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戀殘花》第二十四回 徬徨(下)
第二十四回 徬徨(下)
張復光才出城門,登上飄血馬背,卻見十餘騎奔出城門,全是官兵裝束,帶着刀劍弓箭,但是帶頭的並非將領,而是個平民。他卻奇怪,何以一個平民怎會騎上官馬呢?想必是官兵化裝,或是告密之徒,而且甚為眼熟。他再三回想,記得是客棧小二,猜想一隊人是為捉拿紅葉,於是起勁鞭馬。
飄血起勁奔跑,一下子已經超越官兵。
副將感到不對勁,喝道:「前面的人,快停!」張復光頭也不回,繼續狂奔,一下子走前數十步。副將立時舉手即說:「備箭、留活、發!」三箭脫弦而出,飛向馬兒屁股。
張復光早料此着,踢一下右馬腰,飄血立時向右跳躍,恰好避過三箭;踢一下左馬腰,又避開三箭。幸好南方兵非精於騎射,來箭不強不快。然而副將乘着飄血左右閃避,趨近至落後幾步,拔起小刀,意欲擲出。張復光撇頭瞥見,及時雙腳夾住馬屁股,飄血受驚後踢,踢中後者馬頸,教副將人仰馬翻,幾乎被馬身壓死。張復光隨即伏身推馬,叱喝一聲,避開箭矢,撇下追下,暗道:「如此一亂,回去蘇州更好。」
他騎馬衝進客棧,直奔內院客房,鬧得天翻地覆,見紅葉便說:「上!」紅葉從房內見張復光一臉肅真,也不起疑問,立時取過古琴,登上馬背,飄血便飛奔向南。
紅葉見無人追來,才問道:「怎麼要跑?」張復光說:「官府認得你是奪寶之人,要來抓人,揚州容不下我倆了。再者我查得韓家上下皆亡,只有韓太白和其餘兩人在逃,我們留在揚州也沒用,還是馬上回去蘇州,找人幫忙。」紅葉聞見消息,心痛一下,皆因劍舞門門生,又死一人;又心想韓太白再忤逆,也不是極惡之徒,不會殺害親人,兇手恐怕另有一人;也許殺害其餘三名門生,亦不是他。然而,又會是誰?
天,又下起大雨。
他們連夜披蓑冒雨,趕回蘇州,又馬不停蹄,前往太湖。紅葉重遊故地,看着無際的湖水,難掩感慨。
張復光不提不問,專注騎馬,最終到申時行的「申酉山莊」。他拍一下飄血屁股,任由畜牲在附近吃草,自己則領着紅葉,敲響銅鑼。紅葉雖然長居劍舞門總壇,但是太湖附近,是其練習輕功之地,亦從師父口中得知,「申酉山莊」的主人是前任內閣首輔,後歸還故鄉蘇州,建莊造園,隱居山林。
紅葉道:「山莊主人,就是接濟你的那位世叔?」
張復光再敲銅鑼,說:「接濟我的世叔另有其人,這位申時行先生,是我世叔的朋友,也就是我的申世叔。四年前得世叔介紹,向申世叔領教些學問,閒時也來訪,與他的孫兒玩樂,順道教些學問。」
紅葉瞧張復光言語輕鬆,說不上對申時行無禮,亦談不上尊敬,初以為他不知道申時行大有來頭,然而細想之下,他見識比自己還多,又怎會不知呢?他足與申時行稱為世叔姪,來頭定不小。霎時間,她竟想再問張復光的過去,也想知道世叔是何許人。
其時,一位老僕前來接客,說:「張公子,很久不見,還帶來朋友嗎?」張復光作個揖,道:「劉伯父猜對了。在下與友人有要事拜見申伯伯,事關重大,請代為引路。」老僕笑道:「小人只是個僕人,請公子不要再稱小人為伯父了。老爺剛好賞完曲,正在品茗看竹,小人帶兩位到『寧心齋』。」
三人去到中院,紅葉心裡讚嘆樓房長廊布置,契合天空山水,又合人和,一代蘇州文豪,果然不同凡響。他們走至中院中間,右方有一條廊道,穿過一扇木門,便是小片地方,有一座小木齋,四周種了竹子,除了木門,不見外物,又一別有洞天。老僕遂說:「老爺,張公子與朋友來訪,小人先行告退。」齋內傳出人聲:「復光,帶朋友進來吧。」張復光和紅葉即鞠躬作禮,小心奕奕地登上三步階梯,脫掉鞋子,走進小齋之內。
小齋十分簡陋,只有一張茶几,几上有一套茶具,壁上掛了一幅太湖圖,然後三面是門,別無他物。申時行倒了兩杯茶,交給跪坐的二人,說:「復光,這位姑娘是?」張復光說:「她叫紅葉,復光偶然交上的朋友。」紅葉磕頭說道:「小女子紅葉,拜見申老爺。」申時行笑道:「免禮、免禮。老夫只是閒官,你們不必拘謹。復光確是孝順,有空便來探望這世叔。」
張復光陪笑道:「實不相瞞,復光今次到來,是有事相求,希望申伯伯能夠幫忙。近日蘇州發生大命案,東方禮被指連環殺人,可是證據不明不白,似是官府誣陷。依復光愚見,此事牽涉到朝廷與江湖幫會的鬥爭,更會影響國本,因此請求申伯伯出山,向朝廷說明得失。」申時行喝一口茶,說:「復光,凡事要量力而為,強出頭只會招禍。」他如此一說,已是表明不會插手了。
紅葉怦怦磕頭,求道:「爺爺是個英雄,定是受小人陷害,非救不可……」申時行瞟看紅葉一眼,說:「你稱東方禮為爺爺,難道你是東方幫的人?」紅葉搖首道:「紅葉與東方幫無關,不過爺爺像是我的乾爺爺,很照顧紅葉……」張復光示意紅葉住口,又說:「申伯伯,復光從來沒有煩勞你家,但是今次非靠申伯伯幫忙不可了。」
申時行又喝一口茶,心靜一會,才說:「復光,老夫在朝廷已無權無勢,可是連東方幫都不出手救人,你認為事情如此簡單嗎?」張復光說:「復光當然知道,東方幫不劫獄,是避免朝廷有口實鏟除幫會,亦深知除非有實證可洗脫罪名,否則東方禮必須受死,只是姪兒受朋友所託,唯有盡力幫忙。」申時行遂走到門邊,說:「復光,老夫結交過很多人,然而稱上知己,又有多少?東方禮是我的知交,雖然多年不見,但念在故情,豈有不救之理?然而他執意要死,我亦不好出手,這些顯淺道理,你明白的。好了,咱們世叔姪向來猶如親人,別為此事傷和氣吧。」張復光躬身說:「復光明白,今日一來,只是盡力而為。申伯伯不願出山,復光也不忍勉強。」
張復光一言放棄,使紅葉失望至極,可是對方陪伴自己連日趕路,多番請求世交,她實在無法要求更多,只好不斷自責。她想起自己沒有完成任務,還招惹韓太白,壞了劍舞門門風,愧對於歷代祖師;又引起王猛等人的命案,間接害了東方禮含冤下牢;依張復光之言,更可能禍及江湖和百姓。
天下百禍,彷彿全由自己引起。
「我們住在這裡幾天,讓你放鬆心情。」張復光體貼安排,紅葉唯有暫時寄情於申酉山莊。
她住了數日,每日與小孩玩樂,或與申伯伯的妻女閒談女道,或聽着張復光的琴音練習內功,或聽着申時行與張復光深談學問玄理。這些日子,她忘卻世間疾苦,直至知道東方禮的死期,才返回塵世。
她後來劫刑場,親睹東方禮自盡,又從東方禮和裴衡得知劍舞門扯上今次命案。而她尊敬的大師姐,原來已違反門規,喪失繼任掌門的條件,甚至將會與己同樣下場,五名入室弟子,即將僅餘三人。與此同時,又感韓太白與劍舞門,似有一重若即若離的關係,因為世上竟有人既懂得韓家劍法、亦懂得拂指劍。
種種困惑,使她進退失據。唯今之計,只有趕回劍舞門。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