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1-13 15:57:40

《花花故事》第三十九回 拋物線上

第三十九回  拋物線上

  鄭美儀茫茫在街道徘徊,拿著地圖左右顧盼,始終未尋找正確的路,只好去旁邊的便利店打聽。職員解釋後,她才知道早了下車,而且走了回頭路,距離目的地最少十分鐘步程。她看腕錶,只差五分鐘便到約定時間,逼不得已乘的士。可是的士沒有幫上忙,仍然遲了兩分鐘才抵埗。

  鄭美儀還沒進入場館,已聽見鼓聲和歡呼聲,壓迫得她喘不過氣。但她沒有因此卻步,反而堂堂正正步入運動場,立見選手在田徑場上奔跑,觀眾席一片龐雜的旗海,支持者穿著不同的服飾,旗幟印有不同的徽號。

  她嘗試聯絡對方,電話接通,卻沒有人接聽。正當懊惱如何尋找對方,聽見廣播:「女甲跳遠,最後召集。」

  她知道女兒正是參加女甲跳遠,但不知道跳遠場地,於是往觀眾席先定位置。當她走上看臺,看見盡是來自各校的支持者,才瞭解這場比賽的規模。師生都專注於觀賞比賽,沒有人在意她。可是她還得向人請教跳遠場地所在,於是隨便找來一位男學生,問道:「請問跳遠賽在甚麼地方?」

  男學生只是初中的書呆,個子不到一米四,卻傲慢地說:「在那邊,你看不見沙池嗎?」

  鄭美儀心裡頗有微言,但掛念女兒比賽,沒餘閒追究。她馬上望向所指的方向,果見遙遠有一塊淺棕色的地面,想必是沙池,遂鞠身道:「謝謝。」男生對成人的禮數頗感吃不消,結巴道:「別……別客氣。你是家長嗎?」

  鄭美儀點點頭,然後發現男生左胸的校徽,與女兒的校服相同,便知道是同校生,遂說:「對,我是女兒要比賽。她跟你們是同校的。」

  男生和幾位同學登時詫異地望過來,說:「你就是沈望寧的媽媽?」鄭美儀點點頭,幾名男生即議論紛紛。

  此時,一位身穿便服的女生過來,友善道:「你是寧寧的媽媽嗎?我是她的師姐,剛好去沙池,我們一起走吧。」

  鄭美儀點點頭,遂跟隨對方而行。她們走過看臺下的通道,抵達沙池時,比賽已展開。她看見幾名身穿背心短褲的女孩子,竟也擔心女兒穿上此種衣服。可是擔心沒有改變事實,女兒穿起白色底紅邊的背心,還幾乎露出整條修長大腿的短褲子,雙足穿上三年前買的釘鞋。

  沈望寧看見母親和學姐,立時揮手示意,但又不敢貿然過來。陳意薇笑說:「沈太,寧寧今年有機會奪冠呢。」

  鄭美儀不知道真假,但見運動員一個接一個跳進沙池,水準似乎不相上下,不禁擔心女兒徒勞無功。她突然留意一位比女兒長得更高的女生,說不定達一米八,而且相貌娟好,溫文有禮。可是此溫文女生跑步起來,步幅比其他選手都要闊,在空中停留的時間比其他選手都要長,落地處明顯比其他選手都要遠。

  陳意薇說:「她是胡雅芝,本來是寧寧的同學,但後來被名校挖角,現在是寧寧的最大競敵呢。」

  鄭美儀不懂點評運動員,只不敢想像女兒能與此人相提並論。而接著就是女兒,成績高於其他選手,但遜於胡雅芝。陳意薇解說,沈望寧習慣第一次較為保守,志在取得入圍決賽的成績;胡雅芝則不在乎戰略,每一跳都幾乎盡全力,故連同決賽的六跳中,都有機會是最佳成績,但當然要承擔全部犯規的風險。

  首三跳結束,陳意薇上前仔細聽成績,得知胡雅芝只有第一跳有效,但暫居榜首,成績為五米四七。沈望寧在第三名,成績五米一二。不少未能晉身決賽的選手離去,鄭美儀得以接近比賽場地。然而她見女兒神情緊張,不由得酸溜溜,欲上前照顧女兒。可是她不知道是否准許,所以只守望著。

  第四跳,沈望寧成績大幅提升至五米四九,胡雅芝也跳出相同成績,遠遠拋離其他選手。其他選手都不以為恥,反而盡快看見二人的最後兩次試跳。

  鄭美儀呼吸愈來愈重,瞧見女兒再次踏上助跑道,閉起眼睛調整呼吸,竟有幾分心痛。她看見女兒蓄勁起跑,實不曉得女兒瘦弱的小腿哪來力氣,跑得像馬般快;她站在跑道旁,女兒走過時,竟聽見呼呼風聲,還感到一陣強風吹過,那速度不是屬於常人。

  沈望寧的第五跳,成績更進一步為五米六一。

  陳意薇舒一口氣,暗喜說:「好,足以奪冠了!」鄭美儀不曉得何出此言,但也高興。然而,相比起女兒,似乎眾人對胡雅芝的期望更大。

  胡雅芝壓軸出場,由場邊至助跑道,由預備起步至起跳,神情都是輕鬆自若。鄭美儀有幾次對上胡雅芝的目光,竟以為對方在說話,那雙深邃的眼珠像會攝人魂魄,一個慣見世面的中年女子,也險乎墮入她眼睛的世界。而且胡雅芝總是淡淡地笑,沒有絲毫壓力,與緊張與認真的沈望寧,形成強烈對比,若非胸有成竹,豈能如此輕鬆?

  鄭美儀希望女兒取勝,但彷彿接受胡雅芝才是最佳選手,看見胡雅芝跑步時,腳步如鹿兒般輕快,起跳彎起柔軟的腰,在半空中蜷縮成一團,畫出一條完美的拋物線,清脆地降落沙池,成績是五米七。

  比賽尚餘最後試跳,沈望寧忽然走向母親,笑說:「有點累呢。」鄭美儀捧著女兒的臉,卻不懂如何安慰或打氣。但沈望寧已明白母親關心,重返比賽場上。

  比賽結束,雖然胡雅芝在最後試跳犯規,但沈望寧也無法超越五米七,僅得亞軍。雖說是僅得,但參加者都認得這號人物──去年曾擊敗胡雅芝而奪冠的人物。二人不相伯仲,不可單以一項比賽判斷高下。事實上,胡雅芝與沈望寧不只是競爭對手,也是很親的朋友,二人領取獎牌後,還與雙方到場觀賞比賽的家長合照。

  說起來,鄭美儀頗為慚愧,因為女兒來港三年,今日是初次認識到女兒的朋友,也是初次目睹女兒的本領。儘管女兒早就展示獎牌,但她總以為只是柴娃娃式的遊戲,意想不到是動員全港學生、甚至傳媒採訪的比賽。及後女兒參與一百米競賽,亦奪得一面銅牌,令人滿意。

  日落西山,比賽結束,鄭美儀偕同女兒回家,一家三口吃晚飯。

  吃飯時,兒子一臉倦容,鄭美儀疑惑道:「今天怎麼特別累?」兒子冷淡答道:「沒甚麼。」鄭美儀看出兒子悶悶不樂,瞎猜道:「成績不好嗎?」沈望輝搖搖頭,神不守舍地吃飯。

  電視正播放韓國的歌唱節目,沈望寧看見喜歡的男組合,立時目瞪口呆。鄭美儀不懂女兒何時愛上韓國美男子,可是當中確有數個帥哥,難怪女兒在房間,收藏不少韓國和日本美男的海報、唱片、寫真集。三年前,女兒還是蛀書蟲。

  但無論如何,女兒是無須父母擔心的好孩子。女兒經過三年勤奮,如今已是名列前茅的優異生,只要保持水準,定能考進大學。反觀兒子性情反覆,有時候沉迷電子遊戲,有時候夜出不歸,有時候卻比女兒更專注讀書,凡事都偏向極端,又沒聽說有甚麼朋友,名字古怪的網友倒有不少。班主任也曾語重深長,希望兒子改善脾氣,否則很難融入群體和投身社會。

  鄭美儀心想,今日定是有誰犯著了兒子,所以兒子才心情欠佳。可是她毫無頭緒,又不敢直接詢問,害怕兒子的壞脾氣,結果忍住了好奇。

  夜半,雖說春天來了,但晚上還有些涼意。鄭美儀醒來打個噴嚏便睡不著,打算喝一杯暖水,稍事休息再入睡。經過洗手間時,察覺洗手間內有人哭泣。到底誰在哭泣?暼看子女的房間,女兒正靜靜地熟睡,兒子的床則空著,哭者明顯是兒子。

  鄭美儀猶豫許久,好否敲門問個究竟,一方面擔心兒子的安全,另一方面擔心傷害兒子的自尊,霎時間舉棋不定。

  她慶幸上蒼幫她拿主意,兒子出來,訝異道:「媽,你……」鄭美儀捧著已比她高大的兒子的臉,心痛道:「你怎麼哭了?」兒子擦一下眼睛,哽咽道:「沒甚麼,只是……失戀而已。」

  鄭美儀心如刀割,誰教她的寶貝兒子失戀?怎麼未有聽聞此事?

  「她父母要送她去英國讀書,可能以後都不回來。」兒子不斷拭抹流不止的眼淚,懵懵地說:「我也想去英國,可是我不能夠吧。」

  鄭美儀當然沒能力送兒子往外國讀書,但此時又怎能雪上加霜呢?她也哽咽起來,「你真的想去英國?」

  兒子愣住一會,逐漸冷靜過來,說:「放心,我沒有大礙,明天起床便沒事。我不會去英國。」

  鄭美儀頓時安心,雖然不知道若干年後,孩子會否記得承諾,但至少引證這冷漠的孩子,對自己仍充滿孝心。她不知道兒子有多投入這段愛情,但感受到無可取替的愛。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