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12-02 00:49:25蔡文傑
永遠的推手
二零零二年七月二十五日,天氣晴。
家裡卻即將籠罩著一層烏雲,「鈴─ ─ 鈴一 ─ 鈴─ ─」一陣濕冷的電話聲響起,冷冷的震碎了母親的心,阿姨在電話彼端哽咽的道出:「阿爸死啊啦,阿爸死啊啦!」父親隨即載著還沒有回過神的母親直奔阿公家。
「那會按呢啦?盈早起則敲電話參我咧開講呢!」母親滯望著阿公的遺體說著。
「抑你毋是拄則參恁老爸去阮兜,講欲叫我甲你的孫仔號名,則一時仔爾,那會按呢?」 道士對著阿姨說。
阿公走了,只是因為跟阿姨在聊天當中提及一件忿忿不平之事,情緒太激動而導致心肌梗塞,就這樣悄然地離開人世。要過世前,雙手向天,喊了一聲「啊!我去矣!」一如他一生灑脫的個性。
阿公從十六歲開始就以徒步的方式,頂著一根扁擔,扛了兩籃竹簍,竹簍裡裝著四五十台斤的線香,就這樣翻山越嶺到全國各地去賣,走到哪裡,晚上就在那裡的販仔間休息,最遠曾跨足於澎湖。直到二十幾歲才回來家鄉海風庄從事肉販的工作,由於阿公為人海派,待人親和,因此清水的鄉親都喜歡跟他買豬肉,爾後,生意便日趨穩定。
十多年後,阿公與朋友合夥開一間紡織廠,而紡織廠的開業,也牽繫了母親與父親這一段姻緣。
母親當時在紡織廠內擔任會計,與父親早在這之前就認識,由於父親在工作上一直都不順利,後來經由母親的引荐之下,父親便進來阿公的紡織廠上班,兩個人就這樣的從相識到相戀。一直到結婚前,阿公說:「定定踮這嘛毋是頭路!」阿公便向當時的梧棲鎮鎮長陳老石先生以五萬元買了一個在梧棲市場的攤位,當作是給予母親的一部份嫁妝。父親與母親從此就在梧棲市場販賣豬肉維生,然而創業維艱,起初來到這個人生地不熟的梧棲港,有誰會跟你這個「生份人」買豬肉呢?常常一隻豬賣到快收攤了還賣不到四分之一啊!阿公便叫我父親把剩下的豬肉載回去給他賣,這樣的日子過了幾年後,父母親才漸漸有了自己的生意底
子,也由阿公的引介之下認識了許多梧棲的人士,生意越做越好!曾經輝煌到幾乎全台中港的商船及餐廳都跟我們在交易。
阿公在晚年時接任鰲峰老人會會長一職,十餘年其間積極的推展會務,常常向政府爭取一些健身器材給老人使用。以前的舊會館前面沒有無障礙設施,一些坐輪椅的老人沒辦法進去,阿公也自掏腰包請人家鋪設!而到了每年一度的會員大會時,大家都把票投給阿公,而其他候選人呢?只得到三票四票,這或許是阿公的公正無私吧!我曾經有一次去阿公家,看到客廳裡堆滿了阿公的朋友要捐給阿公他們老人會去旅遊時要發送的飲料,我隨手拿了一罐要打開時,隨即被他給喝止!阿公說:「嘿是老人會的,你欲飲我來去甲你買!」
記得三年前的九二一大地震,震破了鰲峰老人會會館的地下室水管,當時水淹及膝,阿公卻顧不得危險,下水去搶救那些物品、器材上來,搬運過程中,小腿不小心被尖銳的椅緣割到,鮮血直流,回到家後被阿嬤唸了一頓:「你是食飽傷閒…?!」
阿公走了,老人會也解散了,母親的心更是碎了。
大家都知道阿公的七個孩子當中,最疼愛的是我的母親,或許是因為母親會跟他撒嬌,跟他的感情最濃密吧!然而卻這樣不聲不響地走了,沒有跟她最疼愛的女兒說些什麼。母親日以繼夜的在阿公的靈前滯望著阿公生前最喜愛的那一張照片,默默無言。而我卻凝望著母親的白髮激增,日漸消瘦的身影。
由於母親的緣故,我們三個兄弟也間接地得到阿公的厚愛,阿公也沒有把我當作是一位殘障者,反而更看重我!去年一月我為台中縣海線社區公民大學的校歌寫詞,出版了唱片《夢咧生根》,阿公就拿著《夢咧生根》到處的向老朋友炫耀!而且還特別叫人家幫他拷成卡拉帶,他自己在家裡學著唱呢!在那一陣子,阿公常常跟我說:「較拍拼寫咧,後擺則甲阿公仔寫一條歌!」
阿公不只是父親的推手,不只是老人福利的推手,更是永遠在我背後推動我努力創作的一股動能啊!
二零零二年八月六日,狂風驟雨
我吃力地摺完最後一張思念給阿公,轉頭瞥見了阿嬤與母親的黯淡神情。
「鏗─ ─ 鏘─ ─ 鏗─ ─鏘」道士正以銅鈸引渡著阿公,我們跟隨著道士的銅鈸聲,陪著阿公來到了他落葉歸根的家鄉──海風庄。
家鄉的味道覆蓋在阿公的身上,我看見阿公甜蜜地沉睡了。
發表於92年1月3日《台灣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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