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息日》


安息吧，用水去熄滅愛情之火
減低痛楚，熄滅你身上的傷痕累累
骨頭白淨，春天明媚

安息在土地與棺木的沉默中
你是燃盡的灰燼，黑得
使夜裡的狼哭喪而去
你將是狼的最後一聲嗥叫
葉子簌簌發抖

安息你在人間的憂患與病痛
紙錢兒飄滿天空，鳥群熄滅飛翔
你沉睡千年，不得輪迴
棲身於黑蝴蝶、跛蟋蟀或缺水魚的體內
使你更加疲憊


《贊美》


口中沾滿蜂蜜與花粉，身體花枝招展
唯一可做的，贊美春天，贊美這幸福的人間
深信來到塵世注定能得到幸福，得到風雨
撐傘的人滿臉笑意，玻璃窗的水跡
點點滴滴，充滿生活的情趣。用歌聲贊美
沙啞的喉嚨，用夏日的蟬鳴贊美枝葉疏朗
樹下長椅，落滿灰塵，人類爬到樹上相擁
樹蔭盛大而飽滿。我的贊美勝於一切詆譭
春天高高在上，太陽扶起跌倒或沉睡的人
我便可像老翁跌倒，死者沉睡，贊美太陽與人間的溫暖


《烏鴉和雪》


冬天悄悄來臨，人們紛紛進屋取暖
公園中，只剩下瑟瑟發抖的烏鴉
滿身披掛著冰冷的雪
烏鴉與雪誓不兩立，一黑一白
牠的黑來自於夜晚的冷漠無情
它的白來自上帝的天堂。上帝喜歡白雪
也愛著人間的烏鴉。但兩者靠在一起
像火走在水中，然後熄滅。
烏鴉冷得連呼吸也沒力氣
白雪一直在下，比黑夜冷漠無情
屋中走出來的人，把烏鴉抱進屋裡
把腳印留給雪地。冬天裡靜寂無比


《聲聲慢》


慢是可以原諒的，正如月光彌漫，淒淒慘慘
秋蛾撲打翅翼，翼上的黑夜消逝得慢，帶點涼
燈還沒等到牠來時，靜靜熄滅。是他一手熄滅的
他身子比秋蛾暗淡，收歛著飛翔的欲望
他閉上雙眼，連咳幾聲，聲聲慢，聲聲斷腸
聽者欲熄滅耳朵，點燃燈盞，恐燈光忽明忽暗
他躺於病榻上，神情極像啞掉的烏鴉
喊不出一聲痛來。夜已深，人已入眠，大地已睡意漸濃
昏睡者是可以原諒的，不可原諒的是快。死亡快速降臨
黑羽毛、枯枝、燈盞中無人撿拾的灰燼快速降下
他的慢是身不由己，慢得像蟲鳴一聲比一聲沙啞
慢成冬日河水結冰，萬物寸步難行。聲聲慢
聲聲悲壯。百病纏身，親人哭瞎了眼，月光十面埋伏


《遷墳》


天氣漸壞，雷聲不斷，風水不好，唯有遷墳
眾人將棺木挖出，扛著它從這座山頭
走到那座山頭。途中雷聲滾滾，像滾過千萬個頭顱
雨水驟降。眾人冒著風雨，繼續前行，小心翼翼
怕驚醒沉睡者，徹夜難眠。禽獸躲入洞中
樹木紛紛倒塌，他們仍咬緊牙關，像扛著秋葉的螞蟻
漸覺乏力。巨雷倏忽劈斷大樹，阻擋前路
他們臉色頓變暗紫，像缺氧，恐怕心跳加速，呼吸艱難


《唱歌的天使》


天使坐於人間的屋頂上，低聲唱歌
天使雙翼收歛，膚色潔白
白得使烏鴉紛紛躲避，雪紛紛揚揚

屋內的人其實聾了，獨自看著窗外的雪
她似乎想跟雪一起融化，化掉遠方的想念
張望的眼神，瑟縮的身子

天使純潔如沾滿白雪的歌聲
少女在爐火旁純潔如水，戀上了火
寒風呼嘯而過，夾雜著雪的哀傷，白的長嗟短嘆


《樹鳥傳》


鳥從遠方飛到樹的頭上
棲息著一天的疲倦。鳥開始摩擦喙
打量著樹，樹也用無數片葉子打量著鳥
牠有時厭倦飛翔，想丟掉翅膀
像樹蔭般慵懶地躺著，涼風陣陣
飛翔會帶來不必要的嫉妒，正如現在的樹
它想連根拔起，把葉子鋪張成一雙翅膀
樹枝化成骨幹，樹皮成為羽毛
在春風吹拂下，高高翱翔天空。
其實他們想得過於簡單，終有一日
鳥會想念飛的日子。白雲與自由，樹蔭下沒有
樹會捨不得乘涼的人們，更不能捨棄
葉子和露珠。他倆一同沉默
棲息的永遠棲息，高大的常伴樹蔭


《半島鐵盒》


１


夏天，太陽暴曬，汗水迅速蒸發
人間熱得赤紅。打鐵鋪傳來陣陣敲打聲
鐵匠拿起鐵錘，一下一下地敲打著
這樣眩暈的日子，容易使我懷疑他
是否想把夏天敲打成冬天，把汗珠敲打成落雪
再用力一點，把火敲打成結霜的水，滑冰人多次跌倒
但笑意甚濃。他不斷地敲打，用盡半生的力氣
在打造一個鐵盒。這鐵盒歸他所有，走前半步的人
必死在他鐵錘之下。火繼續燃燒，爐旁的犬兒
吠了兩聲便倒下昏睡。“砰砰”聲由遠至近，由夏天的空曠
蔓延到秋天的枯葉上。鐵盒終於面世，他微笑不語


２


誰也不知他所蹤，來去如風，掃下幾片落葉
他背起包袱，神秘地消失在這城鎮
到達某火車站，坐下，雙手撫了撫包袱中的東西
正喃喃自語：“打造你，只因要替我收藏後半世的病痛，
收藏所有即要幻滅的夢境，和多餘的人情世故。”
他說話聲漸弱，還沒等火車來到，已在敲打鐵軌
他像失控了，鐵錘狂嘯。其實那個盒子容量太大
足以藏起四季裡的冷暖與風雨。火車駛向岸邊
他渡船航海，拋開身後的打鐵鋪，失寵的犬兒


３


遠渡來到半島，半島一半是島嶼，另一半是被淹沒後
深邃的海洋。他到達島上的第一件事：挖了個深坑
把摯愛的鐵盒埋了下去。之後的日子風調雨順
生活愜意。他成了半島上唯一生存的人類，與野獸共存
靠打獵捕魚為生，他似乎漸漸淡忘了自己曾是鐵匠
曾打造了一隻天下無雙的鐵盒。人間流傳著這奇聞
眾人紛紛前來半島，日子由平靜驟變熱鬧


４


眾人詢問鐵匠：“鐵盒在哪裡？”鐵匠冷笑回答：“
鐵盒本歸我所有，但現已歸於塵土，得到永生。
它終將收藏你們的生命，當木偶被線牽制住，
當魚群紛紛跟著漁夫。鐵盒不近人情，
必將大開殺戒，用它的鐵錘敲打人間的骨肉。”
眾人半信半疑，與鐵匠發生鬥爭，但最終全死於敲打聲中
他含淚進入木棚，改用鋸刀切割樹樁，年輪沒有轉動


５


一場巨大颱風猛襲半島，海水漲潮
想吞沒整個半島。他臉色暗淡，唇色發紫
矯健有力的手臂如今枯木般麻木。海水淹過土地
淹過深埋的鐵盒，盒子迅速生銹，他迅速老朽
在風雨中像無帆的船，無人掌舵，逐漸沉淪
他與鐵盒再也無緣，兩者紛紛淹死於天災
經過多年，鎮上的人再次踏足此地，已物是人非
此半島並非半島，是半生的病痛，加上半生的死亡
鐵盒並非鐵盒，是一塊被視為瑰寶的爛鐵
被鐵匠敲打出來的棺柩，他已永葬於鐵盒的銹跡之中


05.5.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