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8-23 11:50:50于善祿

《穢土天堂》的當代警世寓言

《穢土天堂》,從劇名來看,就充滿了強烈的矛盾感,既是天堂,卻非樂土或淨土,而是穢土,那究竟是一個怎麼樣的所在?這個所在是如何形成的?而那裡的人又是如何自處?這個劇本的場景構成及流轉,具有高度的影視鏡頭感,人物形象及性格亦鮮明立判,對於人性的刻劃更是鞭辟入裡,即使先前已經觀賞過戲劇的演出,印象畫面仍然深刻,再有機會細讀劇本,仍覺劇力萬鈞,力透紙背,而劇中所涉及的現實、極端與殘酷,既令人愁眉不舒,也教人脊樑發冷,低迴再三!

 

從空間場景來看,劇本以教育展示開啟,以抗議訴願而逐漸落幕,主要的行動者都是劇中的三名女角:莎夏、海倫娜、碧娜;不過前者乃是作為地上社會教育部對地底人施行禮儀教育的成果展現,隱含著創作者對於制式僵化教育模式的諷刺及批判;後者則是為了爭取不想重返地下社會所作的抗爭遊行,最終仍只是一場早知結局的失敗革命。在場面調度上,都運用了重複、累積、加強意象的手法,而不論是被動的展示,或是主動的爭取,最後都完全無法改變那巨大的階級科層與權力結構。

 

很明顯地,在這個「穢土天堂」裡,有地上與地下兩個社會空間。地上社會代表的是文化陶冶、社交禮儀、藝術素養、優雅品格等,而這一切都必須透過教育才能逐漸養成,然而極其諷刺地,我們在劇中所看到的是,所謂的「教育專家」艾妮塔,服從上級長官的命令,忠誠地執行教育地底人的任務,以鞭打(打屁股)及斥罵的方式,灌輸三位女主角以相關的知識模式與言行規範,將其視為教育展示的「樣品」。地下社會則代表野蠻、未開化、具攻擊性,藝術、美、教育,均付之厥如,第二部曲《地下女子》將有更多篇幅的描繪。

 

而不論是地上或地下社會,均由總理大人及內閣大臣們治理管控。除了教育部門的鞭打斥罵教育之外,還有地下開發部對於地底沼氣的開發計畫,這個計畫還附帶「清掃」地底人的種族滅絕政策;除此之外,更有總理大人與「先生們」恣意地享受地底人的性服務,將其視為隨取隨用、即丟即棄的「性玩具」。地上社會與地下社會之間,完全不可能翻轉。

 

在一場介於阿道夫與碧娜的對話中,可以清楚地看到不同社會的兩人,對於「使用展示地底人漂白整個地下世界開發計畫」的(假)慈悲與仇恨、救恩與原諒之間的辯論,看似正義殿堂的(偽)展示,事實上這是一場權力不對等的對話,也是一場關於「忠實的執行」與「平庸的邪惡」的對話,兩人都處在極端變形扭曲的人性空間與極權結構之中,無法翻身、不可置換、沒有原諒的恆惡與永恨之間。

 

除了不同社會階層之間的強烈矛盾,即使同在一個社界,也處處充滿衝突與競爭,爾虞我詐,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譬如阿道夫與艾妮塔,兩位部長級的官員,對於地底人的挑選、教育、訓練、溝通的方式,通通不同,兩人也經常為此而彼此冷眼旁觀或是幸災樂禍;而「先生們」對於阿道夫的地底人處置與地底開發計畫,在總理大人及阿道夫面前,同樣是逢迎拍馬或冷嘲熱諷,呈現一幅地上人也有地上人苦惱的景像。

 

地底人三名女角之間,莎夏為了想成為地上人而認同艾妮塔的教育方式,且巴結阿道夫,甚至還供出海倫娜是處女,促使她必須「服務」總理大人及許多「先生們」;碧娜則認清現實,她及她的家人雖然救了摔進地洞的阿道夫,但她卻認為這完全改變不了什麼。三人對於刺殺阿道夫的計畫,立場與看法不同,莎夏還認為海倫娜、碧娜都分别與地上人之間有秘密協議,致使三人之間的互信基礎崩解,產生內鬨,而所謂的依賴,也都只是利用。

 

這齣戲的確會讓人聯想到納粹徳國、迫害猶太人、集中營、毒氣室等,或許有人會問,這和當代台灣社會有什麼關係?所有的歷史其實都是當代(史),以史為鑑,見往知來,更何況在所有的人類文明發展過程當中,人性的發展是最緩漫的。在價值系統混亂、正義亂轉型、民主不法治、權力即傲慢、依法不行政的年代,細讀這個劇本,仍有其強烈而深沉的當代警世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