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9-30 22:08:54

《伽雅》二十一、帝光之子

二十一、帝光之子


甘露漫不經心似的,略顯輕佻傲慢,道:「伽雅,你不知道塔世利和我孩子的關係吧?讓我告訴你。」

木蘭見伽雅一面懵懂,向甘露解說道:「她只知道塔世利是舍南的親母,如果夫人不介意,就儘管說清楚來龍去脈吧。」

「好,反正這孩子很合眼緣。」甘露放下餐具,從容談及往事:「我有四個兒子,最小叫帝光。」

接下來,她訴說家族的故事。

第一代大智者是巴拉,第二代是智取,第三代是帝光。帝光十二歲便考進西港大書院,兩年後畢業歸來,跟隨叔叔智取工作,立下不少功業。但後來他為了實施夢想工程,偷了一件東西──鄉長署印。最終東窗事發,智取痛下決定,判處監禁他七年。他刑滿出獄,已無人願意收留,他亦自愧無面目見夫母,終日遊離浪蕩,不知直至遇上比他年輕七載的女孩,塔世利。

塔世利認識帝光時只有十歲,但帝光出獄時,她已亭亭玉立,是新路城書院著名的優等生,近乎完美的她收到數之不盡的提親,不單鄉長之子,連新路城主的兒子亦鍾情於她。智取為其精挑細選女婿,但她全部拒絕。她心中只有那位聰明能幹的大哥哥──帝光,那個面對暴漲的三月河,策劃排洪大計,臨陣指揮若定,威風八面的男人。

沒有人可取代帝光,塔世利終究按捺不住思念,離家出走,尋訪意中人。終於在兩年後,於不靜園的深處找到落泊的意中人。

他們沐浴愛河,矢志結為夫婦,但智取極力反對,盧遮覺得兒子受辱,兄弟遂互相詆譭,互數不是。當時巴拉尚有氣息,也反對婚事,但認為智取出言侮辱兄長,挑起紛爭,故貶為五大聖家之末。盧遮則有反擊,起望亦趁機中傷智取,故不能補上首位,才有今日五大聖家以廣世利為首的局面。

五大聖家的排名,直接影響分配遺產,五大聖家之中,排名最末的智取在本村僅餘一塊土地,即伽雅等人身處的地方,若非長子宗霧成功開發東部,聖家之名蕩然無存。至於舍南的父母之死,其實由巴拉其他子女動議,他們不在聖家之列,地位與常人無異,也無法繼承巴拉的遺產,當中有不少心胸狹窄之輩,非議帝光和塔世利,煽動鄉民指責亂倫之罪。二人擔心影響五大聖家的地位,遂領受死刑,唯一條件是讓他們的兒子活命。

故事告終,甘露沒有明言自己是舍南的祖母,但伽雅已知道對方是自己的太婆婆,可是丈夫已將宗霧和木蘭認作父母,似乎不大適合以此稱呼甘露,仍舊稱呼道:「夫人,請問舍南後來如何?」

甘露徐徐道:「大部份族人都嫌棄他,幸好你現在的公公婆婆願意收養舍南。眨眼已二十年,其實我沒很想念他,他早陣子與廣世利等人來我家,我們也沒相認。不過我丈夫好像很在意,他說與舍南見過面數次,也跟我提起過。不過都是老人的勞叨吧。」

伽雅終於知道舍南的身世,他們結婚半年,卻從沒談及彼此的過去,心想身世可憐的孩子多不勝數,特別於兩場大戰後,雖然建立一個雄據一方的大國,但破壞數以千計的家庭,犧牲數以萬計的同鄉,追求虛無縹緲的國界,其實得不償失;近來新路城的文學內容主要有兩個主題,一是反省戰爭的意義,二是治療戰爭帶來的傷害,評論家和學者引申討論各類鬥爭的模型,探討鬥爭的原因,評價鬥爭的好壞。

木蘭察覺伽雅出了神,道:「伽雅,有在聽說話嗎?」

伽雅醒過來,也覺得自己想偏了,連忙道歉:「對不起,我有一直聽,只是想起其他事……」

木蘭從旁笑說:「夫人別見怪,伽雅是學者,很喜歡思考。不知道她如今清楚知道舍南身世,又想起甚麼趣事。」

伽雅羞答答,道:「沒有趣事,我只是不明白,為何智取要反對親事,還要逼死舍南的父母。雖然盜印是重罪,但帝光已履行過刑罰,出獄後亦無作奸犯科吧?他已悔改,大家卻不原諒他……」

甘露笑道:「伽雅,我不能說你錯,但你太樂觀了。許多人即使受過懲罰,仍會一錯再錯,他們是天生的犯罪者,即使你鞠躬盡瘁、導他向善,也不會成功……」

伽雅一腔熱氣湧上心頭,插話道:「我明白!但我認為家族和鄉民覺得羞恥,多於不相信他會悔改……」

兩名長輩相對望,木蘭笑道:「你很勇敢,也很單純。」

甘露沒置評,忽然起身說:「時候不早,我要回去侍候丈夫了。」

對方忽然離去,伽雅尚有疑惑,亦只得愣愣目送。

待木蘭歸來,她說:「婆婆,我剛才好像闖禍了。」木蘭慈祥笑道:「怎麼說?」

伽雅擔憂道:「我剛才怪了整個巴拉家族和默那鄉,但夫人其實很疼惜舍南和他的父母,否則也不會感謝你。她是好人,不應該受到我的批評。」

木蘭道:「夫人向來直率,剛才沒發怒,即是沒怪責之意,不必擔心。」話雖如此,伽雅仍滿心不安。

甘露離開後,今夜再無客人,喜明也來別居過夜,卻是陪伴木蘭。

伽雅獨居寢室,整夜心緒不寧,夜半幾次醒來,再無睡意,遂燃起油燈,取出優尼提供的名單,打發時間。

按小本子記載,麥那鄉派出十二人往新聚落,全是二三十歲的青年,但優尼言及的人才,伽雅只聽過目柔的名字,其他人名不見經傳,只有目柔曾入讀新路城書院;他們大都不是學者,而是各行技工,聲稱精於制作農具、培育幼苗、開墾土地,唯獨目柔於佛朗基書院修讀水利,也沒能成功畢業。

新聚落以農為主,假若此份履歷屬實,可謂如獲至寶,但忽然安插一群麥那鄉民,聚落的結構突然複雜。

伽雅是領袖,但缺乏管治經驗,因此默那鄉將派出羅睺協助建立公所,統率五十名管治人才、鄉校教師和小商人;木那鄉則派出長老超法,統率首批木那鄉民,約五十個家庭。兩個分支勢力均等,各司各職,但麥那鄉勢力出現,便增添不少變數。而且當下已九月,新聚落落成在即,默那鄉民已陸續遷入,木那鄉民亦將於秋收後遷來,趁冬日農閒預備明年春季播種,麥那鄉民負責重要的預備工作,如今仍未露面,如何幫助發展?

她本來不擔心新聚落的前景,但與優尼會面,便徹夜難眠,遂往前庭透一透氣。

此時已夜深,大宅除了兩名門衛,便無其他人。她提著燭台到涼亭坐下,覺得秋天的腳步愈來愈接近,庭園的樹葉枯黃不少,陣風使她披上圍巾。回想去年秋季,木那鄉踏入忙碌的收成期,農戶紛紛舉家出動,鄉南的工作坊出入繁忙,尤其鄉公所的磨坊夜以繼日運作,麻布袋工修補破損的袋子,孩子收集地上的稻穀和碎米,一顆也不放過。鄉公所又派員點算,記錄每戶收成,預備一個月後的稅收,同時與新路城的買手角力。

一年過去,木那鄉收成如何呢?默那鄉有報紙,這是木那鄉沒有,但內容多以默那鄉本地,其次是國際貿易消息,鮮有提及木那鄉。

她突然想回鄉一趟,但知道路途遙遠,容易受伏擊,非要勞師動眾不可,而且她應專注發展新聚落。舍南說,待他今次視察回來,便是她起程之時。

此亦是夫婦分隔的開端。舍南要履行鄉長職務,需要經常留駐默那本村,伽雅要成為新領袖,則必要親身坐鎮新聚落。

伽雅惴惴不安地嘆氣,便回去就寢。

接下來三日,木蘭又引見幾位夫人,全是默那鄉的商人妻子,伽雅逐漸摸索出婆婆的原意,即將成立的新聚落不單要自給自足,也不是為了成為默那鄉的附屬,而是成為沙摩地的另一個糧食重地。

幾位商家夫人裡,包括轉口商和銀行家,對於成立之初,百廢待興之時,資金和物資都極其重要。木蘭落力游說,新聚落首年未有收成,默那鄉和木那鄉的鄉公所又不便借款和捐糧,若只靠宗霧一家維持,未免吃力。

兩位銀行家夫人先後答應,合共借出一百萬銀元,五年攤還,由木蘭擔保,作為新聚落的首年開支,翌年視乎情況,可再低息借百萬。三名轉口商的夫人亦願意減少利潤,低價售予物資。

最後,木蘭引見一位舉足輕重的婦人,巴拉第九子提哥的遺孀,再前任鄉長的妻子,含恩。

含恩與甘露同屬於大智者二代的媳婦,但是二人的各有極端;甘露跟隨丈夫歸隱,絕跡於人前,含恩則沒有因為丈夫卸任及逝世而退下來,反而更活躍於政界,憑其豐厚的資產,以及擔任鄉長夫人時構成的人脈,成為勢力堪比鄉長的女人。幾乎所有上流婦女都加入她的婦女組織,即使公認為至高無上的宗家夫人悉舍利亦要讓其三分。

伽雅得木蘭引導,與含恩一見如故,日後發展新聚落必順利得多。

看似虛無縹緲的計劃,因為木蘭幫助突然長進,其後舍南歸來,指新聚落工程完工。

半個月後,伽雅帶領默那鄉的人才前往新聚落。抵達當地時,羅睺帶領默那鄉民、長老超法帶領木那鄉民,三百人夾道歡迎,伽雅戰戰兢兢地接受民眾祝福,便開啟伽那鄉的歷史。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