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6-24 19:04:52

《伽雅》九、褐紅的背

九、褐紅的背


天已微亮,舍南一隊人馬越過邊界。眼前是康莊大道,伽雅回望馬兒踐踏出來的木那鄉的泥濘似的路,不禁慨嘆兩地差距。

沒再走多遠,便可見左右有馬肩高的木柵,木柵後方是草地,無疑是牧場。

羅睺忽然右轉,乘馬兒跨過木柵,舍南與伽雅緊隨,忽然聽見後方馬兒嘶叫,回頭一看,原來其中一名侍衛的馬兒太累,跨不過欄。幸好侍衛身手敏捷,避開馬軀,沒有受傷。羅睺勒馬回頭,向舍南和伽雅道:「來到這裡已安全,我與兄弟們善後,你們的馬駿,先走吧。」

舍南點點頭,與伽雅並駕前行。

天空漸成深藍,日出將臨,伽雅已可望見甚遠,原來前方尚有一道木柵,柵內有數百隻羊,他們沒跨進去,而是左轉向一座房子。此房子只有單層,大石砌成,屋頂鋪上黑瓦片,清晨中窗門透出黃光。旁邊有幾家較高身的平頂房子,沒有窗戶,狀似倉庫,比黑瓦房子大數倍。

舍南去馬廄安置馬兒,馬兒已疲憊不堪,沒精打采,遂往旁邊的水井打滿盤清水,讓馬兒喝個痛快,又放兩團牧草到馬槽,道:「我們進去吧。」

伽雅見對方本來雪白的袍子,不是染上灰黑就是褐紅,背部破了大洞,傷口潰爛似的,不忍道:「你真的沒大礙嗎?我擔心你的傷口發炎,不如先清洗一下吧。」

舍南只搖搖首,逕自走往石屋。

他們走至門口,舍南開門前,說:「這裡是我二叔的家,他們負責看管牧場,算是這裡的主人。」說罷便開門。其時,一家四口正圍著火爐用早餐,吃的是麥片粥。

中年男人看見舍南,匆匆迎前道:「怎的這麼邋遢?還滿身是血,你受傷了嗎?」

舍南點頭道:「二叔,說來話長,我先給各位介紹,她就是我新娶的妻子,伽雅。」

二叔見伽雅從舍南身後出現,怔一下,拘謹地點頭說:「您好。」

伽雅也拘謹地回禮。

還是嬸母不害臊,笑呵呵迎前,握住伽雅的手,和藹地說:「歡迎來默那鄉,我們都是沙摩人,而且大家是親戚,以後就別見外了。孩子們快過來,給嫂嫂打招呼。」

兩名烏髮黑眼的少女迎前,十五六歲的姐姐微笑說:「你好,我是寶來。」

旁邊十一二歲的妹妹的臉有些腫,雙眼圈紅,顯然剛睡醒,但長得比姊姊更標緻,開朗地說「我是喜明!嫂嫂你好!」

嬸母笑道:「我是妙沙,舍南早前說婚後要住這裡,我們已準備好房子,就在後面幾百米。」

二叔乾咳一聲,示意內子和女兒閉嘴,又道:「妙沙,我去聯絡大哥,你去給舍南和伽雅準備衣服,喜明去新屋打掃,寶來準備早飯給你們大哥大嫂。」他轉頭又道:「舍南,你們先吃早飯,你傷勢不輕,我去找大哥時,順道給你們找醫師。」

舍南嗯一聲,就讓二叔去了。他則緩緩安坐爐邊,對伽雅道:「別怕,來坐在我的身邊。」

伽雅躡手躡腳坐下,環顧房子不大,但牆身潔白,傢俱簡潔,有好些鋤頭、鐵耙等工具。傢俱多為木造,都是藏物的櫃子為主,有不少陶器當盛器,與木那鄉相差無幾。不同是起居室中心有火爐,凹入地穴,舉凡取暖、燒飯、燒水等用火之事,都在這裡。木那鄉的房子則多有炊室。

未幾,妙沙嬸母從內室出來,捧著兩套新衣服,道:「我已準備好衣服,你們先洗一下身,浴室在後面,可是舍南你的傷沒大礙嗎?沒有止痛藥,傷口碰水可會很痛。」

舍南微笑道:「這點傷還受得住。」妙沙還是不放心,道:「伽雅,你不要太用勁擦背,傷口會破的。」

伽雅瞟一瞟舍南沒表情,默不作聲接過衣服。

舍南亦接過衣服,起身道:「麻煩嬸母了。」

伽雅心亂如麻,畢竟從前多親近男生,也不會脫光衣服擦背,而且所謂夫妻卻不相熟,一直盯著舍南的背脊,一路徬徨地走。

來到浴室,浴室早已備好大水桶,舍南脫掉長袍和汗衣,只穿一條長褲子,從大水桶舀水到木盆。伽雅一睹舍南的結實身軀,不禁心裡讚嘆,但背心令人噁心的傷口,又使她不禁顫抖。

舍南已自顧自的盛了滿盆冷水,塞回木栓,道:「我手不夠長,擦不到背,你幫我。」

伽雅當下挺直腰板,接過木盆。舍南已坐在小櫈,背對著她,她盯著這裂開的皮肉,彷彿看見一個洞,貫穿丈夫的軀殼,更小心翼翼地擦背,儘管發現只是血凝固後的血塊引起的錯覺,但仍觸目驚心。

不過多擦一會,尷尬和恐懼就消失,她看見爛掉的皮肉,只覺得疼痛和內疚,心想此傷原可避免,對方卻因為自己淪入敵人手中,不惜拼命搶攻,才讓敵人有機可乘。

她忽然遙想當年在佛朗基城遇險,救出她的加音,是當今鼎鼎大名的東遠國的國王加音;昨夜救出她的舍南,將會是沙摩地裡舉足輕重的四路國新路城沙摩地默那鄉的鄉長;就連與之千絲萬縷的朱鹿,也有一方領袖的血統。

妄想閃瞬即逝,她忽感到舍南顫抖一下,急道:「痛嗎?」

舍南突然起身,嚴色道:「我要洗澡,你拿衣服出去,右邊有另一間浴室,你去那兒吧。」

伽雅懵懂地離開浴室,卻見妙沙嬸母在門外,雙方都嚇一跳。

妙沙給悉破偷看,尷尬笑道:「我給你引路。」伽雅躬身致謝,回望浴室門口的狹縫,看見舍南緊緊盯著地下,紋風不動。

她們來到另一間浴室,設於地下室,地下室有氣窗,不致侷促。

妙沙舀滿一個木盆,然後從外面捧來一盆沸熱的水,道:「混起來洗澡,會舒服些!」伽雅深深鞠躬,靦腆道:「謝謝嬸母,我能照顧自己,不妨礙嬸母做事了。」妙沙笑道:「你又來了,我不是說別客氣嗎?放心,其他地方的人都稱讚我們默那人容易相處,只是舍南和我的男人的脾氣比較古怪,其他人都很友善,把世界各地的人都看成朋友。」

伽雅也不懷疑,畢竟剛才見三母女都熱心待人,只是自己未習慣,還是婉轉讓對方離去。

洗澡後,回去地上的起居室,舍南已換上常服,端坐爐邊吃飯,旁邊有一盤炖菜。

長女寶來在爐邊烤羊腿,肉香撲鼻。她看見寶來束起辮子,梳起劉海,露出點上三顆紅印的額頭,臉蛋好不漂亮,心情就歡暢起來。可是看見舍南只自顧自的吃飯,又不免心情複雜。

妙沙招呼伽雅坐下,端來一碗白飯,又從吊起的鐵鍋舀一盤炖菜,原來湯裡加入肉乾。

伽雅盯著濃稠的湯和褐紅色的肉,急不及待嚐一口,鹹香固然吸引,又不令人口渴,衷心讚道:「很好吃,是嬸母或是寶來煮的?」

妙沙笑道:「這丫頭還不會煮炖肉,烤羊腿我倒沒幫忙過,待會嘗一下。」

寶來已燒好小羊腿,拿小刀道:「嫂嫂,要吃多少?」她見伽雅猶豫,微微一笑,便割兩塊肉放在伽雅的飯上。

伽雅和白飯嘗一口,齒頰留香,讚不絕口,她在家鄉生活清苦,一年下來,沒兩三頓吃如此上等的羊肉,此刻可大快朵頤。

妙沙瞟一眼舍南木然吃飯,伽雅又自顧自的高興,便對伽雅笑說:「伽雅啊!我聽說木那鄉有許多水果,可惜我沒去過,未嘗過,舍南倒嘗過不少吧。」

伽雅登時瞥看舍南,想起對方喜歡星星果,忽然想起自己小時候的傻事,噗哧一笑。

舍南卻不知道她笑的原因,以為取笑自己,不悅道:「嬸母,別談這些吧。」伽雅登時收斂笑容,埋頭於飯碗。

妙沙自恃長輩,倒肆無忌憚,道:「怎麼了?我的孩子害臊嗎?」舍南拿她沒法子,放下食物便往內室去。

伽雅未曾見舍南窘相,心想,他昨夜連性命都不顧,怎麼只談些閒話卻甚在乎?脾氣真古怪啊!

妙沙笑道:「別看他冷模樣,其實小時候很活潑,誰看見都喜歡。」

伽雅當然好奇,問為何舍南變成這樣子,妙沙卻忽然尷尬,支支吾吾走開。

此時,馬嘶從遠至近,妙沙往窗戶察看,原來是羅睺等人,匆匆開門迎接。羅睺大模大樣入來,甫見伽雅,便問道:「伽雅,舍南在哪兒?他父親快來了。」

伽雅聽見公公來了,頓時緊張起來,指一指裡面,說:「他在那裡。」

羅睺正欲入內室,見舍南現身,便似有話要說。

然而舍南揚手示意羅睺退後,對伽雅道:「待會看見我父親,不要亂講話,有問題都由我來答好了。」才與羅睺往外面去。

兩個男人走了,妙沙才緩緩步至伽雅身邊,道:「他們父子關係不大好,但說來話長,唉……」

伽雅望著舍南的背影,心想自己與舍南結為夫婦,但對對方的過去都不瞭解,半分不像夫婦,尷尬道:「可以教我知道嗎?」

妙沙連聲嘆氣,欲言又止,但不吐不快,又心想她是舍南的妻子,早晚也知道呀!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