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逃屋人生

文／游黃河╱台北


只要繼父臉色稍有變化，母親的下一個直覺就是帶著我們逃亡……重複戲碼上演了20年。
父親在一場意外中喪生，留下芳華正盛的母親與剛滿周歲的我。一年後母親再婚，繼父帶著前妻的女兒住進我們家，組成像重組牛排一樣的新家庭。看是一家人，各自偏愛自己的小孩。隔年弟弟出生，總算為這個貌合神離的家庭找到一些新的交集。
無奈造化弄人，弟弟出生不久，繼父與母親的家庭背景差距，導致繼父的自卑與猜忌心日漸加劇，最後其暴力本性原形畢露。


不時懷疑 妻子外遇
母親出身千金小姐個性驕傲，繼父來自窮鄉僻壤，其卑微身家與有頭有臉的娘家處處顯得格格不入。他開始懷疑媽媽外遇，半夜睡不到半小時醒來，便認為母親已經偷吃完事回來。之所以會這樣，有一說是繼父罹患精神分裂症，但是身為醫生的他從未就醫，也抗拒就醫。另一說是我生父幽靈仍在人間，不願見愛妻與人恩愛。鄉間說法穿鑿附會，不一而足。這兩樣都沒有被證實，至少我未曾親眼見過。
由起初的爭吵演變到拳打腳踢，母親的夜半哀號常常驚醒左鄰右舍。在我們稚嫩的心靈上，罩上一波又一波的陰影。繼父的辱罵和鞭打與日俱增，母親逐漸養成情緒麻痺，但是感覺敏銳，只要繼父臉色稍有變化，她的下一個直覺就是帶著我跟弟弟逃亡。逃過了這一家，躲過了那一戶，連娘家的人最後都避我們唯恐不及。他們的無情來自於母親的無奈，在民風還是保守的社會，一個女人死了老公，如果再婚又離婚，那是多麼難堪的事。這種事沒人插得上手，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婚。


勞碌半生 買不起房
更可怕的是母親不知哪來的信心，一次又一次的原諒了繼父。每次被打，我們開始逃亡，過幾天繼父再來找母親，她便怯怯的跟著回去，過幾天被打再繼續逃亡，重複的戲碼上演了20年，他們仍然心甘情願的維持這個無奈的悲劇與鬧劇。
好不容易撐到高三，我終於可以住校離開這個精神壓力過重的家。至少眼不見為淨，一個是自甘墮落的母親，一個是喪心病狂的繼父。接下去幾年，繼父沉迷六合彩，專心算牌稍稍減低了對母親的注意力，讓母親少了皮肉之痛，但是精神折磨一天也沒斷過。隨著我兄弟的長大，母親開始哀怨勞碌半生買不起吋磚片瓦，我大學畢業存了錢，幫母親付頭期款買了一間房，繼父態度大為轉變，和善許多，令人有點不知今夕是何夕。


對於母親 失望透頂
後來我勸他少賭幫忙分攤房貸，卻換來要放火燒掉房子的威脅，惡形惡狀變本加厲。憤怒之餘我請母親離開他，母親沒有決心，還辯稱現在她覺得很幸福，此舉更令人錯愕。
我從此不想繼續當搖錢樹，也不想未來我的家庭，活在他們的虛偽與吵鬧之中。對於母親的懦弱虛榮感到憤怒，對於其娘家息事寧人、只要面子感到生氣。母親娘家只希望兒女家庭表面完整，至於妳過的好不好是妳家的事。強摘的果不甜，強結的姻緣不圓。一個虛榮的母親加上一個徒虛名的娘家，令人失望透頂，我自此與母親分道揚鑣。


游黃河╱台北（教
2011年 08月28日 蘋果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