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3-24 20:18:28

《蝶戀殘花》第三十八回 猜謎(下)

第三十八回 猜謎(下)

  臘月已至,劍舞門門人終於齊集總壇,連同總壇七人在內,共有五十二人。她們大多是一、二十餘歲的小姑娘,只有十位左右是三十歲以上。非入室弟子在嫁人之前,必須得門主除去弟子稱號,起誓一生守住劍舞門的秘密,卻不用廢去武功;唯有入室弟子是將來門主之選,得傳門中的高深武學,所以出嫁之時,得要廢去武功,免得本門絕學洩給外人。

  劍舞門上下共花了數天,終於收拾殘局。總壇布置回復當初,還新畫和裝裱祖師畫像,再造歷代門主神主牌。這下子功夫雖然快便,但是眾人清洗血污的心情,又是如何沉重。

  公孫玲召集所有人到大堂,帶領所有弟子向祖師娘娘上香,三跪九拜,然後宣讀祭文,再上香和跪拜,使眾人如釋重負,心安理得,遂說:「蒙得祖師娘娘庇祐,內奸已除,可是本門元氣大傷,痛失半數子弟,不得已召回所有弟子,為防孤身在外,易受奸人陷害。而且本座要觀察你們的言行武功,日後再選二人,填補入室弟子之缺。」

  紅葉拿住「霧濃」,心情煞是複雜。他聽得有人補闕入室弟子,隨即憶及芍藥與裴衡遠走漠北,想起東方幫和楊再惜的淒涼,連想起韓太白與紫薇的愛恨,連想起無香和小小逃出生天,連想起李回春和張復光的救命之恩……

  「啊,楊再惜還在等韓太白!」她倏然記得楊再惜腹中塊肉,乃是韓太白的骨肉。然而裴衡已經前往漠北,韓太白又已殉情,楊再惜只是白等。她待祭事完畢,私下跟公孫玲說:「師父,韓太白有一遺孀和遺腹,弟子可否前往通知死訊,好讓有人拜祭韓氏祖墳。」公孫玲首肯,道:「也好,本座亦不想韓燕成無主孤魂,但是切記不可洩露紫薇之事。」

  紅葉答允一聲,遂駕起輕功,獨闖東方客棧。她認得客棧格局,很快找到楊再惜所處,恰巧她獨自留在房中,於是冒昧闖進。

  楊再惜認得紅葉,帶幾分驚訝,小心翼翼地緊閉門窗,說:「紅葉姑娘忽然來訪,難道有太白消息?裴公子已經失蹤兩月,很久沒有收到他消息。」她挺住大肚子,提起韓太白即冷靜不來,全身顫慄。紅葉瞧得一陣心酸,唯有硬起心腸,道:「韓太白已經往生了。」楊再惜慢慢張開嘴巴,眼鼻又縮又張,費盡力氣,才咬住下唇,眼眶盛滿淚水,凝視紅葉的臉。

  紅葉搭住對方的手,說:「你懷有韓家骨肉,定要好好養育孩兒……」

  楊再惜禁不住闔眼,淚水淌淌劃過臉腮,點點滴在厚袍子,不住搖首,嗚咽着,抽噎着,終道:「孩兒還沒出生,夫君已埋黃土,一個女子,無親無故,還可以活得好麼……」她遂脫開紅葉的手,走到房外,其時下大雨,天井院落一片白濛濛,寒風冷得刺進心。她心想自己用盡方法,哀求也好、要脅也好,拜託外人找尋愛郎,每天等候,豈知等來一個噩耗,不禁想起姐姐的話,淒道:「比翼鳥、連理枝,天堂地獄臨滿目,唯獨不見在人間……」紅葉雖知此話庸俗,但是忽有同感,心痛一下。

  「紅葉,今日一來,所為何事?」東方智待楊再惜回去房間,才徐徐步至,說:「劍舞門已經尋出內奸嗎?」

  紅葉慌忙行禮,作揖道:「晚輩紅葉參見四爺。劍舞門已經無事,今日只為通知楊姑娘,韓太白已經離世。」但見東方智略帶憔悴,無再昔日瀟灑。

  東方智「啊」的一聲,道:「原來如此。放心,楊姑娘是衡兒帶來的客人,老夫會多加照顧。然而衡兒失蹤多日,實教人擔心。對了,你有衡兒消息嗎?」紅葉答道:「抱歉,晚輩只是奉命傳話。」東方智沉吟片刻,說:「不知道也不要緊,可是風聲越來越緊,朝廷已經派兵加駐太倉,恐怕錦衣衛亦遍佈五府,決定與幫會爭利。」

  紅葉不諳國事,但是曾聞太倉乃朝廷於蘇松常鎮四府的駐兵之處,錦衣衛則奉密旨執法,遍佈各地。然而倭寇歸順之後,江南亂事少,反之東北戰事無日無之,大軍早已盡派東北。如今兵力集於江南,實為非常之事,除非江南有大患。但是今日收穫不差,又沒有民變的傳言,朝廷怎會有此怪舉呢?她遂說:「請恕紅葉多事,東方皓有否招出甚麼?」東方智道:「你來得正好,老夫正愁無法通知劍舞門。皓兒已經招出,朝廷認為江南幫會太盛,又常與朝廷對抗。再者我們身負武功,他們更視我們為大忌,因此連番生事,要剿滅江湖勢力。」紅葉隨即想起師父和張復光等人的話,遂說:「此事我們亦有所聽聞,只是不知朝廷已有舉動。」

  東方智長嘆一聲,說:「如今二哥已回淮安戒備,看住朝廷舉動,應生鎮守揚州,隆兒則返回杭州作後援,總算保住命脈。可是應天、松江無人掌舵,幸好向來與當地的幫會有交情,還不至於荒廢幫務。只是萬料不到皓兒背叛幫會,殺害炎兒和高吳二老,實在愧對大哥……」

  紅葉沉思一會,記得紫薇與東方皓的勾結,可是想起公孫玲的禁令,又不好詳情。倏然,她想知道東方仁的事蹟,問道:「紅葉資歷淺,不知貴幫老幫主的事跡……」

  東方智苦笑道:「大哥武功蓋世、智冠天下、忠肝義膽,少林方丈、武當掌門道長、上一代公孫門主、揚州韓氏長子等成名人物,都讓他三分,華山、峨嵋等更是對他恭敬有嘉。後來我們兄弟創立的東方幫,廣惠百姓,又不得失朝廷,有誰不願加入幫會?可是我們並非只為名利,選人任人皆看德行賢能,『日自東方無小人』,並非徒具虛名。」可是他想起東方皓,又難抵窒礙。

  紅葉道:「東方幫曾與朝廷交好?」

  東方智答道:「對。東方幫初發之時,適逢張大人、張首輔、張居正當政。張大人與大哥是八拜之交,大人推行新政,東方幫立於財賦重地的江南,大哥自然鼎力支持,所以東方幫大盛,實是盡得天時、地利、人和。然而張大人死後遭到清算,大哥早逝,特別張誠等惡宦從中作梗,幫會與朝廷日漸交惡。申大人申時行歸里後,朝廷盡是一群無遠見之士,皇上又任由太監搜刮民財、橫徵暴斂,東方幫為民請命,自然與朝廷結下不少樑子。」

  紅葉大概瞭解格局,說:「東方幫勢力龐大,可是朝廷強加叛逆之罪,誰也難以倖免吧。」

  東方智說:「朝廷對付東方幫當然是輕而易舉,不過要剿滅所有幫會和門派,則絕非易事,故此一直以來均不敢輕舉妄動。再者看來他們行事秘密,老夫猜想皇上不知此事,多為宦官暗中所作。如果有人入京面聖,說不得有轉圜餘地。但是問題在於皇上不上朝,東方幫又無貴人在宮中。除非我等私闖禁中,直訴詳情。然而宮中高手如雲,光是二十四衙門,己不知暗藏幾多好手,除非大哥在世,或是劍舞門……」

  紅葉領略其意。她知道江湖之中,要數輕功大家,定是劍舞門為至大宗。劍舞門中,又以門主和入室弟子的輕功最好,只是她不知道自己的輕功,已是天下第一,遂說:「紅葉定向師父稟告此事,時候不早,四爺保重。」

 

  紅葉返回總壇,途中回味東方智的說話,心想他口中的張居正、東方仁和申時行均是大好人。她見過申時行,確是耐人尋味的大宗師,卻未曾見過更優越的前二者,實在難以想像有人的武功,可比東方禮和公孫玲還要高,連少林和武當等武林大派的高手亦敬幾分。至於張居正當政時,她還是未啟蒙的小孩子,但人人稱頌,便道張居正多半是個好官。

  紅葉回到總壇,向師父複述朝廷舉動。公孫玲聽畢,遂召集師姐和入室弟子,說:「劍舞門向來不沾俗事,但是此事關係到百姓和門派基業,我們便不得袖手旁觀了。」

  鶯師伯搖首嘆道:「師妹,宮中有東廠暗伏的閹人好手,又有錦衣衛的一等殺手,要覲見成功之餘,又要全身而退,實在難過登天!你是一門之主,數輕功高手,當是以你為尊。但是身為門主,不可以輕易犯險。至於芍藥和紅葉的輕功亦不錯,可是武功仍有不足,無香又差一點了。」公孫玲點頭同意,又說:「皇上不認識我們,口講無憑,況且天子眼中,我們所述只是婦人之見,實則無補於事。」芍藥遂說:「即是我們缺一道藥引?」公孫玲和鶯師伯均自點頭。

  無香說:「這要找既是皇上信任、既是信任我們,又要輕功了得、武功高強的人?」芍藥說:「要是覓得皇上信任的人,我們數人一同護送,多半足以全身而退。」鶯師伯道:「我的武功雖然不如你們,但已遲暮之年,護送此等危險之事,非我莫屬。只要找到人選,我賠了老命,也要送他到皇上面前!可惜,可惜皇上敬畏的人都已離世了!」

  紅葉脫口而出,道:「張居正和東方仁?」

  鶯師伯「哦」的一聲,說:「如果此二人在世,就不至於天下大亂了。」
   
  公孫玲卻在眾人離去之時,帶同紅葉出門,去小屋找李回春。

  然而二人來到小屋時,只見張復光撫琴,卻不見李回春。公孫玲問道:「請問李先生身在何處?」張復光按住琴絃,生了一陣柔和的餘音,才起身說道:「他去了採藥,半天才回。請問門主到來,所為何事?在下代為轉告。」公孫玲說:「關乎江湖興亡,刻不容緩。」張復光見公孫玲有所隱瞞,於是徐徐點頭,又撫琴起來。紅葉說:「復光,李神醫在何處採藥?」張復光只道:「不知道。」

  公孫玲不願花費心神,但是張復光明知自己身分,仍然泰然自若,料想不是簡單人物,便說:「張公子與李先生交篤至深,定是成名人物。公孫玲長居深室,孤陋寡聞,願聞其詳。」張復光道:「小小人物,何有事跡可言?」公孫玲越是不信,細看張復光撫琴手勢,輕柔如羽下,竄勁如箭弦,細想之下,嚴色道:「好一手『蘭風十八勢』。」似是武功的名字,紅葉聽了亦不禁好奇。

  然而張復光笑而不語。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