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5-18 16:43:00嫣子危

東區十九街(十八)

形勢不利,就要學會屈服,不想屈服就去征服。
小謙自小便懂得,見慣了生死,平常事入不了他的眼裏,他也沒覺得自己做錯過什麽。那麽脆弱的生命,朝來暮去,毫無保障,還要分一半時間出來廝殺。
生死有命,這行規在道上早已不成文章。他們致力在有生之年開拓霸業,其他在所不惜。
小謙依然拉著我痛快地穿遊於島上,樂而忘返,最好他喜歡,我寧願陪他在這裏浪費一生,也好過讓他在外面塗炭生靈。
不過對小謙來說,我又是什麽呢。小謙誰也不怕,更加不怕我。我對他來說,根本沒有影響力,恐怕比之于他明天要見的人,更加沒有地位。
輕飄飄的小船遊蕩在清澈的湖面上。小謙戴著新買的草帽,對我嘻嘻地笑。
“好不好看?”他快樂無憂,狹窄的小船被他搖得上浮下沉,左搖右擺,我無聊地抓著魚杆,我在想,爲什麽這傢夥特別喜歡釣魚?
他終於安靜下來,因爲他發現有魚上鈎了,明明用的是一樣的鉺,不知爲何魚就是喜歡跑到他那邊去。是我技術太差?還是他用了什麽不爲人知的手段?
死而無怨,願者上釣,在道上得罪他的人,也似這些魚,一條一條,被捕捉上來,整齊地擺放在烈日下,死了也不知道發生什麽事。
可憐的魚。
因爲有人喜歡吃魚,所以它們永遠也無法擺脫這種不公的命運。我不是世界衛生組織環保成員,但我對自己現在做的事情感到厭惡。
釣完魚還有什麽娛興節目?小小的島嶼上,既沒有七彩紛呈的夜生活,也沒有可供揮霍的高級會館,但小謙總有辦法找到消遣的方式。他本能地就曉得要如何玩樂,這本領要不是黑道老大首要課程,要不就是天生的。
我對著面前的電視機,左按右按,來去都是那些內容,哪個台都無所謂,根本沒有心情看。還不如看現場表演。小謙左擁右抱,做秀似的,他也不介意我坐在他對面包公般的黑面孔。
“怎樣?哪個正點?”即使在場有數十雙眼睛盯著他,他也不避嫌,勾搭著懷中的美女,他十分有風度地對我眨眨眼睛:
“別說我不照顧兄弟,你喜歡哪個?讓你先選。”他把手裏的女人全數推上前來,她們你推我撞,咯咯地笑個不停。
青春美艾,面前的女孩子看起來也不過十六七歲,自甘墮落,還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但爲什麽她們笑得那樣開心?看來現在做哪行都得要有職業道德。
小謙的私生活混亂不堪,我裝什麽驚訝,不是一早就知道嗎?看著他身邊一衆沉默的保鏢們,或許我同情他們的時候,他們也同情我。
“喂,你看哪里去,美女在這邊啦。”小謙多喝了幾杯,情緒特別高昂,他逼到我的眼前,一疊聲地要求:“快選快選,我等不及了!”
我瞪他一眼:“這麽急就去廁所自行解決吧,礙著你風流快活真不好意思。”
小謙曖昧地笑著,他說:“你想說我是禽獸?哈哈哈……得了吧你,男人哪個不是禽獸,別跟我說你不喜歡女人!”
我驚呆在地,只好悶不作聲,坐回去繼續看我的電視,別問我電視裏演的是什麽戲,我已經氣得發暈什麽都看不見。他要搞什麽不行?床上七十二變一百六十四式,由上而下,從左到右,我管他飛天循地東南西北中發白。
關我什麽事?我喜歡不喜歡女人又關他什麽事!
小謙並不體諒我的心情,他以爲我只是不好意思,他說:“是不是不喜歡這種類型?得,我立即把島上最好的全部叫來給你選。”
這瘋子說得出做得到,他拿起電話,我已經忍無可忍,跳起來阻止他:
“算我怕了你,趕快辦你的正事去,別來管我!”
“不管你?怎麽行。”小謙一臉不爽,他推開擋在面前的女人,一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因著三分醉意,他的步履有點不穩,口齒有點不清:
“我怎能不管你?你是我唯一的兄弟,這個世上沒有人和我的關係比你更親近,我們是自己人,你說是不是?快說!是不是?”
是的,沒有人和他的關係比我更親近,這個多疑冷酷的人物,極度疏離的人際關係讓他誰也不信。到底是什麽原因,讓他意外地迷信血緣?
從沒有一個時候,我和他離得這樣近。近得可以看見對方眼中的秘密,他清亮的眸子閃過狡黠的光茫,半醉半醒的小四依然保持著淩厲的警覺,他死死地盯著我,不停地在我變幻的表情中尋找答案。
他不是小謙,我那膽小怕事的可愛弟弟。他是小四。我對自己說,不不不,我怎能否定他,在那一刹間的目光交會,我有點混亂。
他是沈翰謙,是沈翰謙。不會錯。
“阿翰,爲什麽不回答?”小謙更近地逼視過來,“和我在一起有什麽不好?我不會虧待你的。”
我也相信他不會虧待我。
所謂的兄弟共享,手足情深,表現在那些保鏢身上,表現在那些女人身上,表現在平日毫無節制的花費上。除了找一大幫人來保護我,除了可以爽快地把自己當作玩物的女子拿來與人分享,他還擅長什麽?
因爲是“自己人”,所以他才那麽大方,這就是他表達的方式,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是他所可以付出的全部。
我無言地與他對視,最後我拍了拍他的臉,說:“你醒醒吧。”
一手把他推開,我獨自回到房間裏,餘下的時間他要如何處置也可以,但我不想再作觀衆。
我需要更多的時間,去思考小謙的話。我們是兄弟,這個無容置疑,但我們這樣算是兄弟嗎?
思前想後,煩來煩去,更煩的事又來了。房間大門被人推開,剛才大廳裏的其中一個女孩直直地走進來,她笑得春風怡人,含情脈脈,我馬上從床上坐起來,問:
“你進來幹什麽?”
她只是笑,也不說話,一邊開始脫衣服。
“出去。”我說。
她脫光了還不夠,上前兩步,自己爬上床來。不用細想也猜得出沈翰謙指使她來幹什麽,我只好自己跳下床去,打開大門:
“出去!”我又說了一次。
她躲在被子中不停地笑,我想我的反應在她的客人裏一定實屬僅有,我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明白我要說什麽。
“我叫你出去。”我看著她。突然有點疑惑:“你是不是聽不懂英語?”
女孩並沒有特別的舉動,她用漂亮的眼睛靜靜地瞧人,好一會兒,才從嘴裏吐出一串古怪的發音。這次輪到我聽不懂她說什麽,我想這女孩定是本地人,因爲她有著標誌式的棕色皮膚,渾圓的胸脯和健美的大腿。
明顯的卡薩裏風光,她有著如島上陽光一樣明媚的笑容。
既然她不肯走,只得我走了。
我離開房間,關上大門,不過這樣還不行,我用裝日曆的細盒子卡在門把上,我不是有意要非法禁錮。明天我會放她出來。
內廳中一個人也沒有。忠心的保鏢們全部守在外面,我無奈地躺在沙發上,打發難以入睡的夜晚。
怎樣也睡不著,耳邊不停地回響著車子飛馳過去的聲音,有人坐在車上,因爲速度太快,看不見他的臉。
我睜開眼睛,聲音便停止了。
已經不止一晚,我不斷地聽到熟悉的引擎聲響,一聲接著一聲,似一種催促,也似一種呼喚。我想回去,但我不知道我可以如何回去。
被人追殺的日子,沒有選擇,只得拼命地逃,不過於麥小龍來說,他不過是在享受著精彩的亡命生涯。他的樂觀毫無理由,一切映在他眼中都是那麽的可愛,連困難也變得充滿娛樂性。
只要在小龍身邊,再複雜的事也變得簡單。
沒有了我,小龍過得如何?或許還是一直在逃亡中。少了一個累贅,應該更加輕鬆愉快。我閉上眼睛,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該替他高興。
英雄一生總得幹一次大事,他思想中了毒,才會冒死劫了小四爺的金子,還連累了我。爲什麽我會遇上麥小龍?如果不是他,我的生活一輩子也不會改變,這樣的話,後面的一切也不會發生。
包括我遇上小謙。
小謙小謙,他的印象已經好遙遠。
現在清晰地出現在我眼前的人物是小四,他活生生地,頂著小謙的臉孔,說著離經叛道的大話,做著不見光明的“公事”,他要對付的人那麽多,或許下一個就輪到麥小龍。
也不是,小龍早就是他的目標,曾經有一段時間小四爺指派的殺手放緩了攻勢,那是因爲我在麥小龍身邊。小謙的確是這樣說過。
我終於明白爲何洪爺始終沒有對我怎麽樣,那是爲著小四天大的面子。回想那段可怕的經歷,我就十分質疑小謙用人的眼光,他應該指派更好的人物前來招呼我,說不定華老闆,在他手裏我會得到不一樣的待遇。
胡亂地想了一晚,竟沒合眼,天又亮了。
一天一天,我要這樣生活到什麽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