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回到自己成長的房間，房內的物件、書本、衣櫥、吉他如昔，為灰塵所蓋，也更舊了。

遺憾的是，陪伴我多年的書架，已成為白蟻的食物。還記得二哥把書架抬回家那天，我大概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線。我完全沒料想到我哥會親手做這大書架給我。書架有四層，約四尺長；從此書架就慎而重之地擺在我那不大的房間，而我則慢慢地，一本一本用書將之填滿。

被白蟻侵蝕的書架抬走后，房間忽然騰出了一個空間，叫我悵然若失。我已習慣進入房間時，左邊必定放著書架，有時我會用左手扶著書架，右手則隨手可抽出本書來看。書現時下架到箱子裡了。

下架的書多是大學時購得的理論書，有些則是我中學時迷上的右腦開發、心靈類書；書中寫的腦袋、腦電波等一點都讀不懂，因為右腦開發的理論，壓根兒就是醫學的一部分。其中一本心靈類的書是《擁抱悲傷》，教導的卻是靜坐，呼吸這類玄秘知識，這些書一知半解地讀著，心裡當下的感覺是：這是個奇妙的世界，人心的力量深不可測。

原本打算念心理學，爾后才知道自己不是那塊料。大學讀文科后，還不死心打算副修社工，盡管看了“有殺沒賠”這類描述社工生活的“恐怖”電影，卻沒被嚇退，反而是念了社工入門一課，才徹徹底底從這夢醒來，擦掉一額頭的冷汗，又是一門自己學不來的學問。這些書也從我的閱讀版圖，下架了。

被蛀的書架銷毀后，另一座書架孤伶伶地留在房內。

落單的書架比較大，距離地面兩尺凌空吊起，直達天花板，就吊在床的另一端，常叫我睡覺時憂心忡忡。這書架堆積了大學時期帶回家的書報刊物以及年少時的讀物。

書雜亂地擺著，放著中學時讀的瓊瑤小說全集、衛斯理、魏力、金庸、巴金、矛盾、三毛等。回家時，我都會翻翻找找，偶爾抽一本自己以前非常喜歡的瓊瑤小說或魏力的木蘭花系列，用手拭干淨書上的灰塵，窩在床上閱讀，仿佛回到昨日年少時。有種恣意。

可讀著讀著，益發察覺自己已不是當年那個人，時間確實走過，我也出去了又回來；喜歡的書，如今讀起來已沒有當年的扣人心弦，像杯沒了氣泡的氣水。

回家。回到房間，我放下了行李，發現房內有些雜亂。我出門工作的歲月，這房成了雜物房，只有在我回家時，才騰出個位子讓我住。

回家，竟有寄居之感。我當知道，不在家常住的人，豈能繼續占用房間。物件多得無處擺放時，空出的房間自然成了放置雜物之所在。

我家，總不缺雜物。

單是我的雜物就多了。以前總撿些石頭、貝殼回來，偶爾朋友生日，便胡亂地製作一番，自製生日禮物，還曾為自己的獨特贈禮感到沾沾自喜。學會製作循環紙張時，也做了許多循環紙，用作生日賀卡，或用來製作書簽。

當時尋遍家中廢紙，撕碎浸入一個裝了水的大盆，製作紙漿。然后，我把紙漿放入圓形的篩，壓平，多余的水將從篩中漏出，再倒到一塊鋪平的塑膠包書紙上，攤到太陽下晒干。我的紙張都製成圓形。

偶爾也檢些奉神后的小菊花，吊干后壓平，裝在姐姐每年從新加坡工作回鄉時，買回來的巧克力盒裡。裝著就幾年，直到若干年前，才將這些干花啊貝殼啊石頭啊紙張啊一股腦兒丟進垃圾桶內。我也不知道決心從何而來，以往母親不免會嘮叨這些擱著妨礙空間的廢物，我卻執意留下這些“垃圾”，那次卻鐵了心，把這些心血扔掉了。

家人總覺得我雜物多，我的書也是家中兄弟姐妹中最多的，自然就占了家裡許多空間。這頭嫌我東西多，那頭卻繼續縱容。母親在我年少窩在床上閱讀時，總說我“又在看公仔書”，不過卻不阻止，這份縱容，叫我感激至今。如今我的書量若載回家，那小房間鐵定容納不了。

哎，不過是農歷新年時，回家小住幾天，往事卻從記憶流竄出來；在過去和現在交疊一起的瞬間，我在年少久居的房間中，看到了自己的前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