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4-01 02:29:50尚未設定

【野百合之歌】

《圖說》這是霧社附近的曼羅陀,長得很像台灣野百合。初遇時二哥與我都將它誤認為野百合。或許對同是學運世代的我們,野百合代表著另一種情感的聯繫與記憶吧!

【野百合之歌】

二哥送我一本魯凱族的小說: 野百合之歌(附註)。我一看到封面的百步蛇與野百合的圖騰結合,心想該不會是Auvini 吧! 一翻作者名,果然是他! 多年前他的夢想︰「重建舊好茶,是為了後代子孫,重新尋回自己文化祖先的根源,以最適合自已的生活方式,與天地自然同在。」

看到他書中序言末尾︰“於舊好茶家中”。我想他已經完成了當年的夢想,重建舊好茶的石板屋 - 他的家園。原來這是真的,它不僅僅是當年我們坐在南隘寮溪邊,面對沉默大武山,大夥喝酒打屁的天方夜譚而已。十年後Auvini將這夢想實現了,在當年的石板廢墟前,甕散荒草間….。

『《舊好茶》石板廢墟前庭,鐵鍋蓋在儲存桶上,甕散落荒草間。』

十年前的舊好茶之行,對從小在都市長大的我,簡直是場意外之旅,完全不在生命歷程的規劃中,不小心踏進了一個被上帝遺忘的世外桃源。雙肩背著兩天的糧食,連走帶爬了六、七小時的山路,來到了雲霧繚繞,斜坡陡嶺的魯凱原鄉 – 舊好茶。

當時的舊好茶早已無人居住,沒有食物,沒有燈光,沒有自來水,當然不會有電。有的只是終年襯在迷濛雲霧的北大武山,遙遠氳蘊地展現其神秘與雄偉;有的只是藏於蒼勁櫸木群中的飛騰瀑布,雪白沖激穿越過的溪流,直洩入青綠山林;有的只是山羊四處奔竄跳躍於各個殘破的石板屋頂;有的只是不知哪裡冒出的石柱雕刻,依舊挺立於石板草叢間,自述過往的盛景繁華;有的只是躺臥於石板前廊,幾乎要淹沒你的滿天星斗。時隔多年,我仍依稀能見到那天石板屋前的火光人影,依稀能聽到那飄蕩於大武山間淙淙的吉他聲伴著原始渾厚的熱情歌聲,依稀還能聞到海拔千呎特有的深秋清寂,依舊還能感受到群星環抱,天地與我同在的寬廣與幸福。

只是記憶依舊是不可靠的,我曾以為我一輩子不會忘記舊好茶的人事物,而今我對舊好茶的記憶,竟只剩下自然與感覺。如果沒再看到Auvini這本關於魯凱族生命禮讚的小說,我想我是會忘記那段日子帶給自己的衝突與掙扎。

十年前,我甫出校園的第一份工作—魯凱族的童謠編纂與田野收集,開啟了我與Auvini (他是當時少數懂魯凱語和漢語的魯凱人)及其他原住民的合作關係,也開啟我走訪南部魯凱部落的生活。幾個月後,我離開了研究會,因為我有著深深的無力感。當時進入這個領域,懷抱的純然只是年輕學子單純的熱情與理想,一時的熱情是禁不起時間考驗的。當這份熱情隨著走過的部落越多,面對的期待越高,能解決的問題越少時而逐漸冷卻與淡化,最後剩下的只有無力。

現在想起來,當時自己太年輕了,年輕的不夠堅強,也不夠執著,當然也年輕到不知道自己的角色與定位。當時主要工作是收集編譯魯凱族童謠,週末時間需到每個魯凱部落去錄音拍攝收集快消失的魯凱童謠,我常常無法承受每次到部落採訪時,部落人的熱情與期待,他們把我當成”大學生、知識份子”來尊敬與崇拜,似乎覺得我可以傳達天聽,改善他們的窘境。他們一方面把我當成他們的一分子熱情款待,一方面又認為我是城裏來的人。我一方面需與他們接觸,更進一步了解他們的文化生活與想法,另一方面需要按照我們的計劃進行。我介於負責人與Auvini之間,最後的我,已經完全搞不清自己的定位了。當時計劃負責人,非常受不了原住民對時間沒有概念,因為原本約定好的錄音攝影,常會不知為何的臨時取消,讓我們一群工作人員無功而返。

「一個民族的消失毀滅,必有其他們自身的原因。」只是,我並不完全贊同這種說法。因為原始部落的傳統生活方式,面臨資本社會強勢壓力的霸權主義時,沒有人給於他們轉折的過程,沒有人提供給他們適應的空間,更沒有人願意給他們回旋的時間,就這樣夾著”大漢民族”的優勢,夾著”強大勢力優越種族”的姿態,硬生生將他們的化併,然後再將我們的價值觀加諸於他們身上,將他們的文化傳統連根拔起後,再嘲笑他們沒文化? 只是我也無法跟負責人抗爭什麼,因為計劃仍需進行,我也只是眾多工作人員中的一個臨時工罷了! 當這份工作告一段落時,我告別了Auvini,告別魯凱,從此再也沒有回去過。

而今看到Auvini的書,看到他多年前努力堅持的理想,他終於回到舊好茶的家中,從事他喜歡的創作,我有一種感動與祝福。雲豹的子民,百步蛇的靈魂,野百合的精神,石板階的文化,一個民族的延續有其不得不的堅持。至今我還一直這麼深信著!

(附註):《野百合之歌》,奧威尼.卡露斯著,2001年初版,晨星出版社,台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