正輸贏也不重要啦……」

「嗯，很開心，就行了。」月退也笑著點點頭，遙望遠處雙手環胸的璧柔，與不斷著急賠罪的音侍，兩人此時難得少了粉色光芒，音侍連珠炮的道歉聲卻讓人起不起半點同情，只會讓嘴角忍不住勾起微笑。

開心就行了嗎……？

珞侍半瞇起眼，週遭的熱鬧喧囂是他一向在外羨慕，卻一直無緣進入的場所，此時、此刻，他感到了暉侍離開後前所未有的，快樂。

抬頭、仰望，第一次學習讚美，讚美著被忽略27次、令他厭惡的，月。

真的，開心就好。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