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戀遇上聶魯達情詩

走在黃昏的路上
想像你就在身邊
一陣風
把雲吹到了天邊
化成一片片五彩晚霞

原來
你的容顏
正隨著落日
燦爛地笑了起來

這是我的情詩集──《夏之戀》當中的第一首詩。

　α直白的詩風

就讀大學時，就愛上禪宗。禪師們不畏懼權威，「喝佛罵祖」的禪風，還有禪宗詩歌的優美、深富哲理，一直吸引著我、影響著我。因此，我的許多詩作，都遵循著禪宗的精神。

禪宗的精神是什麼？是「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也就是：闡述禪道時，以「不說破」為原則。如果不得已，非說破不可，那就不直白地說，而是隱晦地說、拐彎抹角地說。過去，這個精神，一直影響我寫詩。我的詩作往往「不說破」，甚至有點晦澀，原因就在這裡。

然而，新出版的這本情詩集──《夏之戀》，卻一改過去的詩風，以直白為標的。原因是：這是一本情詩集，「愛必須直白說出來。」另外一個原因是受智利詩人聶魯達（Pablo Neruda，1904 - 1973）的影響。我想，這也是這次新書發表會，主辦單位要我以「夏之戀遇上聶魯達情詩」為講題的原因。如果是我定講題，我是不敢和這位偉大的詩人聶魯達，相提並論的。

聶魯達，智利當代詩人，曾在1971年（57歲）獲諾貝爾文學獎。哥倫比亞小說家瑪爾克斯（G. G. Márquez，1927 - 2014），稱聶魯達為二十世紀最偉大的詩人。美國詩人瑞德（D. Rader），則稱聶魯達為世界詩歌史上最偉大詩人的首位。（他把中國唐朝的詩人李白，列名第八。）

聶魯達出版過許多詩集，其中《二十首情詩和一支絕望的歌》和《100首愛情十四行詩》，讓我最關注。其中，《二十首情詩和一支絕望的歌》是他20歲時的作品。《100首愛情十四行詩》，則是獻給瑪蒂爾德（Matilde）──聶魯達第三任妻子的情詩集。創作於1955–1957（聶魯達51–53歲）之間，出版於1960年。為超現實主義（Surrealism）的詩集。在台灣，《二十首情詩和一支絕望的歌》有陳黎和張芬齡的合譯本，收錄在二人合譯出版的《聶魯達詩精選集》（桂冠出版）。而《100首愛情十四行詩》也有陳黎和張芬齡的合譯本（九歌出版）。

在這兩本聶魯達的詩集當中，前者影響我最深。我在《夏之戀》的〈自序〉裡說：

陳黎、張芬齡，在他／她們的《聶魯達詩精選集•地上的戀歌──聶魯達評介》一文當中，這樣介紹聶魯達的詩集──《二十首情詩和一首絕望的歌》：

這本詩集突破了現代主義和浪漫主義的窠臼，可以說是拉丁美洲第一批真正的現代情詩……在拉丁美洲本地，這本詩集更像流行曲調或諺語般家喩戶曉地被傳誦著。

陳黎和張芬齡，並沒有說明聶魯達詩集，之所以流行的原因。但，真情流露和詩句淺白，想必是其中的原因。一本間接、晦澀、「不說破」的詩集，想來很難在民間流行。

聶魯達還說：「詩歌應當為平民而作」。他在諾貝爾文學獎得獎致答謝辭時更說：「最好的詩人就是給我們日常麵包的詩人。」

而我的詩集《夏之戀》，採取的也是聶魯達的直白詩風，揚棄了過去受禪詩影響的晦澀、「不說破」的詩風。

容許我讀讀底下這首《夏之戀》中直白的小詩吧：

夏末秋初
難得天空如此湛藍
一朵白雲
跌入水塘裡
盪漾黃色水蓮花

總是想起你的笑靨
在這藍天白雲下
總是想起
那前世結下孽緣的
小冤家

　β直白淺喻的庶民情詩

許多人都讀過底下這首古詩：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這是唐朝詩人李義山的一首情詩──〈錦瑟〉。莫渝曾在為我寫的序文裡寫著：

情詩可以簡單分成兩類：一類李義山式的隱晦深情，一類張我軍式或徐志摩式的直白淺喻。再簡化言：文人與庶民兩類表達方式。

我們來讀讀，徐志摩為他的愛人陸小曼所寫情詩〈這是一個懦怯的世界〉中的一段：

我拉著你的手，
愛，你跟著我走；
聽憑荊棘把我們的腳心刺透，
聽憑冰雹劈破我們的頭，
你跟著我走，
我拉著你的手，
逃出了牢籠，恢復我們的自由！

這是多麼直白淺喻呀！無疑這是詩壇庶民情詩的經典之作。而我這本受到聶魯達影響的詩集──《夏之戀》，應該也是屬於直白淺喻的庶民詩吧？

《夏之戀》中共有100首情詩。是我為遠在異國的愛人──Ben而寫。2019年7月1日，Ben被公司派到泰國工作。從7月5日開始，到9月8日，共64天，我每天寫一首或兩首、三首情詩，共100首，用Line傳給Ben。莫渝在他的序文當中，笑稱我是在寫「詩日記」。我每天都要散步一、兩個小時，這100首詩，大都是在散步中寫成。因此散步途中所遇到的花草樹木乃至人們的動作，例如踢足球、操場上跑步的健碩美男，都成了詩中的素材。由於這本情詩集裡的詩作，都是在夏天寫成，因此把它取名為《夏之戀》。

　γ我的情慾詩

過去，我寫過不少以男同志的情慾為題材的詩作。昨夜微霜在她為我寫的序文中說：「逢甲大學黃敬欽教授的評論說：『楊風的詩歌最重要的三個重點是：哲學、禪學、以及情慾。』 其實我最愛讀他的情慾詩。」昨夜微霜舉了第080首〈青春的肉體〉為例。（詩中描寫的，正是前面所說，在操場上跑步的健碩美男。）而下面，我要舉第003首〈漫步在你的腹肌上〉為例：

想像著
漫步在你的腹肌上
窗前
那幾株素馨已經含苞待放
就把它們植移到你──
像小山丘一般突起的
六塊肌上

等待吧！
等待素馨花開時
我來嗅聞你那淡淡的體香

莫渝在他的序文裡，曾以我另一本情詩集中的詩作〈惡之華：詠波德萊爾〉為例，說：『楊風這首詩，筆下大膽，文字曖味不輸波德萊爾。「泉湧的喜悅」、「甘甜蜜蕊」，都意有所指，很難明確直講，只能意會。』莫渝還總結地說：「楊風，頹廢的撒旦信徒、擁護者……。」也許吧！我是一個沉溺在男同志肉體之美的撒旦信徒。我在一首也和波德萊爾有關的同志詩中，這樣寫著：

午夜牛郎

　＊午夜，寂寞地讀著波德萊爾的《惡之華》。
　　　於是也跟著惡之華起來……

於是
你以裸露，交換
我深夜的寂寞
霸王卸甲地剝去
衣褲，剝去
皮肉，剝去
最後一道尊嚴

你，午夜的
秘密情人
以堅挺帶黑的
兩顆奶頭，賺取我
流盪四溢的情慾
腹肌五塊，圓渾緊實換取我
半醉半癡的靈魂

而那刺青，刺著
愛情兩字的
第六塊腹肌
龍與鳳交纏，是否也能
販賣給我？

儘管這樣，這本《夏之戀》中，描寫情慾的詩作，也不過只有上面所提到的兩首。倒是在詩集中，我畫的插畫，幾乎全都以男性生殖器官為題材。「楊風呀，楊風！你確實是撒旦的信徒、擁護者呀！」我這樣吶喊著。

　δ還在ing的戀情

「世界以痛苦吻我靈魂，卻要求報以詩歌。」這是印度詩人泰戈爾《飄鳥集》中的詩句。也是我的詩觀。過去，我的詩觀以為：詩歌必須是美，如果詩歌不美，就不成為詩歌。但其實這個詩觀，並不是我詩觀的全部，因為在美的背後，還隱藏著一個要素，那就是：詩歌必須以自己或人類的苦難為本質。特別是同志詩所描寫的同志戀情，往往是短暫的，甚至最後以悲劇作為結尾。描寫同志的詩，也就讀來讓我感到痛苦。

基於這樣的詩觀，過去我的詩作，大都是以淒美為主軸。而《夏之戀》中的詩作，除了少數幾首因為描寫思念遠方愛人而有淒美感之外，大都是歡欣想念對方、祝福對方，因為這是一段還在ing的戀情。

（2020年1月28日）

＊本文原本要講於2020年5月的「台北國際書展讀字攤位主題講座」。但因武漢肺炎嚴峻，書展取消，演講也取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