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2-10 23:20:15

《伽雅》三十六、六匹狼

三十六、六匹狼


伽雅回到故居,一年多以來,小巷的房子沒有加建,也沒有拆遷,彷彿自從她離去後,便原封不動。

鄰居看見華美的馬車駛進來狹窄小巷,均面露不悅,匆匆躲進家中,但見下馬車的人竟是伽雅,又無不歡喜迎接,爭先問好。

伽雅自然高興,但又感陌生,只向鄰居道謝,便回去故居。

故居已丟空一年,昨日在鄉公所遇上糖婆婆、白首老師和老雕刻家,他們說,她出嫁默那鄉後,龍心便派人接送他們到鄉公所定居,自此,辛格接受長老訓練為戰士,糖婆婆得以在廣場擺攤檔,白首老師重操故業在鄉校教書,老雕刻家則閒暇自得,過著其寫意的藝術生活。故居沒有人居住,也沒有人打掃,滿是塵埃。

同行有一名默那鄉少女,名曰海珠,代替重傷昏迷的白虹,成為伽雅的近身侍女。

海珠走在伽雅前面,燃起燭台照明,謹慎道:「這裡太殘舊,夫人還是離開較為安全。」

伽雅搖搖首,逕自走上樓梯,迎面是面向小巷的窗門和桌椅,旁邊有三個房間,她從前住在最接近小巷的。

從前熱鬧的家,如今只餘下空殼,但她在這裡的回憶亦甚單薄──讀書、照顧孩子和日常起居生活。畢竟她在戰後才定居此地,此前大都旅居拉普達城和新路城,童年時則住在農戶,所以回到這裡,沒有甚麼感觸。

突然,她感天旋地轉,跌在椅子,嗡嗡聲再次出現,繼而是兩把男人聲。

「你為甚麼放過我?」「我不是為了保護你的正統地位,而是為了保護自己。」「無論如何,你能改邪歸正,我父親在天國看見,定會原諒你們。」「廢話,你不交出那東西,絕你們後的人就是我。」「哈哈,那東西不在我手裡。」「甚麼?」「你錯救人了。」「既然如此,你就會合你的父親吧。」她赫然醒來,旋即想起兩次經歷,那些隱沒已久的對話全部浮現,雖然三段對話不是接續,但有一把男聲竟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顯然是故事的主人公。

海珠見伽雅突然失神,擔心夫人的敏感病,但又不敢打擾,看見伽雅恢復神智,才放鬆眉頭道:「看來夫人有些不適,我們回去休息好嗎?」

然而伽雅感精神百倍,腦海不斷迴轉著三段對話,自言自語,竟無暇理會海珠。

此時窗外傳來馬嘶,騎師左一句賤人、右一句滾開,馬匹脾氣又烈,在小巷裡活蹦亂跳,險象環生,害得鄉民狼狽躲避,害得伽雅焦急道:「海珠,快阻止他吧!」海珠早有阻止之意,馬上跳出窗外,落在小巷中心;騎手當然看見她,卻毫無勒馬之意,只喝一句:「讓!」海珠屏息以待,此匹烈馬正要踏上她的鼻子,她忽然躍起,雙手捉住馬脖子,用勁扭肩,便連人帶馬摔到地上。

烈馬登時昏倒,騎手被馬軀壓住雙腿,痛得半死,幾個木那鄉民好心腸,將他拉出來。他卻甩開別人的手,罵道:「臭傢伙,誰讓你們多管閒事?大爺自然有幫手!」

海珠看不過眼,正要上前摑耳光,伽雅卻從後方叫住,道:「你……是莫那鄉的戒律先生?」

此時,又有另一騎前來,伽雅認出是龍心的下屬,看見戒律倒地不起,大吃一驚,連忙上前參扶慰問。

豈知戒律推開龍心下屬,手裡凝結一重金光,按住受傷的雙腿,哼一聲,竟自行站起,向海珠兇巴巴道:「你這妮子真不懂禮貌,還不跟大爺道歉?」

海珠漠然回到主子身後,忍氣吞聲,不搭話半句。

伽雅知道海珠硬性子,卻是心地善良,但是眼前的白袍老人是莫那鄉長根陀的副手,地位等如木那鄉的長老,不得不給幾分面子,上前鞠躬道:「我的侍衛誤傷了戒律先生,我代為道歉,請原諒我們不慎。」

戒律整理鑲金寬袖、褲頭布帶,不掩嗔怒道:「哼,找你這鄉下女人,竟要本大爺動駕,還弄髒本大爺的白袍,我定跟你那不中用的丈夫討賠償!」

伽雅雖見對方侮辱自己,又侮辱丈夫,仍客氣道:「戒律先生有甚麼要事嗎?」

戒律彷彿如夢初醒,忽然謙遜幾分,乾咳幾聲道:「你呀……長話短說,六鄉鄉長請你馬上去長老堂,商議大事,所以特意派我來迎接,我們馬上起行吧。」

伽雅心生奇怪,正欲追問,卻見戒律的金光手按住烈馬,烈馬須臾甦醒過來,還生龍活虎,一下子消失於轉角。伽雅轉問龍心下屬,但對方只是一般職員,當然未知道長老堂內所謀的大事,伽雅與海珠便乘馬車回去鄉公所。

此時,廣場和鄉公所已不如前兩日般熱鬧,因為各鄉代表完成各自的會議後,便啟程回鄉,真正關乎政治的人員才留至第三日。伽雅亦想儘早回鄉,但是舍南不准她先走,又不用出席會議,惟有回去故居散心,不料突來變故,連一點雅興也打消。

她匆匆進入長老堂,只見堂內鴉雀無聲,六個大人物神情肅穆,舍南也冷冰冰地盯著自己,害得戰戰兢兢道:「各位鄉長好,請問有甚麼事?」

伏羅見其他人無意作答,惟有擠起笑面,道:「恭喜你,我們六鄉鄉長一致同意,推舉你為沙摩地的大長官。」

伽雅目瞪口呆,眼神向丈夫求救,舍南卻無任何示意,只有乾著急。

她想起城政府在戰後解散新路社後,頒令沙摩地各鄉自治,自行選出鄉長,直屬於城主。因此再無代表沙摩地的大長官;再者,過往大長官由六鄉鄉長輪流擔任,其他鄉長同任副長官,即使今屆恢復舊制,亦應輪流至末那鄉長仳連就任大長官。她只是普通人,怎能身居此要職?

伏羅明白難以接受,更不料舍南袖手旁觀,心裡嘆氣一聲,道:「放心,根陀鄉長、仳連鄉長、阿羅沙鄉長都曾當大長官,我亦當過一年副長官,會指導你如何履行大長官的職責。而今首要,我認為是安排重置『長官所』。」

舍南道:「伽雅是伽南鄉長,也要處理日常職務,假若設置『長官所』在其他鄉中,恐怕諸多不便,所以我建議以伽南鄉為總所,然後各鄉設置分所,以便聯絡。」

伏羅道:「好提議,分所等同外地的大使館,既方便聯絡,又能豎立威信和宣揚名聲,爭取鄉民支持。」

二人一唱一和,表面甚有默契,實則彼此提防。

舍南心想,伏羅本來反對六鄉公然支持伽南鄉,避免與城政府對著幹,此刻卻接二連三引導伽雅,究竟有何居心?是否要乘機控制全沙摩地?伏羅則心想,舍南既然贊成第七鄉,伽雅擔任大長官,對伽南鄉和默那鄉都有利,為何剛才悉力反對?又為何如今提議在伽南鄉建立長官所?難道他想利用妻子獨攬大權?至於其他鄉長見二名年輕人踴躍發言,更以為他們想藉機奪權。

仳連管治末那鄉二十年,經歷重大戰役、政權更迭,仍然屹立不倒,全靠事事小心,笑道:「呵呵,這等有趣事情,怎麼少了我末那鄉的份兒?你們需要甚麼,就儘管向我們提出吧!借三四百萬銀元,也不難辦到呢!」

阿羅沙哼聲道:「矮子,不是你想出風頭,便得讓你出風頭。」

仳連吃吃笑道:「放心吧,我們相識十多年,有半次跟你過不去嗎?你要搶威風,我一定不會跟你爭,還助你一臂之力。可是那老頭的心意呢,可難說了。嘿嘿……」

根陀不屑一顧,向龍心道:「伽南鄉的確較為合適,但政府軍已盯上它,看來我要親自出馬,入城與城主黑桐談判,另外派戒律帶一隊人馬保衛伽南鄉,政府軍便不會亂來。」

龍心無奈道:「既然無人反對,便通過本屆大長官為伽雅,伽南鄉成為大長官的根據地。可是伽南鄉遭受戰火破壞,又缺乏人力,所以斗膽詢問各鄉長,會否准許鄉民加入伽南鄉,擴大我們新核心地的規模?」

阿羅沙斬釘截鐵道:「不用了。我已經派十二個精英,又有宗霧的侍衛隊,加上你們木那鄉的幾百個死士,已經綽綽有餘。」

根陀卻道:「我不是說派戒律等人協助防衛嗎?人多好辦事。」

伏羅深知不妙,道:「請恕我多言,我認為城政府不會賣人情,畢竟中都城的意向很明顯。我認為莫那鄉應集中火力建立第八鄉,分散政府的注意力,才是最上策。」

根陀瞪眼道:「難道我的下屬來到伽南鄉,你會擯走他們?」

伏羅心思一轉,道:「既然如此,我也略盡綿力,協助前輩建立第八鄉。沒那鄉距離城池最遠,與南方幾大城市的關係也不俗,可說無後顧之憂。」

根陀聽見要脅,立時盯住伏羅,嗔道:「你別恃著當過幾年鄉長,便目中無人,我只須動一根指頭,就可以要你的命。」

伏羅不禁打個顫抖,即別過眼神,假笑幾聲掩飾過去,轉向仳連道:「末那鄉與莫那鄉接壤,也一起協助建立第八鄉嗎?」

仳連斜目瞟一眼根陀的凶相,又瞟一眼阿羅沙的冷面,吃吃笑道:「當然……不行!假若我幫根陀老頭,我的朋友會追殺我呢!」看見伏羅眼露失望,就覺得很有趣。

突然,根陀狠狠拍打桌子,怒道:「你們都給老子閉嘴!總之老子說了便算!」

此時,伽雅插話道:「反正為鄉民著想,為何不是誰都可以?」

六個男人同時注視她,有些怪責她不明白伏羅的好意,有些則怪責她不分尊重,幾乎忘記她的身份,已是他們的領袖。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