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對唐優的思念還停在十幾年前的高中時期，兩個性格截然不同的人，卻用著相同的心情對待同一個男孩。

　　然後，當他們失去他時，才會忍受不了寂寞而相擁。

　　思及此，慕容覲忍不住笑了出來。

　　有時候他甚至不明白自己想從凌宇捷身上得到什麼。他們擁有與唐優之間的共同回憶，凌宇捷藉此來將唐優記在心裡，深怕會忘記他似地。

　　那麼他呢？他想從凌宇捷身上得到什麼？對唐優，除了深深的懷念，還有就是無法表白的遺憾。慕容覲從凌宇捷身上找到唐優的身影，但隨著相處的日子愈來愈久，那抹身影也逐漸模糊。

　　取而代之的人，是誰？

　　站在唐優的墓碑前，看著黑白照片上笑得依舊璨爛的笑顏，慕容覲發現自己已經想不起他的聲音，想不起他笑起來時，眼角微彎的弧度。

　　心和身體是分離的。第一次跟凌宇捷作愛時，慕容覲是這麼想的。

　　凌宇捷擁抱的人其實是唐優，而擁抱自己的人並不是凌宇捷，一直以來，他們的眼裡始終沒有映著對方的面孔。

　　一直想念一個死去的人，真的很寂寞。胸口滿懷的情感無法傳遞出去，真的很痛苦。

　　所以他們用這種方式來逃避現實。

　　可是慕容覲忽然清醒了，從美夢中醒來，他驚覺這段長久的日子以來，躺在他身邊的人是凌宇捷，擁抱他的手臂是屬於凌宇捷的，甚至吐在耳邊熾熱的氣息，都屬於凌宇捷。

　　唐優已經不在了，不在了。

　　慕容覲花了多少年的時間，總算認清這個現實，而那個不願清醒的男人，猶在掙扎著。

　　一直假裝不在的人還在身邊，真的很累、很累。

　　墓園吹來一陣風，吹亂慕容覲的頭髮，在飛揚的髮隙間，他看見從遠方走近的高大身影。

　　他們一直愛著同一個人，是以，他們的眼裡都沒有對方存在。

　　這場愛情遊戲用寂寞當基石，即使如此，慕容覲還是感受得到，那份寂寞並未因此而消褪。

　　所以，他想要結束了，他不想再繼續寂寞下去了。

　　所以，他來到這個十年間從未來過的地方，他要看著唐優的照片，結束這場以寂寞為名的愛情遊戲。

　　「慕容。」

　　低沉的聲音打斷慕容覲的沉思，他撥順凌亂的髮絲，雙眸一眨也不眨地凝視著聲音主人。

　　這個男人，還在逃避現實呵！

　　「為什麼忽然約我來這裡？」凌宇捷的表情有點難看，他的視線一直不曾自慕容覲身上離開。

　　連看到墓碑上所題的名字都會讓他心痛欲裂。

　　慕容覲能瞭解他的感受，甚至也有著相同的痛苦，可是他已經決定不再繼續痛苦下去了。

　　認識唐優對他而言是種救贖，即使此刻這麼難受，慕容覲也不曾產生過後悔認識唐優的想法，但是他卻對認識凌宇捷──有份難受。

　　像現在這樣看著凌宇捷逃避似的目光，慕容覲不由自主地為他心痛。

　　「這是十年來我們第一次到這個地方，」慕容覲微笑，趕在凌宇捷要開口之前先行發聲：「自從小優死後。」

　　「慕容！」凌宇捷發出壓抑的怒喝，情不自禁發紅的眼眶，有著他不願接受的悲傷。「你到底要做什麼？！」

　　對於凌宇捷憤怒的視線，慕容覲不以為然地聳聳肩，他仰頭凝望晴朗的天空，止住了快要自眼角滑落的淚水。「我一直想著要告訴你，總有一天……一定要告訴你……」

　　他那異常哀怨的神情令凌宇捷十分困惑，從高中相識至今、十幾年過去了，他從未在慕容覲臉上看過這種感傷的神色。

　　除了十年前，唐優去世那天，慕容覲臉上所浮現的絕望，登時讓他明白慕容覲對唐優所抱有的情感。

　　是的，他和自己一樣愛著唐優，而且非常愛，愛到願意隱藏自己的感情，在一旁守護唐優的幸福。

　　所以他們才會在唐優去世後，為了填補失去心愛之人的寂寞而在一起。

　　這些年來，他們都不曾來到唐優的墓前。

　　凌宇捷承認自己懦弱，他不想承認唐優的死，所以將慕容覲當成唐優，每當寂寞快要淹沒自己時，藉由擁抱慕容覲來逃避現實。

　　慕容覲是否和自己一樣？凌宇捷除了知道他也愛著唐優外，對慕容覲的瞭解少之又少，自然也不可能曉得他內心的想法，因此，他對於慕容覲忽然約他到唐優的墓前這件事，感到困惑而且不悅。

　　在凌宇捷的凝視中，慕容覲緩緩地開口：「其實，唐優是愛你的。」

　　像風一樣飄忽的嗓音就這麼傳進凌宇捷的耳裡，但伴隨而來的卻是晴天霹靂的震憾，他瞠目結舌的表情說明了，他完全沒料到會聽見這一句話。

　　唐優曾經當面拒絕凌宇捷的告白，這件事慕容覲是知道的，但是當時慕容覲並沒有任何反應，他明明愛著唐優，卻沒有因為自己的行動而產生任何危機意識。

　　凌宇捷還記得，當他向慕容覲宣告要跟唐優表白時，慕容覲的表情就一如往常的淡漠，甚至連個回應都沒有給他。

　　現在仔細想想，事後他失魂落魄向慕容覲說被唐優拒絕時，慕容覲卻一反常態面露複雜神情，像是有些意外、難以置信──

　　腦海裡才剛想起這件事，凌宇捷的身體已經先行做出行動。他一把揪住慕容覲的領子，用著連他自己都愕然的恐怖語氣問著：「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慕容覲還是笑著，靜靜地、沉穩地、悲傷地。

　　在凌宇捷的記憶中，慕容覲從不像此刻這麼愛笑，甚至可以說他不苟言笑，即便是他們同居這幾年，凌宇捷也沒記憶慕容覲的笑容究竟是個什麼樣。

　　「慕容覲，你──」凌宇捷未完的話，在慕容覲發出的低笑聲中硬生生止住。

　　凝視凌宇捷那宛如就像在問「你笑什麼？」的困惑目光，慕容覲並沒有自他的箝制中掙脫開來，反而一再地發出笑聲，苦澀地。

　　「原來，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叫慕容覲。」他這一句不知是自嘲、還是諷刺凌宇捷的話，引來對方的傻眼、呆滯。

　　自他們同居這十年來，凌宇捷永遠只叫他「慕容」，有時候慕容覲會萌生想問他是否知道自己叫「覲」的念頭，只是他一直沒有說出口。

　　被人忽視到這種程度，慕容覲沒想到自己居然能夠忍受這麼多年。其實扎在胸口的刺一直沒少過，每次凌宇捷叫他「慕容」時就會多扎一根，但他始終忍下來了。

　　心和身體是相連的。慕容覲在和凌宇捷同居七、八年後才發現這點。

　　他以為自己還是念著唐優的，但是剛開始那份單純的情感，在與凌宇捷日以繼夜相處的日子裡，逐漸起了變化。

　　慕容覲知曉自己仍是懷念唐優的，然而已經沒了那份令他心悸的愛情，唐優對他而言已經成為回憶裡的一部份，雖然遺憾、但是絕不想遺忘。

　　他想自這段以寂寞為名的愛情遊戲中解脫，他想結束與凌宇捷互舔傷口的生活，。

　　失去唐優後，他依賴著凌宇捷，但他發現凌宇捷比他還要無助，所以他下意識堅強起來，成為凌宇捷的依靠。

　　慕容覲對凌宇捷的感情並不單單只有同病相憐、或同情，其它還有很深很深……他無法說出口的成份。察覺到的同時，慕容覲也發現一件事實，那就是凌宇捷的眼裡、心裡完全沒有他的存在。

　　和唐優那時一樣。

　　他早就知道唐優其實是喜歡凌宇捷的，但是唐優之所以會拒絕凌宇捷的表白，全是因為他早搶在凌宇捷之前，對唐優傾訴心意。

　　唐優是個心地善良的男孩，慕容覲曉得，一旦他向唐優表白，唐優絕對會因為顧慮他的心意而不敢接受凌宇捷。

　　慕容覲並沒有奪人所愛的念頭，只是對於他們之間那種純粹而美麗的情感有些羨慕；他羨慕唐優的單純，他羨慕凌宇捷的勇敢，更羨慕他們能夠彼此相愛。

　　所以，他才會做出那種事。

　　當唐優去世時，凌宇捷永遠也猜不著，他所流下的眼淚究竟有著何種意義。

　　比起悲傷，更多的是愧疚，他所犯下的錯再也沒有挽回的機會，因此他答應了凌宇捷的要求，因此他心甘情願將自己囚禁在絕望裡。

　　直到他的感情再次起了變化，一個他不願意接受的變化。

　　所以，慕容覲決定將真相告訴凌宇捷，他決定面對凌宇捷對他的憎恨。

　　「你認為當年，唐優之所以拒絕你，是因為你們是同性嗎？」慕容覲笑得非常苦澀，他的眼眶蓄滿淚，卻一直沒有流下。「早在你表白之前，我就已經先向唐優告白過了。」

　　我知道唐優在拒絕我之後，無法忽視我的心意而接受你。慕容覲直視凌宇捷發紅的雙眼，如此告訴他。

　　接下來凌宇捷的反應就一如慕容覲所預料的，他握起拳頭欲揮向他，而慕容覲閉上雙眼等著、等著……那沒有落下的拳頭依舊停在半空中。

　　當慕容覲並未如預期般被揍，反而被一舉推開時，慕容覲睜開眼看見凌宇捷撇開臉，目光哀悽地看著另一旁。

　　「離開我的視線……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聲嘶力竭的怒吼透露出無法忽視的壓抑，就連凌宇捷握緊的拳頭都在微微顫抖，彷彿下一秒就會不顧他的忍耐襲向慕容覲。

　　慕容覲絲毫不意外凌宇捷會對他這麼怒吼，反而驚訝他居然沒對自己動手，總不會這十年的相處時間，也讓他慕容覲在凌宇捷心中留下一點點地位吧？

　　若真是如此，那肯定也是微乎其微的存在。慕容覲自嘲地笑了笑，再看一眼凌宇捷壓抑著憤怒的側臉，他又回頭看向唐優的照片。

　　這樣，我就能夠毫無遺憾地離開了。慕容覲在心裡對唐優說道，最後轉身越過凌宇捷的身邊，一步一步、愈走愈遠。

　　當那抹纖瘦的身段越過自己身旁時，凌宇捷的肩膀抖了一下，直到慕容覲的腳步聲愈來愈小，幾乎已經聽不見時，他才轉身望向遠走的那人。

　　慕容覲的心裡在想些什麼，他從來沒猜想過，但此時令他更困惑的，是他胸口一陣又一陣的心痛──…



　　凌宇捷和慕容覲雖然同居了十年之久，但是他們兩個人的生活一直是分開來的，不同的大學、不同的工作、甚至連作息都相反。

　　服完兵役後他們才正式同居，慕容覲由於在校成績優越，一畢業就找到廣告設計的工作，再加上他個性認真、仔細、毫不馬虎，很快就受到老闆的器重。

　　凌宇捷則是為了開店的夢想，中午過後先是在咖啡館當服務生，晚上則在PUB當調酒師，早上還為了考取調酒師資格而唸書。

　　兩人的生活作息總是錯開來，沒有共同的朋友、更沒有工作上的往來。

　　只是偶爾，他們會配合對方的假日休息，共渡與外界隔離的假期，但那並不是因為愛著對方的原故。

　　離開墓園後，凌宇捷沒有馬上回家，他腦海裡猶想著不願意看見慕容覲，於是他走到自己之前打工的那間PUB。

　　為了準備調酒師資格考，凌宇捷在兩個月前辭掉PUB的工作，因此當正在做開店前準備的PUB經理看見他到來時，不免露出訝異的表情。

　　「凌！？好久沒看到你了！」

　　為了學習各式調酒、以及招待客人的方式，凌宇捷在打工時非常認真，連經理都有點自慚形穢。不過，凌宇捷除了工作上不馬虎外，對人對事也比慕容覲圓滑，朋友自然也很多。

　　「還不到開店時間，介意我進去坐坐嗎？」他那異常落寞的模樣引起經理的注意，後者連考慮也沒有就拉著他往店裡去。

　　空盪盪的PUB異常冷清，但是正符合凌宇捷此刻所需要的寧靜。

　　進入櫃檯的經理動作迅速俐落地為他調了杯橄欖馬丁尼，望著凌宇捷無聲接過杯子一飲而下，他不禁擔心地問：「發生什麼事了嗎？」

　　發生什麼事了？凌宇捷在心裡自問，對於慕容覲先前告訴他的一切，凌宇捷心裡除了憤怒外，還想大笑出聲。他以為他們是同病相憐的夥伴，卻沒想到自己會失去唐優，全是拜慕容覲所賜。

　　當然，他知道唐優出意外並不是慕容覲害的，但是他深沉的心機卻使他和唐優明明兩情相悅，卻不得不錯身而過。

　　凌宇捷感到十分憤怒，卻分不清自己是為了什麼而憤怒。

　　是因為慕容覲的欺騙？還是因為沒有發現這一點的自己？

　　他和慕容覲相處這麼多年，兩人仍舊形同陌路；同在一個屋簷下，沒有必要絕不交談。這樣的兩個人，又要如何瞭解對方的為人？

　　若不是慕容覲主動開口訴說，凌宇捷猜想自己可能一輩子也不知道這件事。

　　可是，慕容覲為何突然告訴他這件事？新的疑惑自凌宇捷心中湧出，在怒意沉澱後，他才感覺到慕容覲異於往常的不對勁。

　　只要慕容覲不說，凌宇捷或許永遠也不可能知道，但是慕容覲卻選擇開口告知他──為什麼？

　　「瞧你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該不會是跟你的同居人吵架了吧？」經理一句調侃般的問語打斷凌宇捷的沉思。

　　他詫異地看向經理，難以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我怎麼可能失魂落魄！若真要說的話，應該是生氣，而且非常生氣。」

　　「不會吧？你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在生氣，反而有點落寞。」

　　經理的反駁再次讓慕容覲傻眼。

　　感到落寞的原因是什麼？凌宇捷無法理解，也不願意承認。

　　從看著慕容覲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視線範圍內開始，他一直覺得有股無法嚥下的酸澀哽在喉間，他不願深究其中的原因。

　　「吵架了就要快點合好啊，畢竟大家都住在同個屋簷下，到時見面多尷尬。」

　　彷彿一語驚醒夢中人，凌宇捷終於發現為何他會認為慕容覲不對勁。是因為慕容覲的笑容太過絕望！是因為慕容覲的目光太過眷戀！

　　凌宇捷霍地拍桌站起，將他正前方的經理嚇了好大一跳。「怎、怎麼了？」

　　匆忙地道了聲「我先走了」，凌宇捷快步離開PUB，搭上計程車回到稍微離開市區、環境幽靜，他與慕容覲合租的公寓。

　　打開公寓大門，一片漆黑、一片靜然。

　　凌宇捷打開玄關旁的電燈開關，有點刺眼的光芒剎時照亮屋裡的每一個角落。

　　他的視線掃過鞋櫃，沒有看見慕容覲的鞋子，於是他走進屋內來到與飯廳相連的客廳，所有擺設都一如今早他離開時，但是屋裡瀰漫的氣氛卻比當時還要寂寥。

　　凌宇捷走向慕容覲的房間前，說來有些好笑，相處十年的同居人，凌宇捷今天才發現這是他第一次要進入慕容覲的房裡。

　　二房一廳一衛浴的公寓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已經足以讓他們形同陌生般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

　　每次他們發生關係都在凌宇捷房裡，一直以來他從未想過要進入慕容覲的房裡，而慕容覲也不曾邀請他進入過，簡直就像把自己隔離在他的世界外。

　　不過，慕容覲就是這樣一個不輕易被看穿的人，因此凌宇捷並未想過其中的原因。

　　扭開門把、打開電源，整齊有序的房間擺設登時出現在他面前，四層製的書櫃上放滿許多與廣告設計相關的書籍，書櫃旁的電腦桌上是液晶電腦螢幕，凌宇捷不難想像每晚慕容覲坐在電腦桌前工作的模樣。

　　單人床的被單整齊地折疊成四方形，凌宇捷環視室內，沒有收音機、也沒有電視，淡藍色壁紙使這個擺設一扳一眼的房間顯得有些寂寥。

　　眼角瞥至擺在門旁的衣櫃，凌宇捷大步上前打開，裡頭只掛著一件西裝外套、兩件絲質長褲、以及兩件白襯衫跟兩條領帶，但引起凌宇捷注意的並不是衣櫃裡只掛幾件衣服這件事，而是衣櫃下方那個以膠帶封起的紙箱。

　　他隱約記得，那是他們剛搬來這裡時，慕容覲最後才搬進房裡的紙箱，當時凌宇捷還以為裡頭放的是慕容覲喜歡的書籍，所以不以為意。

　　把書放在衣櫃裡，會不會有些怪異？

　　於是凌宇捷走出房間，沒多久後又走回來，手上拿著一把美工刀，延著紙箱交疊的隙縫割開膠帶。

　　當他打開紙箱看見裡頭的東西時，凌宇捷完全愣住了。

　　那根本不是什麼書，而是一大堆折得整整齊齊、完全沒有翻找過的衣物，有幾件凌宇捷有印象慕容覲穿過，但是直到後來為止，凌宇捷除了看過他穿西裝外，再也沒看過他穿其它便服。

　　即使休假留在家裡，也是掛在衣櫃那幾件白襯衫和黑長褲。

　　這些衣服從何時開始被慕容覲收在紙箱裡的，凌宇捷毫無概念，但這說明了一件事，那就是慕容覲早就做好要離開的準備了。

　　思及此，凌宇捷衝出慕容覲的房間，直奔自己的臥室。

　　裡頭當然也沒有任何改變，除了放在雙人床上那把鑰匙以外，其它都沒有任何改變。

　　凌宇捷一打開房裡的電燈，率先映入眼底的就是床上那把鑰匙，孤孤單單地躺在床尾，彷彿是為了讓他一進房裡就能立刻看到般，刻意放在那個位置。

　　拾起鑰匙握在手心，冷硬的觸感令凌宇捷心頭一陣顫抖。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凌宇捷忽然放聲大笑，直直地倒向床，仰望再熟悉不過的天花板，平常精銳的雙眸此刻正流露出一種，連他自己都無所察的絕望。

　　沒錯，那是絕望。

　　這十年來，一直待在他身邊、為他填補寂寞的那個人，終於走了、走了……離開了，不留隻字片語。

　　離別前那一眼的愧疚、與眷戀，到底代表著什麼，凌宇捷在這時候才弄明白。

　　打從一開始，慕容覲就不是為了逃避唐優的死而答應他的要求；一直以來，慕容覲就不是那種會作繭自縛的人。

　　唐優的死或許讓他心痛欲裂，但他絕不可能像自己這樣逃避現實，更不會利用自己來填補失去唐優的寂寞；從頭至尾，慕容覲就只是因為對他有所愧疚，才會任他予索予求。

　　笑聲漸竭，溫熱的液體滑過臉龐，滴落在白色床單、吸收。

　　好像什麼都崩毀了，他原本擁有的世界，再一次地、崩潰，不留餘地的。

　　他一直深陷在失去唐優的寂寞裡，無視於周遭的改變，不去聽、不去看、不去承認，唐優已經死了的事實，甚至不惜利用慕容覲逃避現實。

　　沒錯，是慕容覲害他和唐優無法在一起，可是凌宇捷心裡清楚，慕容覲的難受不會比自己少，接受他無理的要求是為了苛責自己，所以慕容覲沒有怨言地陪伴他十年之久。

　　自始至終，他完全沒有看見慕容覲的內心，是他隱藏的太好、還是自己故意不去看？即使凌宇捷想問，那個人也已經自他的世界消失了。

　　留下的鑰匙告訴他，慕容覲不會再回來了。

　　慕容覲甚至沒有帶走半樣東西，但是凌宇捷仔細想想，除了慕容覲房裡的東西外，這屋子幾乎沒有一樣東西是慕容覲買的，連他們使用過的碗盤也是，全都是凌宇捷自己去添購的。

　　自他們決定同居那一刻開始，慕容覲就抱持著自己並不屬於這裡的心態與他住在一塊，他自己也心知肚明，對凌宇捷來講，自己只不過是個替身，用來填補失去唐優的寂寞罷了。

　　慕容覲不曾向他要求過什麼，也從未說過有關他的工作，所以凌宇捷根本不知道他在哪家公司上班、他有哪些朋友，一直都是慕容覲在配合他的作息，當他休假在家時，慕容覲也一定會休假。

　　凌宇捷甚至不記得自己有向慕容覲提過自己的工作行程，他究竟是如何與自己配合的──即使現在感到好奇，凌宇捷也不可能知道答案。

　　他因為失去唐優而寂寞得快要死掉，是慕容覲給了他逃避的場所，如今連慕容覲都離開自己，他以後該如何面對無法承受的寂寞？

　　現在的心情，究竟是因為失去唐優的代替者而難過、還是因為失去慕容覲而感到悲傷？

　　連他自己都無法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