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哈囉小醫師

劃破的手臂上了藥避免感染，莫尹蓉把登山靴踢在牆角，躺在診間辦公椅上，長腿擱到桌上，黑暗中仰頭休息。她一身戰鬥服已經換了下來，扔在袋中準備送洗，換上了一套比較符合她心理師的身份的貼身白T恤，罩著格子襯衫，隨意的扣著兩個扣子。

座機電話「喀」一聲雜音後，傳出內線廣播的聲音：「莫老師，楊小姐約診，人到了喔！」

莫尹蓉把腳放下來，先開了辦公室的燈醒了醒神，才按下通話鍵：「謝謝你，小涵。請讓她進來。」

來人是協會的楊姐，也是「生引會」成員，其實就是最開始引見莫尹蓉進入協會的人。

約診是莫尹蓉安排的。在診所跟協會見面，過程簡單方便。尹蓉不喜歡踏入總有小鬼佇留的協會辦公室。千里飛沙，死靈四散的場景讓她覺得自己是陣北風，從極寒之地揮舞金刀殘暴的肆虐，過境之處寸草不留。她不喜歡，雖然大家總是哄然一笑：「大掃除了！」

和楊姐走了進來，招呼都來不及打，莫尹蓉就從桌上拈起符袋：「這是『陳裕文』，你找個靠近醫院的地方解除，他的牽引在復原，自然會回去。另外這兩個身份不明，需要傷患名單對照，看看對哪倆名字有反應。」

楊姐接過符袋看了看，小心收進皮包，又瞟了一眼尹蓉手臂上的傷痕，說：「新傷，上火了？」

莫尹蓉似笑非笑的看著她：「我怎樣子叫火，你知道。」

楊姐嘆了口氣：「真是，遇上不識好歹的。滅了？」

尹蓉搖頭：「滅50年，夠意思了。亂吹個鬼風，混蛋把土都吹我頭上，整套衣服要送洗。」

楊姐哭笑不得。吹陣風滅50年，妖魔鬼怪遇上這號人物最好避著點。

「還有委託？」

「有。」楊姐點頭：「這陣子意外多，找上門的人也多。你動作快配額多，多擔待。」

尹蓉接過五個資料袋，叫楊姐把先前收著的符袋取出來，逐個用資料袋上的名字叫過，確認並非袋中生靈身份，才把符袋輕輕推還給楊姐，說：「就撐著忙完這一輪吧，如果是昨天氣爆造成的，越早送回去越好。」

「會長叫你別太拚命，顧著點自己。」楊碧瞧著她：「還有，酬金匯到戶頭了。」

每次收到案件時，協會先向委託人收繳扣在公帳，如果成功召靈，八成帳匯給出勤人員，兩成協會留存，作為預備款；如果召靈失敗，協會便將所有款項退還委託人，一分不留，人員出勤基本費就由協會買單了。他們這行，做的是良心事業。

「明白。」尹蓉已經打開資料夾開始翻閱，楊姐也道別起身準備離開。

回想起來，尹蓉從剛入行那會兒，就沒說過「折扣多給人家點」、「協會少賺點」、「少發災難財」這種廢話。其他剛入行的小菜鳥倒是常說，遇上大規模意外災難，惻隱之心一動就不管不顧的衝上去召靈、斥靈，滿腔熱血卻總是後繼無力，很容易陷入茫然就退出這一行了。

尹蓉從來不說這些矯情的話。每個案件背面都是悲劇，牽連著幾顆破碎的心、好幾個痛苦的家庭。小到車禍大至氣爆，不是層面越廣，受害人就越可憐。這幾年在協會中，楊碧甚至能感覺到這個儀式運行的軌跡：受害人委託，生引師接案召靈，成功後收款結案，案子正式了結。你出錢，我出力，大家誰也不欠誰──這彷彿是個完整的配套行程，缺了哪個環節都不成。只有順其道而行，才能真正放下，對於生引師、當事人、委託人都如是。

顧風其，男42歲……

孫育錫，男30歲……

吳誨材，男16歲……

甯向喬，女35歲……

魏思洋，女26歲……

魏思洋？

莫尹蓉想起公車站候車亭那張蒼白的小臉。

是她嗎？我不是塞了個安神符嗎？

莫尹蓉懶散趴著的身子突然坐正，叫住楊姐：「姐，這人，『魏思洋』，你知道發生什麼了嗎？」

楊姐把拉開的辦公室門又推回去，走了回來：「印象中是高醫的吧？這次是病人委託的，說好好的一個醫生在值班時倒下了，檢查也沒查出什麼事。我看啊，就是標準的魔怔。一下看多了大批血肉模糊的患者，心神恍惚，死靈趁虛而入。」

莫尹蓉冷著臉，試著理解情況，聽著聽著最後還是忍不住用力一拍桌：「我那天塞了安神符給她，親自畫的，還能魔怔？」

莫尹蓉說親自畫，那就是硃砂混了她自己那霸道熱血畫的符，最是有效不過。楊姐被她拍桌嚇一跳，愣了一下也說：「對啊，那怎麼會？」連為什麼莫尹蓉認識當事人都忘記問了。

莫尹蓉揮揮手說算了，她再查就好。

天已透亮，不方便出去尋靈。雖然生靈跟死靈不同，不怕天光，但在這豔陽下一站，不管死的活的都快晒融化了。這時間點什麼靈都躲起來了，不用白費工出去找。

這天診所沒有其他約診客人，莫尹蓉果斷請了假，提著乾洗袋在途中丟給了洗衣店，背著手袋裡的小鏡迅速衝回家補眠。

醒來已經是傍晚。尹蓉簡單煮了青江肉絲麵吃著遲來的午餐，也給吵鬧的小鏡炒了盤蕃茄肉絲。代表小鏡的五彩光點浮在一盤色澤鮮豔的炒蛋上，悠悠漂浮著。

尹蓉覺得這畫面很有喜感，彷彿看到那個小光點伸長了個鼻子，用力嗅聞盤中美食的香味。尹蓉一邊看一邊把炒蛋夾到自己碗裡吃掉，小鏡也不是很在意，悶哼兩聲而已。反正涼掉之後，它也不要這盤菜。

一個聞，一個搶，晚餐迅速消失在一個人的肚子裡。

收拾好，出發前莫尹蓉在浴室擺弄了好一會兒，才帶著香風悠哉晃了出來，身上穿的還是早上在診間那套。本來想換身衣服，但是莫尹蓉阻止了自己。剛發生了那麼大的意外，自己還忙著，就別太刻意打扮吧！不過，還是抹上了Thierry Mugler Cologne，整個人散發著精心安排卻清爽的皂香。她終於斜挎了小方包，伸食指向小鏡勾勾手。

小鏡靠過來潛進了包包深處，埋怨卻悶聲傳了出來：「又看上誰了，發情……」

尹蓉用雙手拽著方包，狠狠甩了一下，聽到細細的討饒聲，滿意的點頭邁出家門。

她決定先往醫院住院區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