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圖：小七


我是沒有什麼深刻愛過的經驗，可是，卻也不知道自己的所謂Mr.Right究竟會在這個地球上的哪一個角落。


【再見左手香‧pogostemon cab】


最近不知為何，常在寫企畫時發呆。
有點像是學生時代坐著公車，看著窗外，不自覺會天馬行空地飛到這世界的某一處，而忘了自己到底身在何方。

「香，好了沒？」主管從MSN傳來訊息，「歐歐」一聲，使得我跌回現實世界。
「快了，再15分鐘。」我匆匆回覆他後，打開寫到一半的power point。

我的工作是行銷企畫，我們公司很大，所以聰明的客戶不是有了產品才來找我們幫忙銷售，而是在提案最初，我們會做好整個品牌規劃，進而發展其中商品。
這樣做產品的方法才會讓商品大紅，並且有完整的故事性，而不是兜著一些流行文案和廣告，只能夠一時被炒作。
這次的客戶是代理一間國外擁有歷史的有機產品，他們希望能夠將老店翻新，也能創造出符合這年代的商品。

之所以會發起呆，大概是我的個性關係，常常容易觸景傷情，這不是好事，但感性的習慣，也讓我的行銷通常能做出深植人心的概念。

「野生的左手香，原是老一輩用來消炎解熱的藥草，容易生長在陽光充足，空氣富虞的地區，就像是擁有希望的所在，就會可以有茂盛的左手香；英國人在1820年進入印度，發現了嬌小的左手香飽含誘人香味，後續用在衣料與精油上……。」我在檔案裡打下這些文字，整理了一番，交出連同有機左手香為其中成分的沐浴商品系列一共六種，然後傳給主管。

當確認他已經收到我的資料，我就起身推開辦公室的玻璃門，走到走廊盡頭的吸煙區，點了一根煙。
對於身在台北市的上班族來說，能夠像我們這樣擁有大片落地窗的辦公室並不多見，而且，連吸煙區都能享有專屬的整片風景，實在很幸福了。
而，就在第一根煙點燃的同時，我又發起了呆。

「不知道，在這樣的景色之下，或者說天空好了，那個人現在在哪裡呢？」我常不時這樣想。

我是沒有什麼深刻愛過的經驗，可是，卻也不知道自己的所謂Mr.Right究竟會在這個地球上的哪一個角落。
或者說，到底有沒有這麼一個人？這片天空始終沒有給我答案。


【再見左手香‧a lucky file】


「天啊，找了妳好久，還以為妳跳樓了，快點，來一下！」主管喘著氣，突然出現在我身邊。
「怎麼了嗎？」難道是我檔案打錯字？我剛剛有檢查過啊。
「客戶指明要見妳，希望妳能親自參與開發計畫。」主管興奮地說。
「這麼快就決定了啊？」虧我還自詡為計畫達人，客戶正常都要後天才會回覆，因為今天晚了，明天需要討論一天，或者是衿持一天才會聯絡，一旦拖過兩個工作天，就表示此案不可行，但，一個小時內就回覆也太快了吧？！
「他們對於妳加入的傳統元素非常有興趣，妳待會有時間過去他們公司一趟嗎？」主管繼續追問。
「我不是也有參與嗎？為什麼要我去？」我只是個負責寫企畫跟文案的小囉囉啊！
「親自，人家說希望妳能親自參與開發計畫，到他們園區走一趟。」
「園區？！」
「嗯，對方說，如果晚一點討論可行，明天就簽約並booking妳這個禮拜的行程，直接跟他飛到英國的總部。」
「英國？！」
「妳趕快去收拾，晚上不用再進公司了，直接手機跟我報告就行，加油，客戶看來想要搞大。」主管非常驕傲地看著我，好難得。
「可是現在已經快六點了。」我快下班了耶。
「這是年度企畫，我知道妳一直對工作都很負責，這案子如果妳這邊接下，未來一年就交給妳了。」
「這樣。」我怔怔地，一時不知道怎麼反應。
「我先進去了，客戶希望妳一個小時內到，他會在公司等妳。」
「喔，好。」我也只能答應了。

回到座位上，有種很不真實的感覺襲來。
我在這個工作崗位上三年多了，一開始擁有很多理想抱負，可是常常被打槍。
我只能夠堅持著自己的信念，一開始當然很常受傷，不過最近漸漸有明朗趨勢，終於感覺很能被接受了，沒想到，就可能要接下這麼重的任務。

「去英國耶。」妃妃搭上我的肩。
「對啊！」我現在才回神過來。
「好棒喔，不知道會是古堡還是酒莊！」妃妃幻想著。
「妃妃，法國才是酒莊，英國這麼大，也不知道會是什麼樣的地方。」說不定只是個工業城或鄉村。
「但還是很棒啊！」妃妃眼神滿滿是羨慕。
「哦，也對啦。」我摸摸頭。

這麼多年遇到很多鳥人鳥事，突然覺得自己幸運了起來。


【再見左手香‧way to where】


「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一進那深藍色的大門，我就彎著腰道歉。
「沒關係，這時候塞車，是我任性要妳這麼趕著來。」還沒抬起頭來，我就看到破牛仔褲與一雙白色破鞋。
「我是香香，初次見面！」抬起頭，還沒見著破牛仔褲的主人的臉，我就趕緊拉開公事包翻名片。
「妳好，妳好拘束，」牛仔褲的主人先是一笑，又接著轉身。
「請多指教！」我又彎著腰遞名片。
「哦，先隨便找個位子坐，我泡咖啡，妳喝咖啡吧？」牛仔褲主人用背影問。
「嗯，謝，謝謝。」我楞了一下，然後就近坐了下來。

這才發現他的辦公室跟外面富麗堂皇的模樣非常不同，是一間，怎麼說呢，有點破，但是非常有格調的辦公室。
門外漆著很深很深到會發亮的藍色，辦公室內放置的桌椅都很像在雜誌裡看到潮流大師的作品。
「這些都是真品嗎？」我摸著椅子光滑的表面，疑惑地問。
「妳是問是不是仿冒家具嗎？」牛仔褲主人這才露了臉，端了兩杯咖啡過來。
「不好意思，不太禮貌，可是我很好奇。」
「不會不禮貌，」他笑了笑，說：「當然囉，看起來很簡單，不過不便宜，都是我從各地搬回來的。」
「搬回來啊，那很重吧？」
「噗，妳好認真，哈哈哈哈。」他笑彎了腰。
「很好笑嗎？」我皺眉。
「對不起，我只是形容，當然不是真的自己搬回來的，是買了運回來，」他解釋道：「咖啡冷了不好喝，趁熱。」
「謝謝。」換成我不好意思了，突然之間，覺得自己很鄉土。
「真不敢相信這些文案是妳寫的，企畫也是妳寫的吧？」牛仔褲主人問。
「是的，是我寫的。」
「Then you did a great job！」他脫口而出。
「噢，謝謝。」很少人會這麼真心地看我的企畫，雖然，我真的都很認真的寫。
「現在看的出來了，妳很認真，跟一般廣告公司不一樣，很認真。」他由衷地說。
「咖啡很好喝。」也好香喔。
「妳叫香香？」他順手接過我的名片，問。
「嗯，請教你是？」
「哦，我忘了，等等，」他轉身走到辦公桌前，遞給我一張銀色的名片。
「噢，品牌總監！」
「叫我Greg，別那麼拘束，真的。」
「不好意思，我剛出道的時候也很隨性，可是我們老闆常念我，畢竟客戶都比較嚴肅，所以……。」
「沒關係，我明白，對了，合約有帶來嗎？」他挑著一邊的眉，輕鬆地問。
「有，在這裡……。」我又低頭翻出合約。
「明天我就讓人快遞回去，妳明天開始時間OK嗎？」
「咦？」
「先飛倫敦總部，再飛幾個小鎮去看我們的各產地，最後看看是不是飛一趟印度或馬來西亞。」
「……。」是真的？！
「妳看起來好像不在狀況內。」
「有一點。」我真不敢相信我這麼老實地回答。
「沒辦法，跟我工作要習慣，決定了什麼，就往哪裡去。」
「喔。」


【再見左手香‧the man meant to be】


「以前我們唸書的時候……，」Greg從家裡的公司講述到他在英國求學的趣事，我聽得津津有味。
「哈哈哈哈……。」因為，他很好笑，我常被他的笑話搞得差點趴在地上。
「妳應該有空要走走，出去外面的眼見會很不同。」他突然又正經地看著我。
「嗯，謝謝你給我機會。」我由衷地說。
「其實，有件事情要跟妳坦承。」
「嗯？」
「之所以我特別注意到妳的企畫，是因為左手香，我很好奇妳怎麼會想到這個？」
「哦，我大學時有個男友對草藥非常熱衷，常常跟我說起小時候他外婆用左手香幫他上藥的故事，他前陣子過世了，我最近都常會不自覺想起，就靈感一來，便寫了。」
「妳男友？妳是說小杰嗎？」Greg抓住我的手。
「你也認識他？」
「我的天，不好意思，我可以喝杯whisky嗎？」他搖著頭，轉身從辦公桌下拿出了一瓶威士忌。
「我可以也來一杯嗎？」
「嗯，當然可以。」Greg勉強地笑了笑。

接下來，我們兩人沈默地喝著whisky，真不敢相信，我以前覺得這種酒好烈好嗆，可是現在，沒有加水也沒加冰塊，卻覺得正好、正好。

「小杰是我在國外的室友，我很粗心，常動不動就發現身上有大小不一的傷口，小杰都會拿出一個有特殊味道的藥膏幫我擦，然後跟我說著左手香的故事。」Greg喃喃地說著，我彷彿也隨著他跌入了回憶的深淵。
「大學時他跟我講這些故事，我都沒什麼感覺，他對我很好，可是我很愛玩，一點也不想定下來，直到後來分手，他都還是每年生日卡片給我，直到去年突然沒寫了，我覺得奇怪，打電話到他家裡，才知道他……。」我的眼淚就這樣跟著記憶掉了下來，完全忘了Greg就坐在我的對面。
「別哭，別哭。」Greg溫柔地遞給我衛生紙，然後摸摸我的頭。
「……。」我訝異地抬頭看他。

很久以前，在我還喜歡小杰的時候，因為我很愛哭，小杰都會跟我說一樣的話，然後摸著我的頭，就像現在的Greg一樣。

「他，」Greg深呼吸了一口氣，說：「他常跟我提起一個女孩，長長的黑頭髮下有著好強的臉龐，他曾說他一直很遺憾不能繼續照顧她，雖然他知道，她那時還不懂得愛情，我真沒想到，竟然就是妳。」

我也沒想到，驟逝的前男友會是客戶的同學，更沒想到，他竟然跟另一個人提到了我。
剎那間，我終於明白自己這陣子以來常常發呆的原因。
原來我的心裡一直有種難捨的傷痛，沒有平息過，只是暫時忘記了，卻沒有被撫平。
大概是我太依賴小杰了，突然間沒有他安慰我，我就不知所措。

「我應該學著堅強一點的。」但是我卻止不住眼淚。
「想哭就哭吧。」Greg站起身走到我身邊，把我拉起來轉向他，想也沒想，我便失聲地在他懷裡大哭。
「他都叫我不要哭。」我邊哭邊說道。
「沒辦法，人都有感情，真的情緒來的時候，怎麼可能不哭，乖。」Greg安慰著我，只是跟小杰完全不相同。

我想，方才他那聲「別哭，別哭」只是下意識學著小杰的語氣吧。

「香，謝謝妳。」Greg很紳士地抱著我，拍著我的背，說。
「咦？」為什麼這樣說？
「幸好妳確實很感性，我還以為是我瘋了。」
「我越聽越不懂了。」我抬起頭，看著他。
「第一次看到你的簡報，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裡面有很深的情感，雖然是產品企畫，可是，我卻深深被感動了，才會這樣任性地打給妳主管說要約妳。」
「你在轉移我注意力。」
「不，我說的是真的，我還以為自己是神經病，哪有人被行銷企畫這麼感動的，妳看，我剛剛那滴眼淚還在那張衛生紙裡面！」Greg指著他辦公桌旁的垃圾桶，說。
「噗。」瞧他把手放在胸前，一副發誓的模樣，看得我笑了出來。
「我可以替他照顧妳嗎？」他話鋒一轉。
「呃？」我愣住。
「真的，這次不是哄妳的，我可以替他照顧妳嗎？」他的表情很認真。
「……。」我一時不知如何反應，但我想我的表情很呆。
「那我就當作是yes了。」Greg說完，也吻上了我。


對於愛過的，我們每個人的生命中，總有個難忘的人，時常經由一杯熟悉的咖啡、一只似曾相識的打火機，回到記憶裡，揮之不去。
也許不是因為那人難忘，也許，是我們一直都不想讓它過去吧。

大概直到我們終於放下，或終於遇到另一個人之前，都可能沈溺。
但，掰掰了，過去。
我遇見了真正適合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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