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大廳站立著一個偉岸的身影，一頭白髮，頭頂還簪著蓮花冠，右邊望去，還有著像是佛珠的簪子，配著絳紅色的流蘇。手執拂塵，一身玄色道袍，肩後繫著大紅色的披風，頸子有雪白的貂毛為領。全身散發出一股仙氣，氣質非凡。

望著這個人，常默衣感覺到全身的放鬆…怎會如此？身為殺手的他，怎麼能輕易卸下防備？他一方面訝異於此人的能力，一方面也為自己的反應感到懊惱。

「常武訓？」那人轉過頭，意外地，有著與外表不符的俊美臉孔。額央的硃砂痣，一雙白眉，且眉頭有旋，眼睛清澈透人，薄唇勾著淺淺的微笑。

「正是。」常默衣看了他許久，「請坐。」

那人從容不迫的入座，很自動的端起桌子上的酒杯，逕自品嘗了起來。

「嗯…是新疆的葡萄酒。果然香醇，只可惜，這酒杯並不是夜光杯。」他笑道，將不剩三分之一的酒一飲而盡。

「慢慢喝。這酒雖然甘醇，但後勁不容忽視。」常默衣瞟向他見底的酒杯，微微皺眉。他可不想默閣招待一位醉客。更何況…這與命令中的好好『招待』不同。

「多謝關心…其實在下不勝酒力，如果醉倒了，常武訓還得收留我啊！」那人語中帶點頑皮，與正經八百的常默衣形成強烈對比。

「說吧！找我何事？」常默衣直接開門見山道。

「哈！常武訓這話可讓素某我糊塗了！來易水樓，不就只有一個目的嗎？」

常默衣揚眉，略顯吃驚。他是素還真？清香白蓮素還真？！長年習武，令他喜怒不形於色，將驚愕掩飾的很好。

「你要買我的徒弟？」

「沒錯。我在易水樓待了一天，還沒遇到令我滿意的殺手。」

「就這麼確定…我這裡有你想要的？」常默衣冷淡的說，右手執起酒杯。

「有沒有，素某一觀便知。」素還真儒雅笑道，依舊面不改色。

常默衣慢慢啜飲著美酒，一邊看著眼前的『高手』。

「雙龍背，傳我之命，所有弟子立即在校場集合，不得延誤。」

「是！」

常默衣回頭，露出難得的笑容，「校場見。」


不到一盞茶的時間，所有的人都在校場集合完畢，雙龍背依然站在第一個，很是帥氣的賣弄著手中的紅兵黑卒。

常默衣與素還真相繼步入，頓時，吵雜的校場安靜了下來。

「隨你挑。」常默衣說完，悠閒的靠在樑柱上。

素還真輕笑了一聲，隨即以手為劍，輕鬆自在的化出無數道的劍氣，朝著校場內的所有人發去。

見來勢洶洶，劍氣夾帶威力無窮的內力，所到之處，樹木皆被破壞。所有人無不掩頭而逃，只有風隨行與雙龍背聞風不動，無視於眼前的攻擊。

突然，劍氣速度加快，威力也增強，兩人也有所動作。

雙龍背掏出紅兵黑卒，朝無形的劍氣連發數槍，子彈與劍氣在空氣中爆炸，成功的阻止攻勢。

只見越來越多的劍氣往風隨行身上招呼去，雙龍背一副看好戲的樣子，好整以暇的收起愛槍，與師父一起觀戰。

風隨行冷眸一瞇，背後寶劍出鞘，寒光如迅，身形快速移動，配合著劍路，一排輕風吹過，利鋒化作更多的寒星，朝素還真飛去！

呼嘯而過的寒光，素還真漸歛笑意，拂塵輕揮，所有攻勢全部幻滅。

「好！就他！」素還真回頭，對著常默衣說道。再次轉頭，走向已收劍的風隨行。

「功夫不錯，威力十足，速度也快，可惜……心尚待加強。」

風隨行一震，頭也不回的離開。常默衣這才上前，望著素還真始終無害的笑容。

「成交。」常默衣冷笑，對著身後的大鴻臚說道。

大鴻臚勾起肥厚的嘴唇，得意的笑了。「樓主…十分滿意。」

「今晚，夜雨風樓，樓主有請。」

素還真仍是笑容滿面，「在下會如期赴約。」


跟常默衣一行人分開後，素還真獨自在默閣裡散步著。突然，驟雨急降，快的令人措手不及。

「哎！」素還真飛快進入走廊旁的亭子，躲避突如其來的雨。

一進亭子，才發現原來已有人先來了。

風隨行閒適的倚躺在欄杆上，細長的眼眸微瞇，清秀俊逸的臉龐被銀白的長髮遮去大半，右手勾著寶劍，雙腿交疊著，左手支著頭，略為小憩。

細雨交錯，配合著涼風陣陣，確實是令人昏昏欲睡。素還真望著他的臉，有些出神了。如果…這冰山似的表情，若能有一絲笑意，那必定十分好看。

正當他如此想，微風吹起他的白髮，露出另一大半的臉。他毫無防備的淺眠，一向冷冰冰的嘴唇，揚起了好看的弧度。微笑，煞是好看！

素還真看著他的睡顏，許久以前的往事，被勾起……當初，無忌師弟笑容…也是這樣，如此的懾人。天真、脫俗，讓人…無法沾染這清新的花朵…反觀如今的他，雖有半神半聖亦半仙的美稱…孰不知，自己已是一朵沾滿污泥的白蓮──

突然，緊閉的雙眸緩緩睜開，對上了素還真滿是憂愁的眼神。

「有事？」風隨行起身，寶劍倏地滑落。素還真欲替他拾起，沒想到風隨行快了一步，右腳一勾，寶劍被輕拋至已伸出的左手。

「劍，是劍客的第二生命。」意指，誰都不能碰！

「無妨。」素還真笑著，逕自坐下。

風隨行也坐下，但心中卻是波濤洶湧。自己竟讓陌生人離不到五步之遙？這可是殺手最大的破綻！冷眸一掃，素還真仍是毫無懼怕之神色，依舊氣定神閒。這令他感到莫名的光火。這樣子，好像篤定他不會對他不利？這種自信，很少人會有。想必此人在武林中是非常高手吧！

感受到風隨行過於踰矩的注視，素還真不以為意，掀了掀唇，率先笑開。

笑什麼？！風隨行看著眼前大笑的男子，只知他會是他未來的主人，其他一概不知情。但他不解，在易水樓內，行情較好的鐵閣，一向是買主的最愛。而這個人居然到默閣來買。

素還真也不知為什麼，今天大概是自己有生以來，笑最多次的一天。但是看到他，總能讓他有很多不同的感受…像兄弟、像至交。

風隨行再度闔眼，不打算再看著這令人刺眼的笑容。

「你很累嗎？」素還真終於開口，他懷疑…易水樓大概對弟子要求嚴格，訓練肯定是十分累人吧！

睜眼，靜睨他良久，「沒有。」風隨行對他十足的耐心感到無力。

「有事直說。」

素還真依舊笑著，「沒…只是來跟你知會一聲，我即將是你的『主人』。」他刻意強調主人這兩個字，看看他的反應如何。

「是嗎？想必我的價碼很便宜吧？默閣行情一向如此。」自從師父被寒鐵衣陷害後，樓主就再沒見過師父了。相對的，給予默閣的經費與薪俸，也比其他武訓少很多。對此，師父總是無所求，連辯解都懶得了。只要問心無愧，這些身外之物要有何用？能過的下去就好了。

「哈！那是貴樓主不識能人，作為他的師兄，還真有些慚愧。」素還真說道，臉上有著自然的笑容。毫無矯作。

「你是素還真？」日月星三才子大名如雷貫耳，只是沒想到，武林上傳聞的心機深沉、工於心計的素還真，竟是眼前這笑不停的男子。

「為何不猜我是談無慾？」素還真反問。

「我見過他。」風隨行說到談無慾，臉上不禁閃過一絲鄙夷。當初仗著是樓主的二師兄，在樓內擺盡姿態，儼然自己才是這的主人。還以為他的目光會有多高，結果選到的殺手盡是些虛有其表，有勇無謀的粗俗野人。當然，這些皆出自於鐵閣─寒鐵衣的毛遂自薦。

素還真沒忽略這個表情，了然一笑，「既然不服，何不證明給他看？」

「三天後，我們會離開此地。到時，你就有機會了。」

「你不怕我也是虛張聲勢？」風隨行隨口問道。

素還真歛起笑容，第一次，看到了冷漠，「素某識人絕不草率。」

風隨行渾身豁達，眼神第一次…出現了…相惜的表情。

兩人相視而笑，在這亭子待上許久，直到夕陽斜照，玉兔東升…

第一次，他清香白蓮素還真失約了…


＊　＊　＊


金黃的餘暉撒入安靜的書房，素還真自往事的漩渦中醒來，抬頭，依然是寸步不離的他。

不待他開口，風隨行冷然道，「你睡很久了…是身體不舒服嗎？」

冷漠的語氣仍掩不住濃濃的關心，素還真微笑，揮手回答。

「只是……」他站起身，「作了一個很長、很舒服的夢。」

舒服？！風隨行瞪著他。大概只有他，會說作夢很舒服吧！

「續緣要我告訴你，今天在雲塵盦用餐。」風隨行欲言又止，望了望自己。

素還真挑眉，示意他說下去。

「他心情異常的興奮…連君泠也是。」

這一對兄妹該不會又想到什麼鬼點子了吧？自從君泠來了以後，續緣潛在的頑皮因子，被引發了出來。連帶他這個隨身保鑣，也難以倖免。

素還真輕笑出聲，一股幸福洋溢於表，滿滿是喜悅。

回身，再度執筆，這次，依舊迅速、不失豪邁─行雲流水般的流暢。

落款，素還真欣然的將狼毫拋入房外的蓮花池。豪氣，輕揚披風─

墨水在水中渲染開來，朝池中四方擴散出去。蓮花依舊傲然，荷葉，無言的擋住了黑暗。

「走吧！去雲塵盦。」素還真微笑道，率先步出房門。隨後，風隨行輕聲的帶上門，快速跟上素還真。

關上的，是煩惱，是憂愁。還有一生的悲歡離合。

夕陽，清風，蓮花池。琉璃仙境總是瀰漫著一股飄緲之意。蓮花，永遠盛開。風，永不停歇。含蓄的吹送著，每處角落。

透過窗戶，書桌上的宣紙被吹開…露出素還真最後揮毫的筆跡。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