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文藝青年,對張愛玲不熟悉,也沒有看過色戒,上海對我來說,曾經只是個地名,十里洋場,只在登琨豔”老大”的書裡看見,和平飯店的薩克司風,比美國紐奧良的還遙遠,所以,別驚訝我只是第一次去上海,雖然看起來我已經走遍了全世界.

以會議之名,我去了上海.

香港同事說,上海”幾乎”已經和香港一樣了.言下之意,香港好些.
澳洲同事說,隔幾年來上海,認不得自己在那裡,言下之意,改變得好快.

而我,除了很熟悉江浙菜單之外,只覺得風好涼...咦?在都市裡這麼吹著風,也變成奢望了嗎?!

告別了所有的同事,沒告訴任何人,決定在會議後,在上海多待二天.

週末的中午,涼風不見,悶熱的天氣讓我以為身處三溫暖,差點要張嘴呼吸,我跳上了出租車,來到任何人都說直得一遊的老城廂.古屋老街,期盼可以讓我看到真正屬於市民的上海,而不是高樓華廈,舶來品充斥的樣板富裕.

出租車上了高架,我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只見到街區愈來愈舊,天空被曬衣桿交織成另一種抽象圖畫,風吹著,衣服溼了又乾了.我盯著車窗外的街景,像是個看熱鬧的過客,偷窺著別人日常生活的舉動,想像著上海弄堂後門巷內的故事,據說上海一間屋子,能有72個房客,共用著廚房衛浴,也難掩彼此之間的眉來眼去.

弄堂文化,是上海城市的背景,一切發生在背後,看似遮掩,又明目張膽的把生活瑣事全攤在眼皮底下.它是光亮背後的真實,也是隱藏不住的陰暗面,它是人們的心照不宣,也是鎖不住的春色無邊.比起前門虛張聲勢的客套,後巷晦澀的,看似不禁意裸露的意念,恐怕還更傷人肺腑.

我沒確定自己是不是已經準備好要領會這樣的氛圍,不過忐忑的感覺倒沒少過.

上海老城廂.從城隍廟西側外圍的中華路,連接人民路之後再繞回中華路的一個範圍,這個地區,曾經是人口密度最高的地方,因為不到二平方公里的地方,就有廿多萬的居民.

出租車停下來,面對這個看起來重整的煥然一新的”仿”明清市鎮,我是一陣子的眼花,嘩,好多人啊...而且四處都是金飾店,鑽飾店,著名的老上海飯店更是顯眼,這個活生生的,仍然在呼吸運作的城市,這些飛簷翹角,雕樑畫棟的外觀,比起什麼”電影城”都來的真實,若有人這時穿著古裝一路打殺過來,也不會覺得有什麼突兀.

我從舊校場路從現代一直走進古代,二旁是形形色色的店舖,刷的粉白的牆上斗大的寫著藥局,這家童涵春堂從清乾隆的年代就一直開到現在.我對中藥舖子一直有莫名的好感.小時候看到醫生摸摸手,伸個舌頭就能知道生什麼病,比起西醫三不五時就要舉起針筒,實在是和藹可親多了.但煎起藥來,可就不怎麼樂了,那濃的像墨汁的苦湯藥,捏著鼻子都喝不下去.總要三催四請,騙足了甜甜的仙楂片,搞到老媽發火了,才會不情不願的把已經冷了的藥給吞下肚.

本來很想進去問診,看看有什麼問題是自己裝做不知道的,又怕得到一個”已經沒藥醫”的臉色,於是非常阿Q的走過便罷...

冷不防,聽到對街有人扯著嗓門,互相對罵起來,哇...光天化日之下這樣罵的啊,看起來還是一家人,為了買東西,意見不合,當場這位太太模樣的人就罵起來了,而且還愈罵愈大聲,順便還想請路人甲評評理.

一群烏鴉飛過...的感覺.

我看周圍人的反應,大家似乎無動於衷,繼續各做各的,掃馬路的掃馬路,吹笛子的小販繼續推薦他的笛子,而我,走到100公尺開外,還能聽到那個婦人的叫罵聲.喝!這裡可真是女權至上.

隔天就是端午節,長週末讓老城廂裡擠滿了遊客,放眼望去除了人還是人,天氣悶熱的程度超過我的想像.近年來中國也開始過民俗節慶,幾個攤子上擺著粽子招攬嚐鮮的顧客.五芳齋的粽子似乎是不差,攤子前圍滿了人.

經過九曲橋,可以在湖心亭的茶館裡沏壺茶,只不過窗景也許是黑壓壓的人群,湖心停著一艘紙糊的龍舟,看來裝飾的意思大於實質,孩子們在我身前身後奔跑著,想佔個好位子能照相.我看著四周愈來愈多的人,想要的懷舊氛圍看來不可能存在.

果真,往昔的黑白印象已經逐漸消失.中國現在是彩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