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的藍天白雲，讓人不可思議。但，這樣仰著想想，也突然覺得自己好笑。

哪裡沒有藍天白雲？

長年在城市生活，想到睽違已久的大自然，心裡想的，都是那個遠處的鄉村，這樣的制約是不是也太過於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別以為這趟旅程的經歷，讓我多了些什麼，以為可以說些什麼教訓別人的大道理，請不要有這種期待，因為，我說過了，這ㄧ切只是為了救贖。

沒有繼續說自己荒唐的人生，是因為此刻腦子渾沌。

你知道，流浪人什麼東西都沒有，唯一有的就是時間，就在前一刻遇到了一對父子。

當我在公園ㄧ覺醒來，正想洗去昨晚懺悔後所留下的線索，便聽到，「救命啊，誰幫幫我...」

只要是人都有惻隱之心，自從失去在社會上的角色，對於所有遇到詐騙的可能，竟都不疑有他，當然包括這次...

但，也許是因為，流浪人已經沒有什麼好失去的了。

ㄧ個箭步，就到了這個喊救命的人附近。

「爸...爸...撐著點，先生幫我抬我爸爸，好嗎...」ㄧ個看來十幾歲的少年拜託圍觀的人們。

說也奇怪，圍觀的人竟有些怯步，甚至離開現場，沒有伸出援手。此刻的我有些憤怒，但沒有多餘時間思考憤怒何來，幫忙抬起少年的父親到附近的醫院去了。

「先生，謝謝你...」從加護病房走出的少年，對著我這麼說。

「喔...沒什麼，舉手之勞，反正我也沒什麼事。」

他坐了下來，對我苦笑了一下，轉個頭，望向急診病房，眉頭深鎖著。

「你父親還好吧？」儘管不好，我也幫不上忙，但，關心，應該可以讓人不至於無助。

「我也不太清楚，醫生說他還要再觀察，初步判定是高血壓引起的併發症。」

我和少年之間不知道沉默了多久，轉頭想道別時，卻發現少年早已淚流滿面。

我輕拍他的肩，他緩緩開始述說他們的故事。

「我爸他是國中老師，最近才退休的，還沒退休之前，我剛好是他班上的學生。」少年的雙手握得很緊。

「我因為不滿他會偷偷地幫我加分數，甚至改考卷也放水，雖然班上的人也不知道他是我爸，但我開始翹課，讓他不敢再幫我加任何分數，ㄧ方面也表達我的想法。」

「也許你爸是望子成龍...」我想，每個為人父母心裡都有這麼一段掙扎，在為孩子好與不好之間作一些違心的抉擇，也許...，我只是猜測。

「你相信嗎？從我出生到現在，他都不曾好好地跟我和媽一起吃頓飯，也不曾帶我們出去玩，他連假日都到補習班兼差到三更半夜才回來。我媽不知道為了這個問題和他吵了多少次，他說他只是在做他應該做的事...」

說到這裡的少年，無聲的淚不斷地掉，他繼續說「如果是這樣，那媽跟我呢...」

此時此刻，我大概能拼湊出這個故事的頭緒，也許少年的父親，後來想彌補自己在少年生命嚴重缺席的遺憾，就作了不惜犧牲自己前途的事，想為少年的未來盡點心力。

「你知道最可惡的是什麼嗎...」少年淚流滿面地咬著牙說。

「他說他不想因為我破壞他在教育界的名聲，所以才會這樣費盡心機，他叫我最好痛定思痛，不要ㄧ錯再錯，不要以為靠著他就能胡作非為...，胡作非為的人到底是誰啊~嗚...」

少年的哭泣聲回盪在蒼白的長廊中，而我則是為著這樣的故事轉折有些錯愕。

才十多歲的少年，就要承受一個成人莫名的無理，如果說「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上」的這句是真理的話，那這個少年的命運又作何解釋...

如果一個人的決定和做過的事，會影響到生命的其他人，那我開始我替自己感到恐懼和些許慶幸。

因為不清楚是不是有人因為我的一言一行受到了傷害，但慶幸自已經開始了救贖之旅，不過，我笑了一下，因為尚未完成救贖之前，也許是通往毀滅的路上也說不定。

無論怎麼想都覺得自己可笑。

「那...你會恨你爸嗎？」我承認問得有點補償心態。

「恨？我不知道，我甚至不太知道他是誰，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這樣的關係，談得上愛和恨嗎？」

我為著他這番成熟的回覆有些驚訝，ㄧ個國中生，和這樣的父親相處，也難免思緒這麼清楚，可見，這個問題的確困擾他很久，也讓他，思考很久了。

這個故事雖然是有些讓人感到無助的，不過最終，我有些欣慰，因為，少年並沒有離開他的父親，反倒是盡心地照顧他的父親，少年說，「畢竟他是我的爸爸」。

雖說少年的命運讓人感到憐惜，不過此時我卻為少年的胸襟和勇氣感到喜悅，因為我知道，少年的命運並不會一輩子受他父親影響，他有他的想法，而且他擁有抉擇生命出口的勇氣，因為他沒有被他父親的扭曲打敗，這樣的寬容，也是個美麗的結局吧...

生命有很多方式，經過悲痛的人們，大都選擇遺忘或是痛恨，選擇遺忘，通常多年後想起，還是不能釋懷；選擇痛恨的人們，則只是加深他們的悲痛。

至於選擇面對的人們，少之又少，因為這代表他們必須無視這件事帶給他們的悲痛，不過，要怎麼作到？走在生命的十字路口，怎麼知道選擇哪一個方向，才能走出萬里晴空，而不是邁向毀滅的地獄...

藍天白雲還是悠悠地畫在天空，至於我，喝著少年贈予我的啤酒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