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2-16 18:53:35

《蝶戀殘花》第二十八回  燒骨(下)

第二十八回  燒骨(下)

  眾人轉至東方宅的內堂商議,還派人守在門外三丈,以免有人前來偷聽。

  上席是東方義、智,左席是東方隆和裴衡,右席是劍舞門四人,恰巧裴衡和牡丹相對而坐。東方義還在盛怒,目眦皆裂的氣道:「衡兒,還不命人喚來應生?如今幫會危急存亡之際,誰也不容缺席!」裴衡領命而去,又想起東方炎稍有提及關於三爺與公孫玲的往事。

  不久,應生進來,合什鞠躬,然後坐在次席,對面是公孫玲,東方隆退至三席,裴衡則坐在四席,與紅葉相對。

  東方智說:「公孫門主,剛才幾個後輩失禮,請別見怪。」

  公孫玲客氣地說:「四爺不必介懷,亦請二爺節哀順變。貴幫遭逢大變,劍舞門還在騷擾,才是失禮至極。可是本座得到消息,猜想門下有弟子勾結外人,引起早前幾宗命案,禍連三爺犧牲。唯今東方皓嫌疑最大,希望諸位嚴加追查。至於劣徒牡丹,以及裴衡公子的瓜葛……」裴衡即嚴色說道:「公孫門主,在下不懂得甚麼拂指劍,亦不認識牡丹姑娘,請別再誤會。」

  公孫玲續道:「無香,你見過裴衡公子用拂指劍,對嗎?」無香知道害了大師姐,支支吾吾,卻不敢否認。

  東方智插話道:「公孫門主,衡兒資質愚鈍,拂指劍這等高深武功,絕對學不來。也許是招式相似,才引起令徒誤會。而且說二人有關連,也要提出些證據。有人見過二人接觸嗎?」公孫玲苦笑道:「假若本座有人證,就不必查問了。雖然裴公子否認,但是牡丹還沒有回答為師。你是否認識裴公子。」

  牡丹好生為難,只得默默點頭,裴衡即心痛一下。

  無香急道:「師父,雖然大師姐與裴公子相識,可是不一定熟悉,大師姐亦不可能出賣門派的!說不定、說不定……」她本想說自己錯看裴衡招數,可是無法容許自己撒謊。

  牡丹不想再糾纏,難為了誰,遂說:「師父,徒兒確有指點過裴公子武功,授了拂指劍其中幾招。」公孫玲只等徒兒親口承認,又說:「原因?」牡丹又只得苦了臉,所有難言之隱,已經昭然若揭。紅葉和無香瞧見師父步步進逼,當然心痛,亦期盼裴衡會講些適當的話,讓師姐平安無事。

  然而裴衡豈會不知自己重要?又豈會不想坦然承認二人相愛?只是他不明白和不知道某些事情:何以二人經已交合,牡丹還有守宮砂呢?牡丹是否願意放下身分,坦然承認呢?他不希望以一己私慾,破壞牡丹前程;又心想既然自己不忍心,就讓牡丹親自決定。只是他還不知道一事,原來牡丹在等待他的幫忙;只要他承認,她便放棄所有。

  結果,雙方各自等待。

  無香跪在師父面前,哭道:「師父,四師姐已經……若然大師姐也……劍舞門會成怎樣子?師父不是講過,劍舞門遭逢大劫嗎?大師姐絕不是內鬼,既然守宮砂還在,就不要再逼迫她吧!求求師父開恩……」紅葉憂心忡忡,依樣葫蘆地跪在無香身旁,同時叩首。牡丹忍淚扶住二人,二人卻誓死不起。

  此時,應生忽道:「佛祖西往無世尊,孔子歿後誰至聖。老子五千傳後世,人人自撰道德經。」然後合什躬身,離堂退席。

  公孫玲望着褐衣消失,恍一恍神,才說:「牡丹、無香,我們回去總壇。二爺、四爺,本座回去追查內奸,若然內奸與貴幫有關,自當奉上消息。此外,朝廷蠢蠢欲動,說不定與東方皓和內奸有關,請多加注意。告辭。」公孫玲等對方道別,率先離去;無香向紅葉祝福一句,便緊隨在後;牡丹看一眼裴衡,才黯然離去,那對怨眼,又教裴衡愧疚。

  東方智見紅葉留下,說:「紅葉姑娘不從尊師回去?」

  紅葉望一下裴衡,想一下牡丹,記起兩人話語,忽然明白箇中玄機,便躬身道:「紅葉已非劍舞門弟子,不過還有事要辦,要先行告辭。各位前輩,請保重。」然後跨過門檻,飄然離去,想着師姐與裴衡的孽緣。

  那片下唇,快要皮破血流了。

 

  紅葉回到那幾家農戶,已經夜深,飄血慢慢踱步,微微嘶叫,好不嬌嗲地挨近她。她嫣然一笑,騎上馬背,抱住馬頸,摸着柔軟的白晳鬃毛,閉目養神。其時小屋內傳出一陣琴聲,是張復光自譜的「晚霞」,是一首安眠曲,教人忘卻白天勞苦,融入寂靜的黑夜,可是紅葉還沒有睡,琴聲已經停止。

  張復光挑着燈籠,拿着一碗熱穀粥,笑道:「好不容易才討來的。」紅葉喝了一口,甜甜笑說:「討甚麼,是你煮吧?」張復光又道:「那幾把穀好不容易從鄰家討來。」

  紅葉喝完穀粥,將燈籠掛在屋簷的小鐵勾,兩人並肩坐在門外,聽着夜雀唱歌,乘着夜風爽氣,然而她老是苦臉沉思,不施微笑。

  張復光瞧見對方淚眼汪汪,道:「今天如何?」

  紅葉回過神來,便道出今日所遇,最後嘆道:「大師姐保住貞操,師父不會嚴懲,可是……」張復光道:「別人私事,我們不便插手。而且目前首要,是找出內奸,以免再有人受害。」

  「復光,我已有頭緒,可是假若向師父提出,不單會害了這位師姐,還會連害了另外兩位。」紅葉話語淒楚。

  張復光道:「我們可以自行查探,假若勸而不善,才報告公孫門主。而且她必須回去劍舞門,我們可暫居此地,比毫無線索地搜尋更佳。」

  對方言之有理,紅葉自然贊成。

  張復光說:「假若她與東方皓有關連,意即她想殺害你。你有信心,武功勝過她嗎?」紅葉則心想,也許韓太白姦污自己,也是這師姐策劃,只是她的武功確是比不上對方,只道:「假若有『無影』在手,還有一線生機。可是沒有它,光是兵器已經比不上,武功則相差更遠。」張復光道:「你可以去借,你的師姐妹定會幫忙。」

  紅葉嚇得面紅耳赤,急道:「不行!門派信物,絕不可以落在他人之手,不可以害無香違反門規!」張復光想了想,又說:「不能借劍,就借人;牡丹遭人監視,但無香該是活動自如,邀她幫忙,二人聯手,該有勝算,如此不會觸犯門規吧。」紅葉明白對方不無道理,可是對付師姐危險重重,即使二人聯手,亦不見得能與對方平分秋色,更莫說穩操勝券了。

  張復光見紅葉舉棋不定,把心一橫,道:「沒有把握,不如通知公孫門主。」紅葉忙道:「不行……復光,你人面廣,定懂得些鑄劍師父,只要有一口軟劍在手,紅葉該能撐住。」她見對方當時能藉着社友,取得東方禮一案的情報,要找個普普通通的鑄劍師,該不會太難,自己又不是求神兵利器。
張復光嘆道:「早說過,別逞一時之快。」

  次晨,張復光帶同紅葉到城東十里,小路上一家小客店。小路行人較少,生意不興隆,通常只有幾個客人,現在更是空無一人。店主見到二人,立時熱情招呼,特別望着紅葉,揉手笑道:「客倌,要吃甚麼菜?小的一堆拿手小菜,古法香妃雞、五珍釀魚肚!」

  張復光偷偷現一塊玉牌,笑道:「來一道紅燒骨。」店主立時回過神來,笑着退下,跟在路邊煮食的廚子講了幾話,便回來說:「客倌,怎燒?」張復光皺起眉頭,摸一下下巴,說道:「嗯,用貨當然要最上等,不必計較價目,只要緊記要軟一點,又韌一點。」店主又笑着退下,跟廚子交代張復光的要求,便繼續招徠路人。反觀廚子放下廚具,去到內裡,好一陣子也沒出來。

  紅葉滿心好奇,低聲問道:「復光,剛才你們用暗語?」張復光在紅葉耳邊說:「玉牌是信物,紅燒是打造,骨是劍。當然不是現叫現造,只是等它開鋒。」紅葉吱一聲笑出來,又道:「還有甚麼暗語?」張復光又說:「讓你猜一下,紅燒腿是甚麼?」紅葉想了想,說:「是刀?」張復光笑道:「是豬。」紅葉立時漲紅了臉,又生氣、又偷笑。心想對方除了辦正事的嚴肅面,也有言談輕鬆一面。
兩個時辰後,真正的紅燒骨都吃了兩排,店主終於過來,笑道:「兩位要過夜吧?請到房去!」

  二人跟住店主帶領,去到二樓的房間。他們打開門戶,便見一把劍放在桌上,張復光趁着紅葉試劍,低聲說:「先賒帳,等老爺來付清。」店主又說:「好了,你們的生意,咱的做得最安心!不阻礙你們,小的先走!」

  紅葉舞起軟劍,聽其嗡嗡之聲,便知是難得的利器。她舞了幾招拂指劍,見劍身晃動極快、銀花燦爛,以她的見識,世上軟劍,只有「無影」勝過這口。她看見黝黑的劍柄,雕有兩字,可是她看不明白,問道:「這是?」

  張復光看一看,說:「是劍名,雕篆字。此劍名『落梅』,不錯吧?」

  紅葉喜道:「是太好了……這裡的工匠真厲害,定是世外高人呢。」心想張復光明明只是書生,當初以為只得到些普通貨色,想不到他竟然識得鑄劍大師,霎時想借看一下玉牌,知道他的真正來歷。但當她想起三位師姐,又失去這份閒情逸致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