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這不是書評，也不是新書簡介，我只是看到了一個與我同樣喜愛巴黎的人，用他的專業與用心，在這個旅遊文學汗牛充棟的年代，給了我不一樣角度的城市風貌與不一樣的心靈紀錄。

【安藤忠雄的巴黎】

我喜愛巴黎，愛去巴黎的程度，常讓朋友覺得巴黎像我家的後院。只是我一直無法真正解釋巴黎究竟哪裡吸引我？我通常只會說︰「每趟的巴黎之行，都會發掘巴黎的不同面貌與風采，每次它都會帶給我新的震撼與驚奇。」但當看到安藤忠雄描寫巴黎時，心中的契合與感動是無法言喻的。我突然懂了︰為何巴黎一直以它多面的特質吸引著我 ? 為何即使時光流轉，巴黎都不曾褪掉夢幻的色彩 ? 為何巴黎能滿足不同興趣前往的人 ? 而在安藤的書中，我看到了一個人寫出巴黎吸引我的特質，我看到另一個與我一樣喜愛巴黎的人，一樣到巴黎去尋找他年少的夢，當然我更看到一個人如此細膩地描寫出他與巴黎的互動…。

安藤在『安藤忠雄的都市徬徨』(附註)一書中，記錄了他從1965-1992年到世界各地旅行的思考軌跡與心路歷程，書中共有二十八篇文章加前言，記錄了至少二十六個世界各國的城市，每個城市都有其特點，也都帶給這位日本現代建築師不同的體驗與感受。然而這麼多的城市風貌，這麼多的城市建築，安藤忠雄卻獨獨賦予巴黎高出比例的篇幅，以不同的觀點詮釋著巴黎這個變化多端的城市。

一、 「巴黎—建築之光的追求」，這是安藤忠雄尋找年少建築夢想的起點。青年的安藤忠雄追隨著法國建築大師柯比意(Le Corbusier)的腳步，第一次來到了巴黎。心懷嚮往與崇敬站在柯比意晚期的建築作品前，震撼的竟不是建築的主體，而是透過建築物的客體來自四面八方的光譜。也許這種效果全然不在他的預期之中，感受到的效果反而更加強烈與不知所措。正如安藤自己形容的：第一次的拜訪，結果竟是逃離現場，是種完全無預警地落荒而逃。
只因光線的強烈粗暴與無規則的四方湧進，與他原有世界所熟知的柔和溫暖具方向性的線狀光束是有差距的，剎那間的撞擊與混亂，讓年輕的安藤忠雄在第一時間與地點中，直接無保留地感受到東西文化的差異衝擊。也許對一位一心追隨大師腳印來到西方的東方青年，在被西方建築大師所釋放出的光線鞭策激盪中，已重新思量他踏上西方之路想找尋的方向了。

巴黎對我，並沒有安藤忠雄所感受的光線震撼與感動，但我曾在普羅旺斯的亞維農教皇城堡前，親身感受到光線賦予建築物本身的炫麗與虛幻，因此特別能理解初見的震驚。就如安藤忠雄所言︰光線造成的效果，或許不是建築師經過計算設計出來的原始本意。但建築師本身的熱情與奔放就如同光束的隨意與自在，衝破了建築師與建築物的理性與藩籬，塑造出另一種魔幻意境，這不是一個建築師專業技巧與理論可解釋的情境，但卻是結合建築師的性情人格所展現的不可言喻之特質。

二、 「巴黎—作為政治意圖之宣傳的都市」，這是安藤忠雄提及的巴黎印象之二，提及巴黎幾項爭議頗大卻具有代表性的都市景觀︰艾菲爾鐵塔、龐畢度中心、新凱旋門、羅浮宮、巴士底歌劇院等重大的建設工程。這些當初是為了做政治意圖宣傳的建設戲碼，後來卻都成為巴黎的文化重心。

記得密特朗曾在巴黎市長任期內說過：「我就是巴黎的建築師。」多富有政治意涵的一句豪語！但仔細想想，密特朗這句話又有何錯呢 ? 再偉大的建築師與工程師，若無主權者的認可與支持，建設是根本無法推動的，再說當時密特朗的巴黎改造「恢弘計劃」 (Grand project)，曾引起正反兩方對巴黎都市景觀遠景的激烈爭論，而身為主導者的密特朗排除眾議，持續推動這些計劃的完成，以這角度來看，他確實是成就現今巴黎都市景觀最主要的建築設計師，而巴黎的建設確實也是密特朗在市長任內，最值得自豪的政績之一。首都建設與政治權力是如此的息息相關，或許這可讓我們從首都城市的建設中，看到首都市長是否具有其獨創與客觀的勇氣與遠見吧 ?!

然而對遊客的我來說，作為一個具有政治宣導功能的城市，巴黎確實是獨領風騷。巴黎是我見過的幾個歐洲首都當中，每項新的重大建設，都只會更增添它的風采與神韻，而不會影響它原有的風味與氣質。它開放且兼容並蓄地將各種情調風味納入懷抱，不管是新式與老舊、古典與現代、西方與東方、繁華與罪惡、美麗與滄桑，交雜融合成現今的巴黎，時刻散發著它獨特魅力的巴黎！

三、 「巴黎—生生流轉、水的漫游」，安藤忠雄這篇文章，實際上並非提及巴黎建築的本身，而是透過法國印象派大師莫內的畫作，感受到東方禪境影響到西方的另一種巴黎精神。或許安藤忠雄想表達的是，東西方文化的殊途同流與自身文化的根源。他在經歷東西方文化異質的衝擊掙扎之後，最後找到奔流大海的源頭。而這一路的波折與險峻都只是在發掘自身根源的過程罷了 ! 然而看似多變的巴黎，也只是循著它的歷史漫游軌跡，納入無數支流衝激，不斷地流轉旋盪出沿途的各式風光，最後流入宇宙的史跡中。

安藤忠雄於此篇開端引開高健給他的勉勵︰「使勁全力往前衝，不要回頭，如此一來，你將可以看到原本看不見的東西」！而這些原本看不見的東西，在他多年的全力以赴與時間經驗的累積沉澱之後，終於慢慢地可以理解了：「原來這些原來看不見的東西，很可能是過去我所見的，以及身邊所存在的一切，全部凝結、融合、過濾到我的血液中，突然在某個時刻，以狂熱的速度噴湧出來…」。在他經歷了西方光的衝襲與建築的豪放雄偉之後，最終於莫內的睡蓮壁畫中，感受到東方自然觀的自身根源。

然而我家夫子則以其都市計劃與景觀設計的專業說︰「一個城市，只要有水，這城市就活了起來。」這話放在巴黎，特別能感受河流帶給這城市的活力與靈氣。巴黎是個親水性極強的城市，曾有人說 : 沒有塞納河，就沒有巴黎。這話說得一點也不為過。不管是遠古的巴黎，塞納河為人類生計財富的重心；亦或是現今的巴黎，是城市測量距離的基準點與文化傳統現代的分界線。歐洲沒有其他的城市像巴黎一樣，將城市的機能決定於一條河上。
塞納河一直都是巴黎的物質精神泉源，它慢慢緩緩地流經整個巴黎市中心，幾世紀以來，帶動與見證了河岸的重要活動與建設，大大小小的船隻遊艇穿梭其間，生生不息的流轉出各個時代的巴黎風貌。

安藤忠雄以「光」做為巴黎的起點，以「水」做為巴黎的結尾，他是否也暗諭著其自身經歷的轉折與回歸 ? 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的是，巴黎依舊在哪裡，始終以其漫流的姿態，流經滋養著每一個來到巴黎尋夢的心…。



（附註）︰『安藤忠雄的都市徬徨』，安藤忠雄著，謝忠哲譯，初版，台北市，田園城市文化事業有限公司，民國91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