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9-12 19:22:47
白鴿子
散文:《京城遊記》
飛機終於安全降落在北京首都機場。鄰座的小女孩在飛機輪胎接觸到跑道的那一刹,因顛簸的刺激而笑了,我也難得笑了一下。我總覺得,每當我們安全降落到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時,像是完成一項神跡。這足以讓我們會心一笑。
大街小巷滿目皆是,路人面孔與我們無異,天氣悶熱得很,塵土因異地的情懷而充斥著濃郁的北京味。京腔的語調還沒傳入耳中,卻有小販吹起一種鳥鳴仿真度極高的小玩意……
就這樣,在嘴角還殘留川菜的辛辣與變臉的夢幻之中,我們來到了“頤和園”。曾聽過一句話:每有遊客遊覽的風景,都大煞風景。說的也是,這裡的人不管是當地人還是遊客,他們唯一不在乎的就是“煞風景”這回事。我拿起相機,儘量捕捉仍存有可取風景的鏡頭:裂開的紅木柱、剝落的漆像、遠處的紅牆,與無法入鏡的鼎沸聲……
導遊似乎自顧自地走著,且自言自語。他姓王,北京人,能操一腔流利的廣東話,二十幾年的導遊生涯,我們管他叫“老王”。老王在旅遊巴上比較親切風趣,當到了戶外帶領我們時,也許天氣太令人目眩了,使他變得寡言。老父老母有時會停下腳步,要我為他兩老拍照。“卡嚓”,就白頭偕老吧。這裡看到最多的植物就是“側柏”的參天古樹,與園中的場景搭配得如融入一幅乾隆懷中的園景畫裡。說起乾隆皇帝,其實以這座作為賀壽的奢侈宮園,就證明他具孝道,那在不管治天下治得如何的前提下,他起碼先贏取了眾臣民與老百姓的“道義”的肯定。有道義的皇上,就等於治好了一半天下,另一半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走到“邀月廊”上,廊樑與一排排綿延而去的廊柱都刻畫著殘舊的圖案,有仕女圖、鳥樹圖、文人雅士、各種風土面貌等,琳琅滿目。老王還是搖著小旗子一直往前走,我們只好緊跟隨後。
不久便泛龍舟於平靜的昆明湖上。遠處的垂柳,孔洞橋與稀疏的小舟組成又一幅風景畫,雖不算心曠神怡,但也樂在其中。
碼頭就在不遠處,絡繹不絕的人潮一波一波翻湧過來。我多麼想長久歇息於柳蔭下,聽哥兒們悠揚吹陶笛,看一堆人圍坐一起玩紙牌,陪著追逐玩耍的小孩子們一起笑。這種愜意時刻,像那位女高人以“清水書法”在地上寫出“吉祥如意”四字,只稍縱即逝,便不復存在。
老北京的吉祥到底表現在哪裡,或者說她的如意到底隱藏在哪裡?我在今晨看不見日出的心境下,不禁捫心自問。
2010、9、6 第一天旅程,天氣悶熱,無驚無險
當老王說道這幾天的行程都安排在八點十五分出發,也就是每天早上我們必須在六點四十五分被叫醒,再匆忙地吃個自助早餐,而後整裝出發。想到這裡,晚上累垮的身體似乎又垮了幾分。
我們卻越來越覺得老王這人有趣、豐富極了。他不僅是個地道的北京人,對自己的生存環境瞭如指掌,更讓人欽佩的是,他對於中國五千年文化知識的認知竟如此深厚。每每聽他把陰陽五行講解到生活細節中去,且繪聲繪色;把養生之道說得頭頭是道,讓人心悅誠服;把各個皇帝的輝煌與辛酸史說得感人肺腑;把十二生肖中的子鼠說得不得不讓其餘十一生肖認輸。
但正如老王所言,身為中國人,我們必須懂得自己的“根”,所謂的根在於文化思想。中國最為悠久的哲學思想就是儒家,而儒家也有它的源頭----陰陽五行。
中國古人早在幾千年前,已領悟到天地以陰陽組成,以五行相生。陰陽可想到天為陽,地為陰,我們人類的眼、耳、鼻是一對的,是為陽;而口、前陰莖/陰道、後肛門是獨個的,是為陰。陰陽且把天視為圓,地視為方,正如一個古銅錢的造型,它也遵照這一規律設定:一個圓形,中間一個四方形。這讓我聯想到我們人體的構造也是如此:頭圓腳方,神奇也!
五行的正確次序經老王指正,方才知道原來為:木火土金水,這樣五行才能相生----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從這裡,他又越扯越遠,還沒到達故宮,已扯到了午門斬首。午門在西邊,西屬金,而金宜斬人。斬人也講個好時節,最好是在秋天,秋高氣爽,手起刀落。所謂“秋後算帳”正是此意。但老王解釋說,午門其實一個犯人也沒斬過,所有的犯人都只被押到外城邊,且在午時(此時烈日當空,陽氣最盛,故死於此時者不得返回陰間,無法投胎以作懲罰)處斬。除此之外,老王他還說了很多使人深思與發笑的文化歷史等等,這裡作為個人美好的回憶,不一一詳述了。
故宮已按老王的說法,我們走了一大個下午只參觀了它的40%,其餘的地方還在修葺當中。而40%裡面,我們充其量也只參觀到它的再一個40%(這就無從稽考究竟是真是假了)。國家大劇院只能看個音樂廳,再走到天安門廣場看人山人海。接近黃昏時分,來到祭天的天壇遊覽祈年殿、回音壁與圜丘。只可惜今天北京天氣受一股台東颱風影響,整日灰濛濛一片,未見半點霞光。本來煞風景的這些地方更煞風景。
最後我們還自費看了一場關於純一和尚如何艱辛地完成自己練武修心的舞台劇《功夫傳奇》。隨著蓮花燈熄滅,繁華的三里屯購物區華光璀璨,但現代商品已不能吸引我了,只拍下十來張燈火輝煌的景象。
我到底要記錄些什麽?記憶、時間,還是這副疲憊的舊軀殼?是的,我想起在故宮的鐘錶館裡,有一個古典的鐘錶以一朵鑲金向日葵造型亮相,在綠莖上還有一尾金蛇纏繞著。時間啊,短暫而漫長的,飽含矛盾之苦的時間,被這朵向日葵永遠珍藏在早上七點----也許這時的太陽熾熱得很,復蘇一切惺忪的景物,包括一直在骨髓之中長久昏睡的我。
2010/9/7 第二天旅程,天空灰濛濛
岫玉馬在櫥窗內無聲奔馳,牠含著一口白玉之菜。天下第一雄關的關門大開,古時英雄不知所蹤,只徒留一輛舊戰車。楊劍兄仍像前世一樣,祈求全家平安、身體健康、萬事如意,他的祈願木牌早就掛在枝頭千年了。毛主席說:“不到長城非好漢”,我愚昧地回應一句“不到長城也好漢”。長城遺忘了戰爭、遺忘了狼煙,更遺忘了人間疲倦不堪、輪回百世的腳印。它綿延而上,再俯衝而下,它早就喪失盡頭了,而源頭的火奄奄一息。城牆被翻新,而靈魂依然陳舊而久遠。我不必留下任何字句,它已把我深深留住了,且駐守它的精髓,它的時光長河,它的盔甲與劍戟,它的摧毀與重建。
浮世繪不只有一面,它隨時隨地的出現在眼前,我對它感到既陌生又親切。它常常以一幅不朽的窗景向我打招呼,我該敬它一杯,還是投身於窗外的世界?它找到我了,同時敞開體內九十九扇緊閉的窗。情侶鎖上刻有“趙龍”與“韓涓”,他們唯一要鎖住的就是愛的當下。花瓶還未成型之前,被燒製、冷卻、鏤刻、上彩釉、風乾成型。它又一次以向日葵的無敵光芒照亮了京城的黑夜。蒙娜麗莎的微笑蔓延到瓶中的漣漪之上。
帝皇之墓陰涼無比,金井長年敞開,而珍妃井卻被幽靜的翠竹遮掩著。這裡有十三位帝皇的寢墓,若我有建國安民之心,若我的軀體被埋下而又深於定陵墓一寸之多,那請為我設一座新的墓室,且不對老百姓開放,永遠密封,與歷史斷絕。
桃子像一顆顆紅潤的炸彈,炸開鬱悶良久的心。雞鳴犬吠在小巷裡,腐爛容易侵入己身。蒙古的牛羊被牽到京城,牠們那烤熟的獸蹄,正一一在我們的口腔裡浩蕩地復活了。風雪猶在,琴聲遠去。蒙古包也座落成九十九個,只欠我這瘦骨嶙峋、而韜光養晦的一個。
2010/9/8 第三天旅程,天氣晴朗,白雲浮動
在某間絲綢館內,我們瞭解了蠶蟲那如此有價值的一生,牠們的偉大生命產品:蠶絲,也比不上牠們本身的神奇創造力。推銷員滔滔不絕地向我們展示各色各類的蠶絲商品,其中一張蠶絲被以“星空”圖案展示眼前。這使我無法忘懷剛在電視機上看到的關於宇宙生態的節目,於這片北京繁華夜空之下,給我久違的、踏實的生命感觸。
原來,科學家解釋說,我們整個宇宙的生命個體都由所謂的“超新星”爆炸之後而產生的,沒有它們爆炸後的茫茫星雲、星塵,就不會有我,也不會有你。啊!這宇宙的浩瀚與奧妙,這生命的根源與未知的一切,再用無窮的想像力也無法抵達它的深處,再用無敵的詩句與樂章也無法襯托它的任何一顆恒星。正如旁述員所言,我們是億萬個“星之子”的其中一個,每個星之子都獨一無二。
這不禁使我想到一個論點:一個生命體,或一個人的價值,真正建立在它本身的生命力裡,還有蘊藏其中的不可知。正因宇宙浩瀚難測,我們這一群獨立的小宇宙也同樣浩瀚難測,若我們一再低估我們自己、或自己以外的一切潛藏可能性,那等同辜負了宇宙賦予我們的整個生命。某位科學家說了句很感動的話:我有幸能活在這個宇宙的生命蓬勃期。正如她所說,宇宙中的恒星總有一天會全部毀滅,最後返回一片死寂、黑暗的狀態,這想起來讓人感到很空幻、遙遠。但佛理中的“緣起緣滅”也有道理,有始必有終,是一個平衡的秩序與規律,萬事萬物必將遵循。但可幸的是,在一切毀滅之前,我們正處於一個萬物欣欣向榮的時代,見證眼前的每分每秒細微且巨大的變化,那麼,我們的心胸怎麼就不能變得廣闊一些,去迎接這切身的點點變化呢?常常在宣言、標語、廣告與歌詞中聽到“變化”二字,但我們能寫能說出它們,可是領悟的到底有多少?細小如細胞,巨大如比太陽大出10億倍的巨大恒星,每分每秒都在變化,我們怎麼能被死胡同般的一套思想系統去左右這變化的無窮力量?我們就此終結麻木與愚昧的一生,錯過了生命周遭美麗而深邃的星塵?我起碼在這一刻,在京城寧靜的夜空下,這張無人抵達的書桌上,深深感歎著,且重燃一股太陽般的希望,在飄渺而孤零零的宇宙的其中一個核心裡。
2010/9/9 第四天旅程,天氣涼爽,已近秋日
我們又一次見證了神跡時刻----晚上八點安全抵達香港赤臘角機場。回想起空姐們的笑臉,足以與舷窗外的落日紅霞媲美。這趟旅程總算無驚無險,但每個短暫的畫面依然歷歷在目。
回到“龍床不如狗窩”的家中,二話不說便洗了個澡,精神為之一振。但肉體其實很累了,即使早上那位由南京來到北京讀按摩專科,並在當地打工的“南京姑娘”為我殷勤地做足底按摩,可肉體還是很累的。
說太多也是不太必要。某些日子將被記住,但總有遺忘的時候。某些時刻簡簡單單地經歷,但很多時候卻刻骨銘心。某些人跟你並沒太多相處,但他們的每個笑容,等同飛機外升起的新太陽,像星群一樣遍佈同一片夜空。
2010/9/10 最後一天旅程,天氣晴朗,涼風清勁
上一篇:《論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