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5-20 15:23:24晴天

葛兆光《中國思想史》後記 之 批讀


 

§緣起§

念碩班時,教導治學方法的殷善培老師曾出過多篇作業,訓練大家的閱讀批

能力,其中一者便是批讀;當時自己選了葛兆光先生的《中國思想史》後記一

文,因為覺得該篇文章饒富趣味─葛氏撰思想史能跳脫學術象牙塔的既定偏

見,轉而關注各時代庶民的普遍思想,便為歷來思想史的大突破、大躍進,讓

念傳播又念中文的我心有戚戚;再加上殷老師也發給大家另一篇批判氏該書

的陳克艱〈思想的無端驕傲〉,兩廂筆戰更讓人讀來有所省思。後自己也購

入一套葛氏的思想史,可惜為五斗米折腰故,遲遲未能讀完;僅此篇舊日作

業,回顧昔時那段純粹耽溺於治學的青澀時光......

 

1.P757~P758

        初讀後記一文,不由憶起曾讀過勞思光的中國哲學史的後記,其內容如今已難詳記,但勞先生的語氣之自信及在學術上的自我期許,令我印象深刻。再看葛兆光的後記,我以為,不論勞氏或葛氏,即便他者加以撻伐扁抑,仍不得不承認他們所寫的思想史在學界有其一席之地;又他們為人所攻詰之處,似乎部分皆在於態度太過自信,然而我則以為,他們是值得起這份自信的,至少他們寫出了自己筆下的思想史,光是打定主義去寫的氣魄及果真寫成所下的功夫,也夠令人致予一份敬意;何況,對於自己的著作葛兆光亦有所反省,他的自信並非陳克艱所以為的目中無人的自傲;又若不是有幾分自信的人,也不會有足夠的動力促使自己非得要寫些什麼東西以向自己交代吧!若是起碼的自信也足以為人詬病,那麼不得不反問,自古能成一家之言的人,哪個是畏畏縮縮自我扁抑的過分自謙的傢伙?一個作者的態度畢竟是次要的討論焦點,其著作內容才是主要的探討焦點吧!因而對照陳氏與葛氏之言,葛作確有疏漏,然陳氏之言未免流於意氣、急於訓人。

 

         2.p759-p761

        此三頁中,作者提出回應,關於眾人質疑其作所謂“一般知識、信仰及思想世界”此一概念。   

        究竟這樣的概念只是一種敘述策略,或是古代中國思想歷史中的實際存在?」、「思想史怎麼可以把主要焦點聚集在“小傳統”或“民眾”上?」、「對於傳統社會中的思想狀況加以區分為“精英思想”與“一般思想”的做法有意義嗎?」

 

        面對種種質疑,葛氏自省之餘,也說他自己對於思想史的關懷從傳統的關注上層思想轉為關注普遍想法的轉變是受了人類學研究的影響,在p760中他並舉了其他學者的話作為解釋,然而葛氏仍然澄清,即便他認同於「要了解一世代的思想的風格,只有通過博覽群書別無他途,光是研究一些偉大的思想家或是領導知識界的知識份子是不夠的」這般的看法,也並不意味著葛氏便是要將思想史轉而完全關注“小傳統”,其“一般知識、信仰及思想世界”亦非指“俗文化”或“民眾思想”,他說他所要做的,在於打破既定的所謂「文化與知識是從上層向下層傳播的」這樣一具優越感的觀念。若是學者自以為自己的思想屬於「清楚而有意義」的高層次,而一般大眾的思想就是「以鄙陋或歪曲形式出現」的低層次,試問高層次的思想又如何憑空而來?所以葛氏提出此概念的重點在於他想做的其實是「溝通社會、文化與思想史」。

 

        究竟「溝通社會、文化與思想史」所必須作的與單純寫一部思想史,二者所必須下的功夫何處不同?正是葛氏在這一部份提出的說法,使我很感興趣。

       

         首先我十分認同於葛氏的關懷,他作為一個學者而有所反省,對於他所處理的思想的材料,並不以為原本前人既定的思想史中的那些精英思想足以代表所有中國的思想,所以他將一些邊緣資料融入說明,如歷書、小說、類書、圖像等;其實這樣的做法果真是吃力不討好,但至少他有勇氣去試著寫這樣一部思想史。

   

        p761的注二中葛氏提及,「我相信在當時社會裡面,除了不用文字表達和傳播的俗文化,還有一層一般水準的普通知識份子或普通文化人,這些人的平均知識水準就是精英的基礎,我們過去的思想史缺少描述教育、傳媒和一些技術性的問題,……缺乏對傳播的研究,對當時一般知識份子所能接觸到的知識水準也不清楚。

 

        或許對於葛氏將一些非上層精英的思想的思想納入思想史的範圍,有人會覺得不登大雅之堂,然而,平心而論,若真要探討當時古人的普遍思想風格,的確不能刻意忽視一般普通知識份子的知識水平何在?又為一般知識份子所接受甚至是透過一般知識份子而向更下一層的大眾所傳播的思想又是怎樣的面貌?不可否認的,自古至今,精英思想說實在的只是精英的思想而非關一般人所思所想,而精英們自以為探討著當代的思想,然實際上能代表當代大多數群眾的另一層次的思想卻是他們所不知甚至不屑於去了解的,如此說來,豈不有失學者的職責?而被知識的優越矇蔽了雙眼?

       

        一般知識份子的思想或許不夠深刻,但從中的確可一窺當代社會普遍人們的思想風格;這使我聯想到精英知識份子看待傳播媒體的態度與偏見。據我所知,許多中文系的老師﹝沒聽說其他哪個系的老師那麼討厭電視﹞是不看電視的,視傳媒為毒蛇猛獸,不看的原因不外乎認為傳媒的報導內容缺乏水準。這樣的批評我是認同的,但我以為他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傳播內容的缺乏水準,並非是傳媒的水準先降低,觀眾的水準才因為看電視看壞了而降低;相反地,傳媒的水準正代表該處該時代的觀眾的文化水平,觀眾水平高,傳媒自然必須隨之提高以求收視,反之觀眾水平低,傳媒才不敢高唱陽春白雪以免曲高和寡。所以看電視才能真正明白一般大眾的水平何在,君不見文化水平高的國家,其傳媒更發達但節目水準也越高;如果文化水平高的國家只是因為大家都不看電視而把時間拿去看書所造成的話,他們的傳媒怎又會如此發達呢?所以菁英份子的合法的偏見有時真的只是偏見,而非高見。何況,相信菁英份子作學問的最終目的應當不只是希望這些知識完全不能為一般大眾所了解,最好是越少人明白才越代表他的學問之高深;而應當是希望能深入淺出,最好是能影響及於一般知識份子,甚至成為一種普遍的常識甚至生活態度,這樣的學問才是真正有生命的學問不是嗎?但似乎當精英知識份子爬上了山頭之後,視野就變窄了,唯恐別人也看到他視野所及,而顯得他的高度不足似地。

   

        若精英知識份子真能認識到他們其實並不了解某時代普遍的思想風格,而他們又的確以了解該時代普遍思想風格自詡的話,他們應當能夠平心靜氣去了解葛氏所欲了解的,而非覺得自己去了解一些俗文化是在紆尊降貴。

   

        又我自己本受思想的啟發很大,曾考慮是否要走思想,但最近常在想,嚴肅的符合思想領域要求的學術價值的主題,其實大多缺乏趣味,而寫一部對於大多數人來說並不會有興趣去理解的論文,對我而言卻不頂樂意﹝或許受傳播影響,比起曲高和寡,我更願意做的是深入淺出,讓更多數願意理解的人得以理解﹞;雖然學術終歸是少數人的事業,論文也不是通俗文學,但我一直在想其中是否有個平衡點;又這學期修了神話學,發現裡頭可以發現的古人的思想風格,其趣味更甚廟堂之上的精英思想,然而神話在中國哲學精英眼底卻是荒謬滑稽的傳說與故事……﹝相反的情形是西方哲學家常探討神話學﹞。因而當我看到葛氏的寫作目的是在溝通社會、文化及思想史時,確實感到這樣的思考不是自己一人獨有的問題了,當然自己的能力只足以提出不成問題的疑問而已。

 

3.p762-763

        作者第二個回應的問題是“寫法”。葛氏以為一些人誤解了他談寫法是在故作姿態或將歷史降格為文學,而這正是陳克艱所提出的質疑。

        葛氏說明他特別希望指出的是,前面以有太多既定的思想史的寫法作為範式在制約著我們的思路,因而他必須說說他自己在思想史寫法上的意見。對此我以為陳氏或許有些反映過度,談寫法未必是文學家才能做的事,亦未必表示著作者的自尊自大沾沾自喜;沒有誰規定思想史的作家不能談寫法,又既然是他自己的書,談自己的寫法為其自由,更益於增進讀者理解又有何不可?何必小題大作,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4.結語

        葛氏寫頭兩卷各花了三年,照陳氏所言,三年是太短的時間,若不是天才就是佯裝天才,顯然陳氏以為葛氏是第二者;但從後記中,我確實能感受到葛氏對思想史的用心用力,若不是葛氏太會自欺欺人,就是我的眼力不如陳氏明察秋毫﹝也很可能兩者皆是﹞;當然大陸學界的情形我們並不了解,但肯定的是,我會想要看看這樣一本連一手抱寵物等地鐵的白領小姐都會抱在手邊的一本思想史;因為若不是這樣一本思想史太淺白而譁眾取寵,恐怕就是陳氏對白領小姐也有偏見了﹝不知是否兩者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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