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已經一個多星期了，我還是一直想念那一身黝黑，五官輪廓明顯，眼睛深陷卻炯炯有神的Dullai。明天就是Dullai所說的祖靈祭舉行的日子，不知為了什麼，我竟提著簡單的行李，轉了好幾趟車，來到Dullai的部落。

Dullai所屬的泰雅族部落，入口處有一座木頭搭建的瞭望台。瞭望台看來已經年久失修，以前應該是用來監視敵人動靜的。住家分散在緊臨大甲溪的山坡和平台，有些是石板屋，有些是木屋，少數幾棟則是水泥搭蓋的鐵皮屋。每一棟房子的門前和四周，都曬滿黃橙澄的小米。看來，今年的小米一定豐收。

「Dullai在家嗎？」
最先出來應門的，是一隻全身烏黑，向我狂吠的台灣土狗。然後是一位七、八十歲的老人家，想必是Dullai的祖父。他的上額和下額，都有明顯的藍黑色刺青。他拿著長長的一枝竹竿煙斗猛抽著煙，濃郁的煙草香，隨著冉冉上升的白煙四處飄散。屋子裡另一位年齡相當的老婆婆，應該是Dullai的祖母。她身穿暗紅色衣服，兩邊臉頰和額頭，也有大片刺青，正在一座木製機器前，嘰嘰嘎嘎織布。兩位老人都戴了頭巾，而且缺了門牙。我想起教科書上所說：老一輩的泰雅族人，不管男女，都在成年前拔掉兩顆門牙和兩顆犬齒。

兩位老人笑容可掬，夾雜日語，嘀嘀咕咕說著我聽不懂的話。他們不約而同，指著大甲溪的溪谷，做出游泳的樣子。我意會到他們的意思，走了十幾分鐘，來到溪底，才見到Dullai全身脫得只剩一條丁字褲，躺在陰涼的巨石下睡覺。
我躡手躡腳靠近Dullai，靜靜坐在他的身邊，看著他那黝黑、結實的身體，還有烏黑黑、毛茸茸的下腹和雙腿。不知名的鳥兒，飛到溪底戲水。午後的微風，把溪邊白色的野花，吹拂得左右搖擺，像是多年老友，向我微笑招手一樣。一陣汗香，夾著花香，從Dullai的身體飄了過來。

我拾起溪床上一粒粒圓滾滾的小鵝卵石，輕手輕腳，把它們擺在Dullai的胸膛和腹部，成了兩個首尾相連的心形。然後採了一朵小白花，輕撫Dullai的身體。我無法克制自己，低下頭來偷吻Dullai的臉頰和雙唇。Dullai驚醒過來，有點訝異地把我推開說：
「陳明宗，你在幹麼？……哪時候來的？」
「剛剛到，你不是叫我來參加祖靈祭嗎？」
Dullai坐了起來，我撫摸他的臉頰說：
「對不起，剛剛我……」
「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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