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辭讓（上）

　　十一月，蘇州竟然下起初雪，天寒地凍，村民若無要事，都留在家中生爐火，人多了亦自然生暖。

　　紅葉和無香閒來無事，靠李回春送來的材料，做了一道餛飩湯，一盤一盤熱呼呼的送給各戶，村民都說：「阿光命真好，娶了兩個好妻子！」無香知道對方無惡意，只是確實容易令人誤會，通常都佯裝生氣道：「別胡說！」紅葉則低頭不語，羞羞怯怯。

　　紅葉送湯到陳媽家前，陳媽說：「你們又長得好，又懂禮數，將來定大富大貴。」她生了第三胎，不過一旬，是個白白胖胖的男丁，人人說他將來好福氣。紅葉一笑置之。陳媽又拉住紅葉，低聲說：「欸，你妹妹是否也喜歡阿光？」紅葉忙道：「當然不是，不要誤會呢！」

　　陳媽點點頭，抓住紅葉的手，在耳邊道：「當女人，還是小心眼好。不要然阿光這裡一個老婆，那裡一個老婆，又那裡又一個老婆，可慘了……」紅葉不知該哭該笑，只道：「復光喜歡如何，就如何吧。」陳媽立時聳起背，輕輕拍打一下紅葉，罵道：「天哪！」

　　二人回到小屋，關起門戶，囑託張復光照顧小小，然後便偷偷躍出窗外，往其他農村和鄉鎮查探同門的下落。

　　然而她們搜尋半月，還是沒半點消息，唯一未搜之處，只有府城。

　　她們自知引人注目，要趁入黑時候，才偷偷越過城牆進城，前往傳送消息的門生的小屋。可是依無香所說，自從三位傳送者死後，師父為免再損人命，沒有再找弟子補上，因此小屋理應空置。她們進入屋內，見裡外都燒得七零八落，稍為碰到殘骸便要倒塌，多半是此地鬧過火劫和兇殺，不容易再覓新主，由此荒廢。她們亦心想同門行事小心，不會容身於舊地，讓人輕易猜到。

　　無香說：「四師姐，既然師父她們不在這裡，豈非要逐家逐戶搜查？府城這麼大，我們分頭行事？」紅葉點頭道：「你去城東，我去城西，日出前回到這裡。」無香答應一句，立時向東面奔去。城東屬長洲縣，與城西吳縣同管府城，但繁榮不及城西，亦不像城西般夜夜笙歌；無香行動，便不容易露出馬腳。

　　紅葉在城西搜了數條陋巷，走到東方客棧，心想不見張復光提起裴衡，不知他有否新消息，於是闖入東方客棧。她的輕功比無香好得多，無人發覺。可是她不知道裴衡居處，好不容易才發現常有下人出入一個小院，不像給客用，於是着手調查。恰巧讓她看見裴衡，與一名女子步向庭園，立時心往下沉，心想：「師姐身陷險境，他竟與其他女子相好？而且……而且女子已有身孕？慢着，難不成女子是韓太白的未婚妻子……」她不睹其人，都不會想起這號人物，細想之下才記得名字叫楊再惜，可是還沒確認身分，暫時靜觀而已。

　　楊再惜摸着肚子，折了鋪上雪花的綠葉，幽幽道：「孩子快出生，始終不見太白。」

　　紅葉聽見，總算肯定此人來歷，卻心沉一沉。

　　裴衡道：「聽友人所言，韓太白還在生，只是不知去向，你別擔心。」楊再惜道：「裴公子對再惜照顧有嘉，自當不敢催請，只是一日不見太白，始終難以安樂。對了，還沒有牡丹姑娘的消息嗎？」裴衡搖首，苦笑道：「我每晚回去城外別居，始終不見。待會再去，恐怕又是白走一趟。」

　　楊再惜折了一枝樹枝，道：「花須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然後將枯枝交給裴衡；他嗅一下，卻甚麼也嗅不到。楊再惜取回枯枝，嗅一下，說：「公子始終是惜花之人，凡枝俗葉，非你所願。」裴衡又道：「只怕花不惜我。」

　　紅葉聽得心酸，自道：「然而世上百花，你又惜得多少？」

　　兩人散步一會，裴衡道：「我要出門，你回去休息。近來不住下雪，要小心身子，養好胎兒。」說罷便獨留楊再惜於園林，從偏門外出。紅葉偷偷尾隨，見他偷偷摸摸地到城外，才騎馬飛馳。

　　紅葉施起輕功，聽風辨聲，加上這馬步程不快，卒之跟蹤到裴衡的別居，亦無謂隱藏，現身於門前，道：「裴公子，這裡是你的別居嗎？」

　　裴衡吃了一驚，說：「紅葉姑娘何時跟蹤在下？」紅葉說：「紅葉路經東方客棧，恰巧遇見公子鬼祟出城……」裴衡沉吟一會，說：「看來大家也沒有牡丹消息。都大半月了，牡丹還是沒有現身，恐怕以後都不來了。你走吧，我與劍舞門再無瓜葛。」紅葉無言以對，只得離去。

　　然而紅葉已不是以往般單純，觸覺已敏銳不少，心想裴衡如此決絕，又與楊再惜對話時的眼神和動靜有異，似乎並非他口中所說，與劍舞門再無瓜葛，於是埋伏在附近的大樹上。

　　果然，讓她等到事變，卻心想：「這下子敏銳，好像哪裡學回來。」

　　牡丹提着包袱和長劍，駕着輕功來到別居，立見裴衡出門抱住她，說：「牡丹，剛才紅葉到來，幸好我打發她走了。」牡丹吃驚地說：「真的嗎？你的行蹤已經敗露，我們還是快點離開吧！」裴衡點點頭，便牽着牡丹的手，登上馬鞍。可是走了不出數步，紅葉已在攔在面前。

　　紅葉瞧見牡丹的劍，只是普通的長劍，劍鞘是黑色，劍柄貼上俗氣的金箔，便說：「師姐，你要背棄劍舞門嗎？」

　　牡丹微微舉起右手，道：「紅葉，我已經歸還寶劍，不再是你的師姐，更不是劍舞門弟子。我不要再當牡丹，只想當一朵野花，就像這把普通的劍。」

　　紅葉早料有此一天，卻不料門派危難之時，師姐竟然離棄門派，只顧與情郎高飛遠走。她不明白，為何在師姐眼中，養育自己的恩師和門派，活了十多年的地方，竟然不及新來一人；跟隨一個害自己犯了大戒的人，而且此人本不屬於她。

　　牡丹避開紅葉眼神，說：「紅葉，師父和師姐妹等已經回去總壇，入口改在東面三里，三叉樹口。如今劍舞門元氣大傷，你要好好守護……」

　　紅葉茫茫地說：「師姐，你武功高、心腸好，師父對你又信任有嘉，可否多留些日子，直至解決劍舞門的事？紅葉敢當天發哲，不會把事情透露給別人半句。」

　　牡丹抽噎一下，飛來捉住紅葉的手，說：「不，師叔伯都以為我已死，師父就是趁這機會，讓我離開劍舞門，否則將來鬧大事情，問罪起來，我會更慘。衡和我去大漠，永遠不回中原，更不會回來江南，你我不會再見，你要保重，知道嗎？」

　　紅葉忽然點向牡丹的膻中穴，但是牡丹輕輕翻手便撥開，怔目說道：「紅葉，怎麼了？」紅葉垂手後退，說：「紅葉沒用，留不住師姐，只盼師姐得到幸福。裴公子，拜託好好照顧師姐。」牡丹捧住紅葉的臉，說：「傻孩子，此事與你無關，全是師姐的錯，你不要再自責。師父還很關心你，你還是回去幫師父處理幫務，讓劍舞門重新振作吧。」

　　「牡丹，時候不早了。」裴衡推馬走前，讓牡丹登上馬背，向紅葉說：「謝紅葉姑娘玉成好事，在下定會好好照顧牡丹。」

　　紅葉又道：「東方幫亦遭大變，難道裴公子不擔心？」

　　裴衡沒有絲毫猶疑，道：「如今我心裡只有牡丹，其他事情都不重要了。」

　　紅葉與牡丹對看一眼，慘慘戚戚，目送二人離去。

　　她回去蘇州城內，跟無香集合後，說：「師父她們已回去總壇，我們也回去吧。」無香見紅葉心有顧慮，便說：「師父她們出了甚麼意外？」紅葉只淡淡說道：「別問了，回去自然知道，我們趕快上路吧。」無香也就不問。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