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8-16 16:20:53楊風

墜落(4)


下課的鈴聲響了,廖教授走出教室。邱永興拉著施福濱,來到教室外的樹叢邊。

「我那支雙簧管賣你好嗎?」邱永興說。
「我又不吹雙簧管,幹麼賣給我?」
「你的阿祥不是很喜歡雙簧管嗎?」
「吔,拜託,你的雙簧管可是演奏用的吔。」施福濱說:
「阿祥又不是唸音樂的。」
施福濱說了,又說:
「你幹麼要賣呢?」
「我爸被解雇了,為了繳學雜費,還有生活費,我欠了十幾萬元卡債。」
「你爸不是幹到了經理嗎?還被解雇呀?」
「是呀,工廠關門了。」
「下學期你不是要演奏巴哈的雙簧管協奏曲嗎?賣了,怎麼演奏?」
「噯,再看囉!」邱永興兩手一攤,無奈地說著,不久又補了一句:
「向學弟借來用吧!」

施福濱和邱永興一樣,眉頭深鎖,一語不發地坐在樹叢下愣著。不久,施福濱似乎想到什麼解決方法了,他說:

「你lover不是在貿易公司上班嗎?為什麼不向他借錢?」
「他失業啦!公司搬到上海去了。」

施福濱皺著眉頭好一陣子,最後終於開口說:
「好啦,我先向家裡調錢啦。」

這時,邱永興那位帥氣、英俊的lover,突然出現在眼前。邱永興看了,現出一副既興奮又關心的眼神說:
「咦?你不是去應徵嗎?」
「噯,別提了,人家不要我。哪,就是那家公司。」邱永興的lover,指著校門口一棟大樓上的大招牌,然後轉向施福濱,笑著說:
「中午我請你們吃飯。」
「你不是沒錢嗎?」邱永興說。
「小錢啦,沒問題。」

第二節的上課鈴聲響了。揮別了邱永興的lover,施福濱和邱永興進了教室,廖教授繼續談著舒伯特的音樂。他合上講台上的教材,轉頭對著施福濱說:

「演唱舒伯特的《冬之旅》,要照顧到哪三樣東西?」
「舒伯特的曲子、繆勒的歌詞,還有鋼琴伴奏。」施福濱不假思索地回答,因為這三樣,廖教授已經強調了不下十次。
「很好,沒錯!三樣都一樣重要。」廖教授讚美了施福濱一番,又轉過頭來,對邱永興說:
「邱永興,你來彈鋼琴。彈《冬之旅》的第一首〈晚安〉。別偷懶!記住施福濱剛才說的,鋼琴伴奏和歌曲、歌詞一樣重要。」

於是,邱永興坐到鋼琴前,正經八百地彈起〈晚安〉的序奏。廖教授跟著鋼琴聲,哼了起來:「do si la mi do si la….」,接著用德文唱起歌詞來:”Fremd bin ich eingezogen, fremd zieh’ ich wieder aus.…”唱了兩句,廖教授停止歌聲,向同學們說:

「你們聽,這是〈晚安〉一開頭的兩句歌詞。你們可以不懂德文,但歌詞的意思一定要懂,否則就無法把握歌曲的精髓。」

廖教授說了,轉身又向坐在窗邊的施福濱說:

「施福濱,你說說看,剛才那兩句歌詞是什麼意思?」
「怎麼老是叫我回答!」施福濱心中嘀咕著,卻又不得不回答。他說:
「孤獨的我來到這裡,孤獨的我又黯然離開。」

廖教授點了點頭,似乎相當滿意施福濱的回答。他意猶未盡地又繼續說:

「這首〈晚安〉,公演時雖然不是施福濱唱的,但他也必須懂得裡面的意思。這樣才能唱好他負責唱的第十四首〈銀髮〉和最後一首〈管風琴手〉。其他參加演唱的同學也是一樣,《冬之旅》每一首歌詞的每一句,都要懂它們的意思。」


廖教授說了,拍拍坐在鋼琴前面的邱永興肩膀,然後又說:

「你起來,換施福濱來彈。周美妍,妳雖然只在演唱會當鋼琴伴奏,但是妳還是要唱〈銀髮〉。二十四首歌曲,每個人都要會唱,而且都要唱得好才行。」
廖教授說了,似乎還不放心的樣子,又加了幾句:

「別忘了,舒伯特所處的時代,是個封建勢力復辟的時代,人民處在絕望無助當中。演唱者要唱出這個時代的苦悶,鋼琴也要彈出舒伯特的孤獨靈魂!」

施福濱坐到鋼琴前,戰戰兢兢地彈著〈銀髮〉的伴奏。

「不對!太拘謹了。不能四平八穩。舒伯特的曲風是自由的、浪漫的。別忘了,他是浪漫主義的開創者。」

施福濱這回敞開了心胸,從頭彈起。周美妍則站在鋼琴旁邊,用她有點沙啞的女低音,唱起〈銀髮〉來:

霜雪在我頭上撒下白衣
讓我想起我有了銀髮
我覺得開心。
………
從黃昏到清晨,多少人老去?
可是,多少人相信?
在這漫漫旅程,我卻不曾老去!

周美妍唱完了〈銀髮〉,廖教授拍手讚美了一番,然後說:

「《冬之旅》通常是由男生來唱,因為從歌詞來看,讓主角失戀的對象,明顯是女生。但也有例外,有一張唱片,是由美籍德裔女高音所灌錄。這張1940年代出版的唱片,還被女同性戀團體當做宣傳品呢!」

廖教授說了,轉身向周美妍說:
「唱得那麼好,妳不會是女同志吧?」
全班同學又是一陣哄堂大笑。廖教授看了看坐在後排的一個男同學,然後解釋說:
「對不起!開玩笑的。我知道王清郎是妳的男朋友。」

沒想到廖教授弄巧成拙,又惹來一陣騷動。所幸周美妍和王清郎都很開朗,不致於造成不良後果。等大家安靜下來之後,廖教授又說:
「最後第二十四首〈管風琴手〉,施福濱!公演時你負責唱。你現在就唱唱看!用心唱,唱出舒伯特的時代之魂!」

施福濱有點不好意思地站了起來,清了清喉嚨,唱了起來:

村子後面,有個管風琴手
用他僵硬的手指,奮力演奏
赤腳站在冰雪中,他踉蹌著
…………
沒有人想聽他的演奏,
沒有人願意看見他
只有野狗糾纏著他

啊,老人!我可以跟你一起嗎?
我來唱,你來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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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風 2006-08-17 15:20:05

Connie:
說到舒伯特的”鱒魚”,”明亮的小河裡,有一隻小鱒魚...”的歌詞,就響在耳邊.記得一二十年前,台北烏來也開始流行吃鱒魚,那時鱒魚還是高級食魚呢!每次到烏來吃鱒魚,就想起舒伯特的”鱒魚”來.
舒伯特似乎對鱒魚情有獨鍾.除了單曲”鱒魚”之外,還作了”鱒魚四重奏”呢.

Connie 2006-08-17 09:29:30

廖教授讓我想起高中時代一個姓王的音樂老師,他是個舒伯特迷;那一年我們被迫反覆學習鱒魚、菩提樹和聖母頌,到現在我幾乎還背得出聖母頌的拉丁文歌詞。那時我們背後都叫他瘋子,及至這些膾炙人口的旋律在往後的人生路上每當失意時大大地慰藉了自己,方明瞭當年是如何地淺薄無知呵。

楊風 2006-08-17 09:16:13

霜霜:
給妳獎品!

a reader:
謝謝你的指正,寫得太勿忙,雖然唸了兩年德文,早已還給老師了,沒注意,抱歉了,已改過來.這回希望沒有再弄錯.

不是說一准再賣黃牛票了嗎?怎麼還是有人犯法?
下回逮到,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