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0-04 08:20:15Zephyr

互視事件

我們就這樣眼神交會了,在200公分的高空。


在此刻之前,這是一個平淡到無論如何日後回想都毫無印象的上班日。對於天氣毫無印象,對於與誰擦身而過毫無印象,吃了些什麼食物毫無印象,穿了什麼衣服毫無印象,就連,裝腔作勢地坐在電腦前啪啦啪啦產出了些什麼都毫無印象。就是這麼一個完全憑藉著下意識行動的日子。

由於完全是靠著身體的反射度過的,大腦非常有效率地進入了節源模式,避免將資源浪費於不必要的思考,於是像這樣的上班日,如果用顯示器掃瞄腦內的狀態,差不多就會出現像熱帶魚悠閒游泳之類的畫面。

就在我跟她交換目光的那一刻,像是有人碰了滑鼠,熱帶魚驚慌逃散,美好的畫面被粗魯地打擾。我的神智猛地被迫進入全資源狀態。

這樣的會面是完全不在預期之中的,畢竟我們非常不熟,儘管在同一個辦公室工作,也還是需要一點時間才能翻想出她的名字。這樣的會面時機是完全不宜的,就在我們彼此的身心都處於非常隱密,不曾預期任何照面的時刻。更何況,我的下半身是那樣混亂地半裸著。

也就是說,當我們已經習慣於一再面臨身為女性的困境,選擇發展出不太道德卻也盡量不增加他人麻煩的因應模式,小心翼翼避過了地上不明的積水,利用高跟鞋最遠的鞋尖將馬桶蓋挑開,然後精密計算好細跟與馬桶邊緣、排尿射程與馬桶半徑的距離,使用忍者般的平衡感,以自己也不願意想像的姿勢盡快完成了必要的過程。

於是我們的身心正處於一種既緊繃又舒緩的微妙狀態,全然仰賴著體能和反射行為,腦中的熱帶魚恐怕也要休眠。正當我們剛剛完成了重要的細節,準備直起身整理略微狼籍的下半身時,這狹窄的隔間吝嗇地只給予200公分的隱私,不巧我們的立足的基準點並非0公分,而是50公分。

就這樣我們隔著愛莫能助的隔板面對著面,有點脆弱地,毫無準備地。需要寒暄個兩句嗎?還是裝作沒看到低下頭去?也許應該簡單而不失禮貌地說聲「妳忙吧」?僅僅在兩秒之間,大腦被迫運算了數十種對話情境,無論是哪一種都無法掩飾窘迫與尷尬。

我們相視了數秒,搜尋不到任何足以同時表達禮貌與閃避的語言。就在第四秒,我們終於不約而同選擇了略過這難題,直接彎下腰去繼續例行的步驟,假裝這艱難的處境未曾發生,假裝我們不曾經歷這瘋狂、超現實的電光石火。

後來我們同時沖了水,開了門,並肩站在洗手台前,她喊了我的名字,「好久不見了」「嗯,妳這件裙子很好看」「我週末去逛街買的」。

我們終於放鬆地笑了。

一個令人毫無印象的日子,因為發生了這樣一件小小的突發事件,導致了一場小小的混亂,她與我共同經歷了一段短暫而無法向他人啟口的危機,因而在往後的日子裡產生了微弱而有如革命同志般互相疼惜的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