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戀殘花》第四十回 赴京(下)
第四十回 赴京(下)
正月,紅葉和芍藥已經出關。紅葉出關以後,馬上接過公孫玲的密令,會合張復光,心情帶點緊張。可是她更緊張的,是她師父授予的任務,是一個艱鉅的任務──闖皇宮。
紅葉走到碼頭附近,見到張復光坐在石上,旁邊的飄血背上,掛起兩個大包袱,看似等候多時,於是上前道:「復光,我們很久不見……」兩人上次見面,已是一個月前。紅葉在這個月來閉關修行,不知塵世俗事,更不知張復光的近況,好是擔心對方的安危,但見對方雙目有神、容光煥發,立時放心過來,把「霧濃」藏在大包袱裡,說:「傷患都好過來嗎?」張復光微笑道:「好得七七八八了。我們還要趕路,快上船吧。」
二人登上大船,一看便知是巨商貴人的華舫,船上除了船夫,沒有幾個寒酸的人。張復光命人照顧飄血,一下子便賞了一兩銀子,船夫立時笑不合攏,連忙拱手道:「謝公子、謝公子!」然後兩人提起張復光和紅葉的包袱,引路而廂房。張復光又賞每人一兩銀子,打發二人離去。
紅葉好奇問道:「復光,何來弄得這麼多銀子?」
張復光從大包袱裡取出一個小包袱,但是說小也不太小,長闊都有尺許,裡面有數十個大銀錠,還有十幾個金元寶,另外一個小布袋中又有大堆碎銀,少說也有百餘兩。他取了幾個金元寶和銀錠,說:「全是申世叔送的盤纏,上京路途遙遠,恐防有變,你也拿一點旁身吧。」
紅葉接過金元寶和銀錠、一把碎銀,道:「申老爺知道我們上京,所以才送這麼多銀兩?這裡折算過來,少說也有數千兩白銀。他老人家怎會」她想起只有揚州知府的寶庫中,才見過這般巨款時,無意間想起韓太白和紫薇;心想自從重點守宮砂後,己甚少憶及二人。
張復光拿起紙扇,道:「我先去外面走走看。」紅葉心癢癢,說:「復光!我也去……」張復光卻笑道:「你太引人注目,還是留在這兒吧。」
紅葉見對方笑容帶着含意,但是不甚明白,只想起師父叮囑要聽從對方,唯有留在房中;又見張復光沿途均不大理會自己,莫名其妙地納悶起來,只得從小窗觀看沿途景色,排解悶氣。不經意間,她又想起師父交託的任務,就是「將張復光安全送到皇上面前」而已,沒有細說前因,也沒有其他吩咐,對於二人打着甚麼盤算,竟然沒有半點頭緒。
倏然,她隔壁聽見張復光與別人說話,即把耳朵湊近木板。
張復光聲線輕鬆,卻道:「楊兄此言差矣、此言差矣。」對方姓楊的男子聲調粗豪,大笑道:「為兄娶了十幾個妾侍,沒一個比得上何兄弟的相好!為兄住在揚州,甚麼美女沒見過?就沒有一個及得上你的相好,白養一群浪娘兒!」張復光笑道:「好說、好說。」
紅葉頓時羞得漲紅了臉,卻未知對方是何許人,居然滿口荒唐,而且輕妄與人交談,犯了秘密行事的大忌。雖說張復光似是化了名字,但她仍然很擔心帶來麻煩。尤其今次是闖皇宮,稍有消息外洩,恐怕未見皇帝,先斬了首。
姓楊的又道:「講起美女,就想喝酒!為兄早兩天買了幾擔紹興酒,張兄弟要嚐幾碗麼?啊,不如各自帶相好出來,一起快活快活!」張復光笑道:「小弟恭敬不如從命,今日酉時,相約楊兄大房再會。」
紅葉聽見張復光答應,立時急壞,心想對方是龍是蛇,尚是未知之數,況且男男女女共聚一堂,飲酒尋歡,不是與青樓無異嗎?但是她不可違拗張復光的決定,即使要她送死,也不得不從;只是幹着此等荒唐中的荒唐事,比死更難受,還不禁回想起當日韓太白誣蔑自己……
張復光道:「楊兄,你說朝廷有異樣,是怎麼回事?」紅葉立時警神過來。
姓楊的壓低嗓子,說:「我有好友是朝中命官,他說皇帝老子和大太監在攢法子,搞甚麼新稅,首當其衝自然是江南!早前東方幫和蘇州王家幫死了幾個頭領,江湖傳聞熱騰騰,都說朝廷在搞鬼。我的朋友是大好人,他努力周旋,可是皇帝一意孤行,他也沒法子!」張復光跟着低聲道:「幸好得楊兄提醒,在下可要修書回鄉,提點家人。未知楊兄的好友,是朝中甚麼大官?」姓楊的沉吟一會,說:「難道何兄弟不相信我?」張復光道:「當然相信!實不相瞞……」
紅葉聽不見二人說話,不知張復光又使甚麼法子,說不定又撒謊。
姓楊的驚叫一聲,勉強壓住聲量,不致驚動他人。他道:「小人有眼不識泰山,還以兄長自居,請恕罪!」張復光道:「楊兄不必拘謹,小弟只想瞭解詳情。」姓楊的又說:「小人恐防隔牆有耳,害到尊駕和好友,不如到小人的房間……」張復光道:「好,不過你還是叫我何兄弟,免得有人懷疑。」姓楊的說:「還是稱呼何公子好了。」
紅葉聽見二人腳步聲漸少,稍為開啟木門窺視,心想張復光隻身行事,未免危險,於是趁無人之時,暗中尾隨二人之後。還好富家專用的船隻,閒人不多,沒有人發現她的蹤影。
「……他甚少離開宮中,難與公子會面。」姓楊的說到一半,紅葉才知道兩人已經開始交談,又聽得張復光說:「原來楊兄所說的大好人就是田老爺,如此不必楊兄費心,小弟已經有辦法會他。」姓楊的說:「何公子既有辦法,小人不獻醜了。」張復光道:「小弟先行告退,有事再訪楊兄。」
紅葉立時回去房間。
張復光回來,說:「剛才你有聽見嗎?」紅葉驚道:「你怎知道?對方有察覺嗎?」張復光笑道:「別慌,我隨便說說而已。」紅葉知道對方胡說八道,引自己上釣,這口氣說不出難嚥,卻不敢表示,只說:「你們談過甚麼?」
「沒甚麼,就談一下美人佳釀。」張復光邊笑邊說,卻瞟一眼木門和牆壁,紅葉即住口不語,走到門旁,點頭示意有人竊聽。張復光遂取出紙筆,還有一個小竹筒,裡面是預先磨好的墨,娓娓說道:「幾天舟車勞頓,小絳,要替你搥搥背、按按肩嗎?過幾天還要騎馬,我們要多休息一點。」手裡卻寫着「明天常州暗中下船」。紅葉不能一心二用,卻懂一語雙關,說:「知道。」
張復光聲甜臉不甜地說:「好妹子,不知無錫的夜景,能否及得上蘇州盛況呢?當日我們相見,就是夜闌人靜之時……」手裡又寫着「楊有太監撐腰多加提防」,紅葉「嗯」的一聲,沒有多餘的話,張復光點頭一下,收起紙筆墨,又說:「很累,我們先小睡一會,今夜跟楊兄弟把酒賞月。」
紅葉點頭一下,睡在床上。張復光淡然一笑,放眼蒼天。
二人在舟上渡過一夜,與姓楊的寒喧了一夜,沒有套到甚麼話。直到翌日晚上,大船停泊於常州,立時暗中下船,飛馳至荒野,張復光歇息時才說:「抱歉,得罪了。」紅葉莫名其妙,道:「怎麼突然道歉?」張復光沒有回答,只道:「走水道易招惹外人,又難以逃脫,我們陸路去鎮江,上船渡江,後再轉陸路。」紅葉追問:「怎麼了?」張復光答道:「昨夜讓你難堪,抱歉。」紅葉心如鹿撞,道:「沒有難堪,我只是奉命行事……」張復光道:「讓你想起『隨園』之事,實在抱歉。」紅葉此時才明瞭張復光之意,卻心想對方所指的隨園之事,究竟是好一方面,還是壞一方面,又說:「不要緊,我們……有人。」
紅葉拍一下飄血屁股,飄血立時自行藏身於草叢;紅葉則帶張復光至另一草叢。
不久,果見四人騎着馬匹,飛快地往南而行,顯然四匹皆是良馬。張復光在電光火石之際,認得對方白靴,該是錦衣衛的官服,即示意紅葉尾隨在後,說:「眼看手勿動。」紅葉即駕起輕功,遠遠跟隨,四名錦衣衛並不發覺,馬兒腳步放緩時才停下休息。
其中一人生了火,說:「千戶大人,屬下料想不出兩天,便可抵達蘇州。」另一人說:「張公公再三下令,還要派千戶大人親自出動,不過是送一封信。難道如流言所說,朝廷要徵納新稅,所以要剿滅江南幫會嗎?」那個帽子和衣服與別不同的人,就是千戶,他說:「哼!皇上聖意,公公吩咐,就憑你們幾個嘍囉,配得上知道嗎?這封密函送不到東方幫的內應,咱們個個人頭不落地,肚裡的蟲都咬死我們。別說本官不教曉你們,為朝廷辦事,還是安守本份好了。」其餘三人唯唯諾諾的答應,卻都滿面不忿,又沒有一人敢罵半句。
這個千戶自知語氣重了,怕士氣受損,便說:「東方幫的內應只知道要取信,不知我們肚裡有蟲,他急我不急,能要多少銀兩、就要多少!」另一人即喜道:「千戶大人講得好,我們跑壞幾匹官馬,至少要他賠個一、兩萬兩!」又一人道:「聽聞東方幫光在蘇州一府,已經貲財百萬,才賠一、兩萬兩,不會太少嗎?」又有人說:「唓!光是銀兩沒意思,多叫幾個美女才對!聽聞蘇州有個太湖娘娘顯靈,美得不可言喻,今次定要去太湖!」另一人道:「去太湖不夠,還要買個太湖姑娘回來吧!」千戶笑道:「加火休息,明天再趕路。」一人道:「大人,先我來看夜,早點休息吧!」
紅葉知道四人要留宿野外,不怕跑去,立即回去向張復光報告。不料張復光聽得頭頭是道,卻道:「我們志不在此,不要旁生枝節。今夜跑遠一點,別讓他們發現。」紅葉便說:「可是他們知道東方幫的內應是誰,我們放過他們……」
張復光道:「偷來密函用處不大。況且我們直上京城,辦妥事情後,再來四百個錦衣衛也不怕了。」
談起正事,張復光便冷若冰霜。
紅葉越是細想,越感到不妥,皆因四名錦衣衛志在前往蘇州,說不定內應就是東方智。而且東方智扼守溝通南北的關口,即扼住東方幫的咽喉,又鄰近軍事重地的太倉,朝廷可以隨時舉兵,若然他是內應,要東方幫覆亡,簡直易如反掌。但是東方四兄弟向來以仁義見稱,況且幾號大人物名滿天下,豈會是東方皓般的無恥小輩?但是東方皓身為東方仁的長子,竟是卑鄙小人,還有甚麼不可能?
她終究放心不來,趁着張復光熟睡時,返回錦衣衛的休息之處。可是她亦不敢輕舉妄動,步步為營地靠近,見一人專注察看四周,很容易發覺自己,於是迅雷不及掩耳,拿出銀針,抹上麻藥,冷不提防地從後偷襲,只聽見「噗」的一聲,那名錦衣衛便倒地,可是同時驚醒其餘三人。她立時再發三枝,又使三人倒地。
當日她夜闖揚州知府的寶庫,也是用此計策。
她戴起紅面紗,提起「霧濃」,駕起輕功,無聲無色地飄到四人身旁,四人已毫無知覺。她心想信函定在官職最高的千戶大人手中,於是先搜索千戶的衣物,然而終究不獲。然而從後突然傳來「唰」的一聲,回身之際,倒地的千戶大人已抓住自己的手臂,她暗叫不妙,忙使一門點穴功夫。
可是該千戶亦略通武功,不至於一招不敵,其餘三名錦衣衛亦已拔出倭刀,喝道:「來者何人,竟敢偷襲錦衣衛!」千戶又道:「還講甚麼廢話,還不拿她下來?」三名錦衣衛倭刀即至,紅葉拿起劍鞘一擋,自責不聽張復光的吩咐。
(待續)
嘻~~
看了這麼久還是看不出張復光的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