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05-09 19:11:11May

聽海

小六時看「悲憐上帝的女兒」,講一個失聰女子的故事,片中她乘夜色裸身投入水,那時我常泡在浴缸不停的讓外耳在空氣和水中來回比較,或在泳池底爬行。

為了,想知道失去聽覺和有口不能言的感覺。

很久很久,我沒有去想起這件事,直到一次朋友說起潛水的事。

「海裡,應該是無聲的吧!是嗎?」

我一直想問卻沒有說出口。

閉上眼,如果墾丁不是如一張張照片般跳入你的思緒裡,而是用聽的,用聞的,用觸摸的……,墾丁會是什麼樣子?

三年前那個抽到對視障的遊客解說貓鼻頭的伙伴,今天過得如何呢?

小時候看日出,耳中會出現猶如開香檳『波』的一聲;如果是太陽沈入海,我腦裡會有『滋滋』如炙熱紅鐵入水的聲音。

還有星星擁擠的聒噪著,搶著對我說故事……。

我努力的搜尋著三年前在墾丁的關於聽覺的記憶,才驚覺,我已經失去了我的聽覺許久,由想像延伸而出的聽覺。

曾有很長的一段時間,終日帶著耳機和世界隔離,即使隨身聽已經沒電,不再誠實地轉動播放,我也不會拿下耳機,因為我是多麼的不想聽見外面世界的聲音。

重複的公車路線,重複在每一站會上下的人群,我習慣坐在最後一排最右邊的位置,將右肩和前額貼在窗口,居高的看著,就像默片一樣,畫面靜靜的流動著。

到陽明後已經不需要耳機去隔離耳語和是非,我每日遵循著一定的動線。

一個人的宿舍,一個人的課堂,一個人的三餐,一個人的研究室。

所有的聲音都是由電腦的喇叭傳來,mp3,電影,日劇,廣播,那是一個沒有電視和報紙的世界。

一學期,我的電話卡只打過兩、三個固定的號碼。

金城武的一支手機廣告,「最想被聽見的是心底的聲音」!某一天被寄進了我的電子信箱,沒有電視看的我,在很久以後的電腦螢幕上,看到了這支廣告。

當時我處在一個全研究所只有我一個人沒有手機的世界,通常他們最常說的話就是,『我們聯絡不到你』。

是嗎?其實我也聯絡不到自己,我沒辦法撥一個號碼和自己閒聊,沒有辦法寫封信問自己最近過得如何?

一次夜裡,我在實驗室用免持聽筒撥電話回寢室,讓鈴聲一直迴盪在實驗室陪我做實驗到半夜,我不知道我為什麼這樣做,也許電話鈴聲可以有通往比較不寂寞的錯覺。

做實驗,也許真的是一件太寂寞的事。

慢慢地,我也不太想被所上的人聯絡到,好避免進入找不到話題的窘況。我一直不太會說話,不管是漂亮的話、閒扯的話還是安慰人的話……,我連笑話都不太會說。

看見面前的一群人嘴巴張閉著,講的話完全進不了我的腦中,我像是硬被嵌進一個不屬於我的畫面中,我連應付應付的表情也做不出來,覺得很窘,很想離開,只容易頭痛,非常很不安全的感覺。

以前遇到窘況,我只會用笑聲把自己騙過去,也把別人騙過去,這一年來,我連這種騙人的把戲也演不了了,成了一個三流演員。

三年前的夏天,阿妹的歌正在燒,幾次在白砂靜靜地慢慢地走著,徘徊著「聽,海哭的聲音」,我一直靜靜的聽著海,很想知道海的聲音怎麼會像在哭的聲音?

直到一次我在龍磐,聽到了海的哭聲。

原來,那只是聽見自己心在哭的聲音。

我用盡勇氣,回頭慢慢的拼湊起當年在墾丁的聲音。

原來,是海的聲音,是海哭的聲音,是我在哭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