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8-14 00:26:25阿染

芭嘎親前傳



◎我不在芭嘎親的日子裡



想起我到芭嘎親的第一天,就有一種頭暈目眩的感覺,彷彿預告著我多舛的未來,在正式介紹芭嘎親之前,我不得不先倒敘一下學生時代的打工經驗。

大一,陰錯陽差之下進入人力派遣公司,在咚聲電信公司當起客服人員,像所有電影情節中的總機小姐一樣,由於是專案小組,要做的事情非常單純簡單,容易上手,教育訓練了兩天,大家也就此起彼落地賣聲演出:

「您好,敝姓某,很高興為您服務。……」
「您好,這裡是咚聲電信,由於您撥打本公司電話系統,……」

雖然各自做著一樣的事情,卻有不同的樂趣,接電話和打電話過來的人也百百種,有些態度很差很兇,一度讓我有遇到討債公司員工的錯覺,有些則禮貌客氣,了解事情的情況之後,也不為難我們這些接打電話的可憐蟲,末了還會說聲謝謝,一天只要接一次這種電話,當天受的委屈就會煙消雲散。

個人覺得最害怕的,是遇到口齒不清的人,尤其是必須向對方詢問地址的時候,我只有暈頭轉向的份兒,由於每通電話的背後都有監聽系統,來審視工讀生接打電話的情況,所以沒有辦法用掛電話解決,此時我會有兩種做法,一是假裝收訊不好,聽不到對方聲音(然後說:由於聽不到您的聲音,稍後會與您連絡);一是耐心地跟對方確認,但是什麼東西都不記下來(因為都聽不懂,也沒什麼好寫的),大家一定會有疑問,這樣子不就還要再打一次電話給對方嗎?電話是一定會再打的,但會被哪個幸運的工讀生接手不知道,就像玩撲克牌抽鬼的遊戲,輪到哪個倒楣的人抽到鬼,就要想辦法讓自己脫身,把鬼傳給下一個人,這樣一邊玩鬧,也一邊還算規規矩矩地度過每一個上班時光。

其實我在那間公司待得並不久,約莫只有半年,但那半年過得十分快樂,會選擇離開,是因為突然有一天,發現自己每天都在公司-學校-住所,這三角形的循環中打轉,連和同學在公車上打鬧相處的時間都變得珍貴,讓我仔細思考打工生活和讀書生活的意義,畢業之後,不想工作都難,既然經濟上沒有急迫的困窘,我選擇把握最後純真交友的學生生涯,不然,日後想要在一個較無心機的環境裡生活,或許是難上加難。

就這樣,一直到考上研究所之前,我都沒有再找下一個打工機會。

二十三歲其實也老大不小,古人在十五十七歲就已經開始嶄露頭角,而我還一事無成,米蟲當得越久,內疚之情隨時間在心中更是日益滾動,焦灼之中我在網路上投了履歷,找到了一家「髒老師作文中心」,聽班主任說他們是一家曾經紅極一時的作文中心,他的太座也就是這間作文中心的老師,同時也在台北市某前三名高中任教國文,私下開起這個補習班,現在因為學校業務比較繁忙,作文中心就交給班主任來管理,找了幾名所謂高學歷、有著研究所頭銜的學生來教作文,事實上,裡頭有兩位(包括我)是研究所在學生,一位根本就是大四生,再加上破舊狹小連個招牌都沒有的教室,讓人很難將紅極一時聯想在一起。

應徵當天,班主任說明他先前面試了五位都不滿意,雖然我沒有經驗,和我談話之後願意讓我試試,於是開啟了我一周一次、為期不短、卻充滿苦難的日子。

寫作文對我而言,從來都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我的古典閱讀經驗並不豐富,可是我喜歡組合拼湊一些屬於我個人特色的用語,也因此字裡行間較有新意,總是幸運受到閱卷老師的青睞,對十三歲就開始寫小說的我而言,寫作文可以說是一種不需要被教導的天賦,可是教作文就不是這樣一回事了,我並沒有無師自通教作文的天賦。

雖然帶點惶恐,我仍然對自己教書這件事情,仍有一定程度的把握,第一周見習一天之後,第二周就拿起白板筆上場,由於我的教學方式和之前其他老師的不太一樣,學生們在我舉例時似懂非懂地聽得很專心、笑得很開心,開始寫時卻呆若木雞,每個人都搖頭晃腦瞪著白紙,眼看時光飛逝,大夥兒腦子裡也擠不出什麼東西來,即使我還犧牲我下班時間,最後以把作文本子帶回家的悲劇收場。

當天在捷運上,我看著學生們先前寫的作文,思索著為什麼無法作文的原因,我接手這個班時,相同的授課主題已經寫過三次,為什麼前三次寫得出來,第四次卻因為換了老師就寫不出來?如果學生在前三次的課程中有效學習,第四次就算沒有老師也可以寫出同樣的東西,難道他們被我的教法擾亂嗎?我實在很擔心學生沒有辦法適應我的教法,終於,在比對全部的文章之後,我找出他們寫不出來的原因,由於上課的方式是以一個作文範本來講解,刺激學生如何分配起承轉合,給他們一個概念去書寫,我也這樣照本宣科教導,再加入一些比較生活化的句子和事件,希望對學生有點啟發,但比對學生們過去的作文之後,我發現每個人寫的內容都跟範本雷同,寫生活中的一件小事,大家都寫在放學或者是上學途中看見一起車禍的小事,然後鋪陳心中的震撼,再寫一些教條式的感想,明白這一切之後,我在心中已經有個底。

原來我對自己的教學有把握,但我卻也遲疑了,究竟是我太軟弱還是我的堅持太多,因為我不願意用那樣的方式,去催眠每一個學習階段的靈魂,或許我把教育想得太神聖,並非每個人都對書寫有天份,但這樣子下去,我想會窒死我的創作天份與研究生活,面對這樣的頹勢,殘弱的腦子中竟不由自主地描繪起一支送葬隊伍,狠狠地吹奏著悲壯哀戚的喪曲,我整整頭痛了三天。

到了第三周上課時間結束之後,班主任就狠狠削了我一頓,認為我能力不佳,表達能力不好,為什麼學生被我教了之後,什麼都寫不出來,他像唱戲一樣說學生就是因為覺得我教得不好,不願意繼續補習,他說他自己願意給我時間,但我得好好調整自己教學方式,諸如此類,還不時恐嚇般提高聲調,當時無論他怎麼大聲說話,我都沉默定睛看他,彷彿這樣我就可以思索出什麼來,當下我心底已經有了一種篤定,我可以接受教學方式需要被調整,但沒有辦法接受他無端把與我無關的作文中心營運問題,責任歸屬在一個新人身上。

學生一期交一次學費上十二堂課,到我教的這兩次正好期滿,不願意再繼續補習,怎麼就推諉到我教學問題這邊來,事實上第二周我剛巧跟學生家長談過,他表示認為自己的孩子已經可以自己寫作,加以經濟不景氣、孩子課業日益繁重,不願意再花費時間、金錢補習,姑且不論誰說的是非,整體事件的走向,已經十分清晰。

道不同、不相為謀,彼此理念不相同也就不需要勉強繼續合作,過了幾天,蜜拉就陪著我到作文中心辭職,班主任看到我戴著同學前來,換上一張和善面孔,我和蜜拉也跟著客氣寒暄,委婉地說明來意,他先是假裝驚訝,再加以柔性勸說,說他那天講話口氣是比較嚴重些,希望我不要因此退縮,希望我再挑戰自己,由於沒什麼好說的,我一逕微笑沉默,心想也沒什麼好挑戰的,要挑戰自殺的勇氣嗎?如果我不想葬送自己的未來,走為上策!眼看班主任沒有戲好唱了,學生也陸陸續續進教室,他終於很識相地拿個信封袋來、掏出錢包,要我清點一下三個禮拜的薪水,我和蜜拉向他道別之後,結束了這場噩夢。

成年後的兩次打工經驗,沒想到是如此懸殊,有著天堂與地獄的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