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6 23:00:54于善祿

班雅明〈說故事的人〉(1936)摘要劄記

本文取自

Walter Benjamin著,林志明譯(1998)。《說故事的人》。台北:台灣攝影工作室。

 

1.     批判「進步」史觀。這篇文字,可以視為班雅明前、後期思想演變的轉捩點,文中主要討論為何「說故事的藝術」(敘事藝術)會陷入衰頹。對班雅明而言,「故事」如同「靈光」,在這篇文字之前,他才剛完成〈機械複製時代的藝術品〉這篇名作,提及藝術品的靈光正在消逝;同樣地,「故事」(敘事藝術)也是。如此看來,班雅明在此似乎隱隱約約地體現了某種悲觀主義的藝術觀點。

2.     從「可溝通的經驗變得越來越稀少」出發,聚焦討論分析神話、史詩、小說、自然史、編年紀事、口傳文學,乃至大眾傳播等,不同敘事技術與風格的差異性與系譜性。站在盧卡奇《小說理論》的基礎上,釐清了敘事及小說的不同與張力(敘事是生命智慧的來源和傳遞者,小說在本質上和實踐上,卻將敘事與生命意義分開,產生了一種受質疑的、問題化了的緊張關係);同時也預示了傅柯式的考古學作風,理出了一套和「神話—史詩—小說」系譜大異其趣的敘事傳統,即「自然史—大事記—口傳故事」。

3.     第一節:「說故事的人」漸行漸遠,其技術與藝術已近淪亡,能力喪失,經驗亦匱乏與貶值;連終戰之後(一戰),前線歸來之人亦顯得啞口無言,戰爭創傷症候群,人變得脆弱無比。

4.     第二節:兩種敘事者的典型,都屬於「見多識廣者」:

a.     遠遊歸來者:水手、商人。

b.     安居樂業、熟悉家鄉掌故者:定居農民。

c.      二者相互參透,尤其像是中世紀的「手工業旅行伙伴制」(compagnonnage),讓遠遊多方者的邈遠訊息,可以與定居者連結。(https://kknews.cc/culture/qr9ry3g.html

5.     第四節:真正敘事的特質,乃是公開地、或者秘密地具有實用功效的。但如今,連人們的溝通經驗的能力都正在下降中。倘若一個人要得到有益的建議或勸告,他得先要能找到適當語言來表達他的處境。編織在實際生活體驗中的勸告,便成為智慧。但可惜,敘事藝術正在殞落之中。

6.     第五節:敘事沒落,小說興起。小說形成於作家孤獨個人的內心世界,揭示生命中深刻的意志消沉,但卻不知該如何勸告他人。反觀說故事者的材料,若非他本人的經驗,便是傳遞而來的經驗,透過他,再成為聽故事者的經驗。班雅明終究在指出口傳(verbal)與文字(literal)最為故事傳遞媒介,其間的差異與影響。

7.     第六節:直接挑明地指出,新聞報刊(information)因著布爾喬亞的興起而燦爛開放,但正式這種明瞭易懂、訊息告知、即時性強的報導文體特點,使得小說也遭遇危機。而真正天生的說故事者,要有能力在述說時擺脫一切解釋,解釋權交給讀者。

8.     第八節:去除心理分析的簡樸敘事風格,說故事者越能放棄心理細節描述與解釋,聽故事者越能深印記憶,並與經驗同化,甚至轉述。

9.     第九節:具有手工藝性質的敘述藝術:真正的故事敘說者都傾向於事先說明自己是如何聽到這個故事的,甚至把它說成是自己的親身經歷。細節、精巧、擇善固執、勤奮、不計較時間等,都是手工藝環境的精神法則。但布爾喬亞興起、工業革命、資本主義、消費時代等,將這些精神法則通通毀棄,靈光消逝。Paul Valery:「所有這些擇善固執的勤奮都消失了,不計較時間的時代也過去了。今天的人只鑽研那些可以被縮簡的事物。」「我們可以說,永恆的理念在思想中的衰弱,正呼應著人們對長時勞務日漸成長的厭惡。」但其實,人們正陷入資本主義操控下的更長時勞務型態。

10.  第十節:在過去,死亡乃個人生命史中最具有公眾性的一幕,具有高度的示範價值,臨死者,突然展現為「不可遺忘者」,具有任何一位生者都不可能擁有的權威,而這權威便是敘事之源。近似「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11.  第十二節:大事編年(chronique),純粹無色光芒的歷史書寫,其作者為歷史的述說者,只是展現出人世命運的樣本,所載之歷史乃是基於深不可測的神意之上,擺脫提供可資證明的解釋任務。相對來說,歷史學家則必須以某種方式解釋他所處理的事件。指出紀錄者(編年作家)與詮釋者(史學家)的差異。

12.  第十三節:說者與聽者之間的關係,純粹只是想要記住故事的慾望。記憶與敘事,分屬不同的靈感因素,不同的繆斯女神所掌管。記憶所記之事無分點,敘事為連結所有故事的紗線,故事之間彼此相連,而記憶建立了代代相傳的傳統之鏈。系出史詩同源,小說的靈感元素是回憶的活動,敘事的靈感元素是回憶的內容。

13.  第十四節:Blaise Pascal說,沒有一個人貧窮到死時不留下一點東西,至少可以留下回憶,但這些回憶不一定會找到繼承人;而小說家對回憶的繼承,則很少不帶有深沉的憂鬱。Georg Lukacs則認為小說是唯一把時間這個元素納入,作為其構成性原則的藝術形式。(另可參閱其《小說理論》一書)班雅明從盧卡奇出發,得到以下結論——沒有一篇敘事會不許人追問「那麼後來又是如何?」相反地,小說一旦在頁底寫上「全篇完」的字樣後,便不能再有向前進展的希望了,因為它邀請讀者由此開始思索一個生命的意義。【在理解上,敘事像是開放文本(open text),容許外在世界的進出,而小說則是寫就的封閉文本(written closed text),作者說完就完了,生命意義的給定,小說就是圍繞著生命意義運轉。】

14.  第十五節:任何一位聽故事者都有說故事者陪伴著,即使讀故事者也參與著這個小社會。但小說讀者生活於孤寂之中,比所有其他讀者更加孤獨,在這樣的孤獨之中,比其他人更加嫉妒地戰有他的材料,將其完全吸收,甚至想吞下去。

15.  第十六節:偉大敘事者總是根植於人民之中,尤其是手工業階級之中;同時也都具有共同的從容能力,可以在其經驗的各種高度中,靈活上下。

16.  第十九節:故事的敘說者和智者及大師同列,他是一位良好的顧問,有能力以整個生命作參考,其才華在於有能力敘述其生命,其使命在於有能力把它從頭到尾地述說。敘事者,便是有能力以敘事的細火,將其生命之蕊燃燒殆盡的人。在敘事者的形象中,義人(righteous man)得以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