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7-21 16:52:16玉山薄雪草

能高越嶺道西段,穿越時空之行 103-7-12~15


每年暑假的大山之行在期盼中來到。
今年阿德將時間安排在七月中旬,選擇適合高山新手的能高北峰、奇萊南峰。
這條路線原是日據時代的能高越嶺道,後來台電沿用為保線道路,路況極佳。
近幾年有幾處大崩塌阻路,每遇颱風豪雨季節,就要封山一陣子。

我對這條古道始終保有極美好的印象,一方面是日據時代的越嶺道多沿著等高線開鑿,方便騎馬、拖砲車,上升坡度緩和;一方面沿途經過許多溪澗,是一條不缺水的路。而經過景色優美的三疊瀑布吊橋之後,天池山莊就在不遠處。
天池山莊在99年再次重建。我分別在84、86、87、89、90年,住過82年重建的山莊,對於黃昏時雲海緩緩沉降,露出「尖筆書天」的能高主山和被稱為「牛魔角」的卡賀爾山,以及自木瓜流域越過能高鞍部的雲瀑,始終印象深刻。

幾年前開始,我們的行腳便與閱讀有著某種連結,這次也不例外。這段旅行前的閱讀,可從將近三年之前追溯起。

早在十餘年前,阿德和我就曾閱讀過玉山社出版的「風中緋櫻」。
兩年多前,賽德克.巴萊上映時,我們雖然未能去看電影,卻被書店裡一系列放在顯眼位置的霧社事件書籍吸引。當時有一本家族口述歷史「流轉家族」,雖然是一個日本警察與泰雅公主聯姻的家族史,仔細閱讀著文字、參照幾份地圖,將知曉霧社事件影響的範圍不僅霧社、廬山地區的賽德克族、日人與漢人。我們過去曾經造訪過的埔里-人止關-霧社-清境-梅峰-翠峰沿途,甚至我走過四、五次的能高越嶺道西段,都曾因霧社事件而引燃烽火。隨著霧社事件落幕,過去原屬於德克達雅群的部落與耕地,都成為道澤群與托洛庫群的勢力範圍。
參照著古今地圖,腦葉浮現著我們在行旅中走過的土地影像,賽德克族過去活躍的傳統領域,在日本戰敗投降之後數十年,又經歷了怎樣的變化?


00霧社事件中被戰火波及的駐在所(霧社蕃騷擾地域之圖- 翻攝自【能高越嶺道.穿越時空之旅】).

從那段時間的耳濡目染,再加上班上同學熱中討論,小咕嚕成為不折不扣的「賽德克.巴萊」迷。
他尤其偏好改名為「漫畫.巴萊」重新出版的邱若龍老師的【霧社事件】漫畫,三年間,那本書被他一看再看,封面的邊邊角角都略微捲起或磨損了。
也大約是三年前那段時間,我們一家人曾前去淡水,參觀一場林務局的全國步道展,聆聽楊南郡老師伉儷的能高越嶺道調查演講,認識【能高越嶺道 穿越時空之旅】這本書,當時老師曾提及幾段霧社事件訪談的口述歷史以及踏查歷史遺跡的經驗。

前兩年,阿德曾特地帶我們拜訪舊稱「和歌」社、今名「史努櫻」的春陽,隔著溪谷眺望花岡山,並造訪塔羅灣社。
我卻遲至今年暑假,在即將踏上能高越嶺道西段地山行之前,才開始閱讀這本由徐如林和楊南郡兩位古道調查前輩著述,關於能高越嶺道調查的著作。也才全然了解釐清能高越嶺道與霧社事件之間的關連。能高越嶺道東段曾湧進來自花蓮港廳、在太魯閣戰役中鎮壓過太魯閣群與木瓜群的軍隊,行軍經過能高越嶺道西段,前往霧社事件的幾處現場馳援。

這次的能高越嶺西段之行,彷彿是為了接續過去的閱讀與行旅,為了追溯霧社事件的史實而來。


 [小暑] 7/12

00_1995年7月能安的等高線地圖.jpg

阿德在昨晚翻出十九年前和山社學弟妹們一起去能安縱走,仍保留完好的舊地圖。那些上上又下下、行走在箭竹草原,被午後對流雨追趕的經驗...,白石池橙汁色的陽光、晨曦中金色的安東軍山....似乎早已進駐了我們的血液,或者寫進腦葉中,成為人生的詩篇。

汗如雨下地,帶著孩子們一起進行上山前的打包,時常覺得過往的山行記憶,似乎就躲藏在背包的某個拉鍊拉開的夾層、口袋,雨褲的折疊處、或是保暖手套磨破的洞洞裡,或者是以某種野外味的形式,悄悄地,召喚著我。


7/12
從新竹出發的第一天,我們先經埔里至霧社櫻台、春陽(和歌)、斯庫吊橋遺址、廬山溫泉,走訪如今成為農場露營地的馬赫坡古戰場(馬海濮社)以及建在莫那魯道故居的紀念碑和紀念館。
離開馬赫坡前,與流過舊部落旁的小溪相會,應是霧社事件時德克達雅群(霧社群)族人往深山走避的馬海濮溪,而循溪上溯,就是馬海濮富士山與德克達雅群最後藏身的馬海濮岩窟。

離開馬赫坡後,經過現稱廬山部落(因為正對著馬海濮富士山又稱富士部落)的波阿崙社,車循著合作產業道路,前往道澤群的發源地--平靜部落(都達部落)。
接近傍晚時分的合作產業道路,一路都是翩舞的蝴蝶。
小咕嚕和我坐在平靜國小的涼亭中,一起看著能高越嶺道這本書,小瑀魚則和平靜部落的小朋友們玩在一塊兒。部落的小朋友們都長得比較瘦小(比較同年紀與身高),但都非常活潑不怕生、喜歡發問。他們最喜歡問小瑀魚說,你為什麼這麼白?並稱呼她「小姐」。
賽德克族道澤群與霧社事件及第二次霧社事件均有關聯,至今平靜國小的生態池旁以及國小後方的自然步道,仍留有歷史的遺跡。
天黑後,我們在平靜國小校園內的草坪紮營。部落的小朋友們晚餐後又回來學校,邀小咕嚕跟他們一起去抓鍬形蟲,並且帶著前幾天抓到的兩點鋸來展示。
鷹鵑的叫聲響亮地在山谷迴盪。山間的夜晚,空氣沁涼如水。清晨時分,我們都被冷醒。

(註:紮營可以事先電話聯絡總務主任)


7/13
清晨四時半,阿德先起來,著手準備早餐。四點五十分,帳外嘈雜的鳥鳴聲開始吊著嗓子,冠羽畫眉、白耳畫眉、藪鳥的叫聲,隨著天光漸至,在林間流轉。


IMG_7010 山行的前一晚在屬於賽德克族道澤族群的平靜國小(都達部落)露營.JPG
平靜國小是重建於九二一地震後的學校,校園裡花木扶疏,校舍後方有一間傳統屋與一條步道。
清晨六點十幾分,盡責的校工就已進到校園裡面,幫植物澆水,好像在照顧的是自己的家。

早晨七時離開平靜部落時,我們從合作產業道路上俯瞰建在河階地上的整個部落,也指認出隔著濁水溪的對岸,如同百衲衣、綴滿補丁的山坡地,就是濫墾嚴重的清境一帶。
雖然這早已不是新聞,然而心中仍不免為這濫墾面積之大感到心驚,納悶與困惑也油然升起。
我想起前往清境沿途的道路邊坡,那些毫無遮擋、蜂擁凌亂的引水管路;
當一塊塊的山坡林地先後失守,開闢起露營區、建起與自然地貌不協調的風景民宿時,是否也逐漸失去了珍貴的水資源、山巒拉出的自然曲線與藍天,以及原寄寓於土地、等待被發掘、頓悟的野地美學?
我想,這片視野連同景深,是業者永遠無法看見的吧。

往合作國小方向望去,視野裡浮現一座三角錐狀的山峰,阿德推測,就是霧社事件中的「三角峰」。


IMG_7011往屯原登山口半途俯瞰平靜部落(都達部落)。溪谷對岸則是山坡地開墾嚴重的清境。


我們在前往屯原的半途停車眺望廬山部落與開墾地,三角錐狀的馬海濮富士山從廬山部落後方清晰地映入眼簾。
屯原登山口附近的車道盡頭,在日據時代設有的屯原駐在所(屯巴拉駐在所),原居住在這附近的屯巴拉部落,同是屬於道澤群的部落。


IMG_7023屯原登山口 (附近是霧社事件中的屯巴拉部落、屯巴拉駐在所).JPG

過登山口之後不久,古道就遇上一片面積很大的崩塌地,過完崩塌地之後是一座吊橋,台電與天池山莊的工作人員都將野狼機車停放在吊橋頭。而天池山莊的工作人員要運送瓦斯桶、食物等物資,就要從登山口扛過這段崎嶇的崩塌地。
過完崩壁之後走一段距離再回過頭去觀看,開鑿於崩壁上的路不過是一線窄徑,會格外感覺到生命的渺小,油然升起一股對於自然的敬畏之心。
我和小咕嚕走在一起,與他分享了過去的山行中,自然不以言語、卻教我敬畏生命的倫理,以及人所能探究得知的極為有限,應該保有的一份謙卑。


IMG_7024剛過登山口就是一片大崩壁.JPG

過吊橋之後,能高越嶺古道穿行在樟殼闊葉林中﹐,恢復了它曾經向我展現的和
緩與溫柔。
事實上,我對於能高越嶺道沿途的植群與景觀,已泰半不復記憶,只記得一座座凌空橫越溪谷的吊橋、壯觀的三疊瀑布、以及乍見天池山莊的驚喜。
一路上,我像發現新大陸似的,彷彿還記得那麼一些、也彷彿是重新認識我曾經以為熟悉的古道。然後,我隱隱約約地明白,那之間的差別來自「視框」的不同。
十餘年間,無論自行走或閱讀累積的新經驗,都加強著我們對於感知旅程的敏銳,讓我擁有不同的視界。我或許逐漸失去作為一位一無所知的新手的新奇感,卻也不斷加深著各種領悟,形成新的觀看世界的視窗。

七月份的中海拔山間,植物和昆蟲看似無語地忙碌著,植物忙於用氣味和顯眼的花序招攬蜂蝶、結果、也忙著散播種子,蜂蝶則忙著傳粉、採集、進食、延續族群。
小咕嚕最喜愛駐足凝視渾身毛茸茸的小熊蜂,有時忍不住伸出手指頭摸摸牠的一身絨毛,「好可愛啊!」並且對我眨眨眼,留給我一個俏皮又可愛的表情。
美味的玉山懸鉤子與刺萼寒莓,隱身在富士見駐在所附近的地被植物間,悄悄閃爍著晶瑩的橘黃與鮮紅,孩子們一路張望著,忙碌的小手、小嘴也未曾停歇,進行著味覺的冒險。
樹上張燈結綵似的高高懸掛著一團一團的雪白,那是盛夏時分正值盛開的大枝掛繡球。
走在前頭不遠處的小瑀魚和阿德,在一處小水源幸運地遇見一隻前來喝水的小山羌。

早上十點多,自天空凝結飄降的一團雲霧遮擋了烈日,將近處的森林籠罩在翳霧與夢幻般的朦朧中。古道沿途,也逐漸出現鐵杉林。通過一座小吊橋後,雲海保線所出現在不遠的前方。


IMG_7049雲海保線所前吊橋.JPG


IMG_7061雲海保線所(霧社事件中燒毀後 重建於西方一公里的新尾上駐在所).JPG
雲海保線所附近有許多金翼白眉,時常能聽見牠們響亮如哨音的鳴唱。

離開雲海保線所,古道又進入一段高繞與一處崩落面積更廣的大崩塌地,持續崩塌的高度已至稜線頂端。
高繞路段過去是一片美麗的松樹林,一座橫跨溪谷、橋面已有部分損壞的吊橋,幾位原住民在吊橋頭附近和崩壁上採集草藥。
我們在第二處面積更大、更為險峻的崩塌地,遇見了騎著野狼機車往返載運食物物資到天池山莊的原住民莊主,望著他們放慢速度通過這條橫渡大崩壁的羊腸窄徑,仍覺得有些驚險。
在乾季的時候能夠維持著目前脆弱的平衡狀態,也許已是最佳的路況了。再也承受不起任何的開挖或修路。

這時,我也不免懷疑開路(為了人的行車便利不斷拓寬道路),是否為造成崩塌加劇的元兇之一?
事實上,我們對於路的基本需求,不過就是像這樣的一條能夠步行通過的羊腸窄徑而已啊。


IMG_7078 雲海保線所後崩壁(舊有的尾上駐在所位在這附近,但遺跡已隨之崩毀).JPG

沿著恢復寬平路況的古道繼續前行一段,遇見了一座昔時燒木炭用的炭窯遺跡,為供應霧社事件結束後增設的松原駐在所日常的需要。
午間,我們在8.5公里附近的水源放下背包停留,午餐休息,樹林裡不斷傳來頭烏線拋出的聲聲提問「是誰打破了氣球?」,小翼鶇獨特的鳴唱,也不時在林間響起。



IMG_7087中午在8.5K的水源附近午餐.JPG


午後穿行在更為高大、古老的鐵杉森林下,讓我不時回想起許多年前爬北大武山,在稜線附近望見的一片優美和諧的鐵杉原始林。
我感覺自己對於自然界的「美」的領會,除卻驚奇,也時常伴隨著一份敬畏感。
我想,山行便是適時地提醒我們,莫忘人原來也來自自然、屬於自然。
我們能夠知道的、已知道的,不過是能夠發掘自大地的極小部分。
一如女詩人Konai Helu所說「思想借自大地深處...」


IMG_7088穿行於鐵杉巨木間的能高古道.JPG


DSCF2313向瑀魚展示五葉松松針.jpg

孩子們在路途中閱讀了一面五葉松的解說牌,於是撿拾了五葉松的松針分享。
我向小咕嚕介紹咬人貓、蠍子草、薊,小咕嚕也現學現賣地敎小瑀魚辨認。


IMG_7104被裁鋸過的倒木,心材仍留有餘香.JPG

在一段路兩旁盛開著台灣百合的開闊處,我們遇見今天最後下山的一支隊伍(大多數隊伍只安排兩天,清晨爬能高北、奇萊南,中午下山返回屯原),而我們則是今天最慢上山的隊伍。
走在散發著淡淡幽香的台灣百合花園,小咕嚕也不時彎低身子湊近百合花,從一朵朵花的芬芳吸飽前行的能量。
台灣百合之後,我們又走進了一片遍地盛開著紫花鳳仙花的花園。
我開始回想起90年八月份的北三段,無論是中央山脈的稜線上或者古道沿途,都開滿了花,簡直是穿梭在一片綿延不絕、花團錦簇的花園。

雲霧沉降,景物又逐漸籠罩在一盅更為濃重的谷霧裡,鐵杉林在濃霧的浸泡下,樹影離離,呈現了不同景深。


DSCF2326.jpg鐵杉林浸泡在溼重的谷霧中,樹影離離.jpg

鐵杉巨木時常在我們眼前展現著不可思議的生命力,有些主幹遭遇雷劈,仍以殘餘的部分存活;有些自然倒塌之後,從側枝重新發出新芽;也有些在強風的摧枯拉朽中努力適應,成了「風剪樹」。


IMG_7134你看!.JPG


IMG_7142輕輕碰觸路旁的蕈類.JPG

我們在霧中通過了幾處橫跨翠綠溪谷的吊橋,深山鶯的鳴唱穿破了潮濕的空氣,我們卻無從尋覓牠的蹤影。
最後一處是橫跨能高瀑布溪谷(塔羅灣溪)的吊橋,水聲很大,卻整個深陷於濃霧中,不見瀑布的面貌。


IMG_7158通過能高瀑布(三疊瀑布)的吊橋,距離天池山莊就不遠了.JPG

原來小咕嚕擔心著上山途中遇到許多下山的隊伍,山莊裡會不會只剩下我們一家?抵達
天池山莊,才發現裡外人聲鼎沸,山莊裡傳來莊主的吉他聲與歌聲。

重建於99年的新山莊,遠比82年重建的舊天池山莊高大,二層樓,屋前一樓的走廊已逼近原種植在舊天池山莊前一段距離的那株大櫻花。住宿可容納八十幾人,二樓有適合觀景與攝影的露臺,考慮冬季可能積雪,屋頂建成斜背式。

下午山行路程中直說想睡覺的小咕嚕和小瑀魚,一進了山莊的房間,整理背包、攤開睡袋,精神就來了,午睡也不用睡了。阿德拿著我們準備的食材進山莊的廚房裡,開始準備晚餐,小瑀魚跟前跟後地幫忙,也和天池山莊的兩位莊主成了好朋友。小咕嚕告訴我,他在山莊前遇見了酒紅朱雀和金翼白眉。

傍晚五時許,雲海隨著陽光漸弱緩緩沉降,滿布西邊濁水溪上游塔羅灣溪的山谷。天池山莊東側能高北峰的稜線與廣大山腹的一片冷杉針葉林逐漸從雲中出現。雲海持續撤向深谷,能高主山與卡賀爾山,以及更南邊的能高南峰,也自一片雲霧中露臉。

入夜雲層較厚,星星在夜色更深時才從散開的雲朵間浮現。


7/14
凌晨二時至四時間,山莊裡幾番人聲雜沓。山莊莊主起來為早起出發看日出的隊伍準備餐食,想必也無法安穩入睡。
我陪小咕嚕去上廁所,森林裡傳來褐林鴞拖長尾音的叫聲。(對照過網站上查到的褐林鴞叫聲)
清晨四時,窗外橫亙著黑暗的山嶺線,天空的顏色是不十分濃重的暗灰,星星被接近農曆十五的月光沉沉地壓抑在靠近稜線的上方。
阿德起身去廚房炊煮早餐,我豎起耳朵耐心地諦聽,又是深山鶯吊嗓子似的電報聲拔得頭籌,而後是冠羽畫眉。
天空的顏色也由暗灰、深灰、淺灰、淡灰...逐漸轉亮。
天亮之後,地平線上方的天空遍布著一片淡粉紅至淡藍色的霞光,仔細凝視,又能夠細分出粉紅色上方的一抹淡膚色,以及淡粉紅與淡藍色交界處的靛青至淡紫色。
能高主、卡賀爾、能高南峰也隨著陽光躍上東方的地平線,從暗影裡逐漸現身,並且被刻畫得更為清晰與立體。山莊前傳來金翼白眉、煤山雀的叫聲,一隻山羌在森林裡鳴吠。

早餐後,我們準備好行裝,從天池山莊後方穿過冷杉林,往稜線上的能高天池而去。
森林裡都是煤山雀的叫聲,以及鷦鷯在枝頭繁複又婉轉的花腔。我們被林鳥清晨的鳴唱包圍。

上稜線的路隨著高度爬升逐漸平緩,我們從樹林的透空開始看得見西北方的箭竹草坡,中間隔著一道深邃的溪谷,水聲響亮,就是從奇萊南峰下發源的塔羅灣溪,流經天池山莊附近斷層,形成的能高瀑布。
溪谷後方的草原山頭,是日據時代為紀念明治三十年於雪季的二月上旬欲橫斷中央山脈,卻失蹤於能高天池附近的深崛大尉而命名的「深崛山」。

能高天池的水完全乾涸,較潮濕處仍留下許多動物的腳印。筒鳥(中杜鵑)規律的叫聲似乎傳自東邊的樹林,又似乎來自越嶺古道西邊,讓人摸不著確切方向。原來盛夏時,筒鳥也會上到接近三千公尺的高海拔。

日據時代在能高天池邊曾經有一間作為東西部郵件交換所的檜木小屋「池之端遞送物交換所」,在鐵路運輸尚未普及的當時,聯絡台灣東西部的最短距離就是走能高越嶺道。如今一坪大的小屋早已傾毀,被濃密的箭竹叢圈圍,然而鑽進箭竹叢中,仍見其地基上殘餘著幾片木板。


能高天池。畫面右上方為奇萊南峰。畫面右下方被濃密的箭竹叢圈圍起來,接近正方形約一坪大小的區域,在日據時代是一間做為東西部郵件交換的檜木小屋「池之端遞送物交換所」,當時的郵件靠人力運送,東西之間的最短距離就是走能高越嶺道。

從天池往東北方向望去,是知名的奇萊連峰登山路線,距離我們最近的一座是奇萊裡山。
我曾經分別在十三、十四年之前,走過兩次奇萊連峰。
一次是跟一群登山認識的朋友,一次是和交大山社的學弟妹們。

89年9月份那次的隊友們行進速度非常緩慢,無法如預計行程在當天趕到天池山莊,在過卡樓羅斷崖後又收到海上颱風警報發布的訊息,而最後天黑前在稜線上的凹地緊急紮營,反倒讓我對於奇萊連峰一路的峰巒起伏、和緩與險巇,留有深刻的記憶。

90年8月份那次,是隨交大山社的學弟妹們一起走北三段,從合歡山旁的松雪樓,經過奇萊北、奇萊主、卡樓羅斷崖、奇萊裡山、奇萊南峰、來到天池。
從奇萊裡山往天池的時候,阿德注意到一處將山壁往內掘鑿的缺口,覺得很類似過往古道踏查所見為開路鑿開的岩壁。十三年後,從【能高越嶺道 穿越時空之旅一書】得以確認是日據時代為開闢能高越嶺路留下的痕跡。
然而這一行年輕的學弟妹們行進得太快、太順利,我反倒未能對於奇萊連峰的路程留下特別的印象。
隔天我們從天池山莊經過能高埡口,沿著稜線上卡賀爾山與能高主山,穿梭在夏末的眾神花園,卻也遇上了讓領隊學弟擔心前去路況的大雨和濃霧,最終從能高主山後的營地原路撤回天池山莊,循著越嶺道西段下山。

這次帶小咕嚕小瑀魚來,我們只從天池前往奇萊南峰,並從山頂眺望奇萊連稜。
循著山徑往奇萊裡山方向前行,東面是木瓜溪流域的重重山嶺。
前往奇萊南峰要從叉路直下塔羅灣源頭幾成伏流的溪谷,再一路直上奇萊南峰山頂。


IMG_7217 前往奇萊南峰半途.JPG

只要穿過一小段冷杉森林,聽覺便浸漬在四周近處鷦鷯與煤山雀的鳴唱聲中,只是未見蹤跡。
奇萊南峰的山坡上留有幾處看似人為開出的駁坎平台,而山頂前有一處長方形、有水泥柱與駁坎的建築物遺跡。(據說過去計畫作為寒訓中心)

上達山頂,方才快到天池的樹林裡望見的山頭,現在緊鄰著奇萊南峰一側,是深崛山。
原來被奇萊裡山遮擋的卡羅樓斷崖、奇萊主山、奇萊北山,都在北方的視野裡一一現身。
南湖中央尖則在聳峙在北方最遠處。
往南方望去,近處是能高北峰柔美的草原與我們不斷指認、百看不厭的能高群峰。
橫過能高北山腰的山徑,像是用刀尖在青色的蘋果表皮劃過,留下的一道痕跡。
南面最遠處的中央山脈群山之後,則浮現了玉山群峰。

西望雪山山脈,然而視線難免停落在清境一帶濫墾濫伐的「癩痢頭」與「補丁」,仍讓人不忍卒睹。

IMG_7243奇萊南峰山頂。畫面左邊最高處是玉山群峰。.JPG

從奇萊南峰沿著箭竹草原下山,山徑兩旁迤邐著盛開的各種野花,不斷吸引著我們的目光。它們要趁著高山短暫的夏日,盡情地吸引蜂蝶傳粉,繁衍子嗣。

這個時節的高海拔隨時飛舞著許多蝴蝶,從奇萊南峰、能高天池、能高北峰稜線一直下抵界碑,我們就遇見了(疑似)烏鴉鳳蝶、青斑蝶、蛇目蝶(可能是永澤蛇目蝶)、曙鳳蝶、粉蝶、黃蝶...,雖然不確定蝶種的辨認是否正確無誤,卻感到十分驚喜。原來某些低海拔常見的蝴蝶,在盛夏時也會來到高海拔。也或許,都是來趕赴這場高山花季盛會的吧。


IMG_7257奇萊南峰廣袤的箭竹草原.JPG


IMG_7264阿里山龍膽.JPG


IMG_7267玉山龍膽.JPG



IMG_7268早田氏香葉草.JPG


IMG_7269玉山金絲桃.JPG

返回能高天池,阿德爬上附近的草坡,確認能高天池畔的檜木小屋遺址。
小咕嚕很仔細地檢視著乾涸的天池土壤,在較為潮濕的一塊,發現許多動物的腳印。他根據腳印的大小、具有偶蹄或腳趾的型態初步辨認,猜想可能分別屬於水鹿、山豬、台灣黑熊、山羌,並且一一拍照記錄。
雖然這些辨認並非專業,然而憑著雜沓的腳印,讓我們了解前來天池飲水的動物不在少數。
只是天池是個看天的水池,像今天這樣乾涸的情形究竟有多頻繁呢?前來飲水的動物,恐怕也時常落空。


IMG_7276能高天池的熊掌印。天池較為潮濕的區域,留有許多動物的腳印。



IMG_7280最近處於乾涸狀態的能高天池.JPG

從天池循著往南的山徑沿著山腹腰繞,緩緩上達能高北峰山頂。
在山頂稍事休息後,我們順著能高北峰的稜線下坡,向著南方的能高鞍部界碑走去。

IMG_7308能高北峰山頂.JPG

能高安東軍這片柔美、連綿的箭竹草原,是中央山脈起伏最和緩的一段。在地理學上稱為最高隆起準平原。也一直是我心中最詩意的高山草原夢幻路線。
十三年前八月底的北三段之行,在走完奇萊連峰之後,我們從天池山莊前往能高安東軍,翻越過能高主山,走在盛夏的眾神花園,然而最終因為遇上大雨和濃霧,領隊學弟擔心前去的種種不確定而決定撤退,鎩羽而歸。
十餘年來,我只是愈加明白,相似的時空條件與機緣,實屬難得,可遇不可求。

十年後,能夠帶著小咕嚕和小瑀魚走小一段中央山脈,陪著他們體會爬山不只有登頂;行走在台灣的脊梁之上,左手邊是花蓮縣、右手邊是南投縣,漫步在雲端,是多麼奇妙又美好的感覺。

我落在隊伍的最後,凝視著父子三人穿行箭竹草原的背影,不時駐足舉起相機,將他們融入以能高群山為背景、行走在能高草原的畫面,逐一留下影像紀錄。
阿德在前帶領,也不時轉身為我和小咕嚕小瑀魚循稜線而下,劃過中央山脈上這片高山草原的畫面留影。


IMG_7315穿過能高北峰柔美的箭竹草原,往「光被八表」碑前行.JPG


IMG_7327走在脊樑山脈(中央山脈)最和緩的一段最高隆起準平原.JPG

領會野地的美學,總是有代價的。
這條從能高北峰往界碑,位於稜線上的路,與另外一條登能高北峰的山徑相較,略為困難。除了坡度較陡急,箭竹叢較為濃密,箭竹叢中可能間雜著幾株玉山小蘗、薔薇等多刺的植物,而濃密的箭竹林也時常遮蔽視線,讓人未留意腳下的坑洞。咕嚕瑀魚兄妹跟著阿德,學習專注以對。

阿德笑著說,這條山徑讓我們練習了在箭竹叢中「游泳」。部分路段的箭竹叢甚至超過小咕嚕和小瑀魚的身高,剛開始小瑀魚舉高了雙手行走,後來乾脆蹲低姿勢鑽爬著前行。這些卻也都足以構成山行的趣味。

走在這一段稜線路,也為我勾喚起十九年前能高安東軍縱走當時的部份記憶。
那天天還沒亮,我們便已背包上肩,從天池山莊出發。循著古道抵達能高鞍部時,才天亮沒有多久。
來不及等待陽光將隱藏在濃密箭竹叢中的隔宿露水曬乾,為避免衣服被厚重的露水浸濕,我們紛紛放下沉重的背包,穿上雨衣雨褲,鑽行著稜線上的箭竹叢,往能高北峰上行。
並在登上能高北峰之後,循著原路折返鞍部。
十九年後,這條路並沒有太多的變化,當初彷彿作為行走能高安東軍縱走的前奏與熱身,如今卻是我們初次帶著小咕嚕小瑀魚兄妹行走中央山脈的一首練習曲。

IMG_7332在箭竹草原間游泳.JPG


IMG_7348能高山與能高鞍部.JPG


IMG_7355鑽行箭竹草原.JPG

循著稜線一路下坡,我們也將與舊東西向輸電線拉出的軌跡,在能高鞍部附近交會。

十九年前能安縱走時,這批「萬大-銅門」東西向輸電線的高壓電塔仍處在肩負著「西電東送」任務的時期(在民國五十年之前則為「東電西送」)。
三年之後,隨著經七彩湖的「大觀-鳳林」新東西向輸電線在民國87年完工,「萬大-銅門」的舊東西線已經退居備用線路的地位。至今也已再經過十餘年。


IMG_7361東電西送的電塔「凱旋門」.JPG

循著稜線下到能高鞍部,時間也接近正午,附近幾乎沒有適合休息的遮蔽,我們躲進光被八表碑下短短的蔭影裡,避去烈陽的直接曝曬。
阿德幫我們準備著午餐,我們則脫下鞋襪,舒展了雙腳。

一整個早上,稜線上都吹著來自濁水溪流域的西風。
我們看見自木瓜溪流域凝聚、升起的雲霧雖然逐漸滿溢飽和,卻始終受阻於西風的吹襲,無法越過中央山脈的能高鞍部。
午後,來自中央山脈西邊的雲朵也發展得極快,幾乎佈滿濁水溪流域的山谷,並且隨著西風的吹襲,翻越了能高鞍部,向著山脈東側湧流,也將能高北峰稜線上的山徑,逐一掩沒。



IMG_7372光被八表碑。正午時分躲在光被八表碑的影子下,脫下登山鞋休息。.JPG

午餐後,不急著離開的我們繼續待在隨日頭偏斜,影子逐漸拉長的光被八表碑之下。
小瑀魚握著一把從能高北峰稜線沿途採集的野花,幫我裝飾帽子、衣服和隨身小背包。
小咕嚕和阿德在陰影底下閉目小憩。我則持續望著鞍部附近的雲與風,無聲上演著精彩的角力。

夏日午後的高積雲發展得太迅速,遠遠的,我聽見能高南峰方向的稜線上傳來隱隱的雷聲。
小咕嚕說,他也聽見了。
雖然雷聲還很遠,然而頭頂上的積雲似乎越發展越沉重厚實,我們無法確定何時雷聲會由遠而近,來到鞍部附近。
我們開始收拾背包,重新穿上登山鞋襪,從鞍部往天池山莊回去。

這能高越嶺道的一小段,在七月盛夏裡被各種努力擴張地盤,趕著開花結果、繁衍族群的植物占據了路面。其中當屬撐起一「傘」小花的玉山當歸,最為「鶴立雞群」,它們不僅在能高北峰的山腰上盛開,也讓行走在古道上的我們,彷若穿梭於一座玉山當歸的大花園。

我對於十九年前,前往能高安東軍的路途究竟看見了甚麼,已經泰半不復記憶。
然而,就在這穿行著玉山當歸花園的路程當下,彷彿也穿透了時空,連結起十九年前的古道記憶。
是啊,就是玉山當歸!十九年前,我也同樣穿梭在玉山當歸盛開放的花園。
當時的我缺乏辨認野外植物的知識與能力,只有一份好奇心與好記性。
同行的一位大一學弟名字諧音近似「當歸」,學長們也習慣以「小當歸」、「大當歸」開他的玩笑。
十九年後,我再因為玉山當歸的穿針引線,能夠尋回十九年前的痕跡。


IMG_7385盛夏時節,天池山莊與界碑之間這段越嶺路,是玉山當歸的花園。.JPG

隨著雲朵不斷聚集與增厚,雷聲逐漸逼近我們身後,天空也開始飄下疏落的雨點,幸而天池山莊已在不遠的前方。
天池山莊後方(西北方)有一處水泥小屋,並未隨著山莊多次改建而消失,是建於1918年的能高駐在所時期遺留至今的水泥彈藥庫。


IMG_7431天池山莊後方的水泥小屋,是日據時代能高駐在所的彈藥庫遺址。.JPG


IMG_7436天池山莊幾度重建在被燒毀的能高駐在所(能高檜木御殿)舊址上。.JPG


IMG_7443小瑀魚幫忙切胡蘿蔔煮晚餐.JPG

傍晚時分,滿布山谷的雲霧終究逐漸沉降到谷底,能高群峰在夕陽的照耀下呈現溫暖鮮麗的金黃色。
白晝的西風逐漸止息,換做來自木瓜溪流域的東風,將山脈東側的雲朵吹掠過能高鞍部,形成不斷湧流的薄薄雲瀑。


IMG_7448向晚時分,緩緩流過能高鞍部的雲瀑.JPG

小咕嚕小瑀魚期待隔天清晨趁早下山,能夠早些返回屯原,晚餐後即早早盥洗入夢。


7/15
依舊是凌晨時分,阿德和我就隨著摸黑出發去山頂等待日出的隊伍醒來。
四點半,阿德至樓下廚房準備早餐,我先後叫醒小咕嚕和小瑀魚,三人開始收拾睡袋及生活什物。
也不時地從山莊二樓的露臺,探看對面能高群山的晨景。

早餐後,我們收拾完所有的裝備與物品,分別打包進四個人的背包裡。並與我們所鍾愛的能高群山合影後,準備下山。
離開天池山莊,小瑀魚卻邊走邊哭了起來,原來她仍然很捨不得向很會煮菜、又很會彈吉他唱歌的莊主東東叔叔說再見。


IMG_7466清晨的天池山莊。.JPG


IMG_7472下山前,跟百看不厭的能高主山與卡賀爾山合影.JPG

上山時被厚重雲霧封鎖的能高瀑布,終於在下山這天的早晨揭開了神秘的面紗,讓我們看見了它的高大與幽深,清麗和旖旎。
它源自奇萊南峰山腳下的一彎涓涓細流,匯聚地底伏流後,行經斷層,化為三層瀑布傾瀉直下。


IMG_7474能高瀑布(三疊瀑布).JPG

離開天池山莊後,古道循著山腰緩緩下降,繞行至天池山莊的對面。
好長一段路,我們仍能不時地指認出山莊、矗立在能高鞍部的光被八表碑,以及這三天來時時相望的能高群峰。

如果夠細心,或許會在古道的一側,發現日據時代的舊電線桿,雖然早已隨著時代的演變失去當初的功能,然而它的存在似乎也穿透了時空,見證著一段歷史。


IMG_7521日據時代遺留至今的電線桿。.JPG

小咕嚕和小瑀魚輕鬆自在地走在下山的路途,我們一方面歸心似箭,期待能早些返回登山口,卻又不時被路途的花花草草與蜂蝶吸引,而不斷地駐足。
阿德說,過去也常在盛夏七月上山,卻不曾注意到中高海拔的蝴蝶種類這麼多。
我說,這是「視框」不同的緣故。因為在科園國小營造及維護生態區,觀察蝶、等待蝶、拍攝蝶,無形中又增加了對於蝶的敏銳度,就像透過擴大了的視框或是另一組不同的透鏡,重新觀看同樣的世界、感受自然的豐富。
我覺得自己對於十九年前走過同一條古道,究竟經過了甚麼樣的森林相已幾乎不復記憶,也同是「視框」的緣故。隨著自然知識與行走經驗的累積,「視框」得到移動或是擴充,將使我們所見的世界有所不同。


IMG_7536咕嚕瑀魚.JPG

經過雲海保線所前的大崩塌時,剛好天池山莊的莊主正要載運瓦斯桶下山,與我們在崩塌地附近相遇,出發時很傷心的小瑀魚,在跟東東叔叔合照之後,互道再見。

中午我們在雲海休息午餐。適逢遇上正要交班的兩位莊主、巡線的台電員工,以及從埔里上山走走的一家人。
雲海保線所旁也有一間水泥造的小屋,阿德推測也是日據時代駐在所的彈藥庫遺跡。

我在雲海保線所附近廢棄吊橋頭旁的一片森林,遇見了三隻定點捕食的紅尾鶲;一群在樹幹上行走、找蟲子吃的茶腹鳾在森林裡此起彼落不斷地鳴叫著。
七月份仍是許多中高海拔鳥類育雛的時候。
我們在古道上發現兩枚青色的鳥蛋殼,一枚像是雛鳥孵化後,被親鳥銜至離巢遠處丟棄,另一枚則像是被其他偷蛋的鳥類啄破。
當我經過許多樹林或草叢時,時常聽見不同的雛鳥索食叫聲;而我曾在古道上一處駐足傾聽,一陣無比嘈雜的叫聲,似乎是要驅趕我這個闖入者,我卻始終找不著叫聲的來處;某段路我落後的時候,一隻飛行能力尚不成熟的幼鳥,就落在我的腳步近旁草叢間跳行。

一位至雲海遊玩的先生說,他在路上抓了兩隻青背山雀的幼鳥打算帶回去養,親鳥卻亦步亦趨地緊緊跟隨,直到他將幼鳥放走。(這件事讓我反思最近試圖回答的問題:「為己」與「愛己」的差別在哪裡?對於自然具有某種敏銳度的人,若只是全然「為己」,將成為不具生命倫理與生態倫理的人吧。)


IMG_7623雲海保線所(新尾上駐在所)日治時期的水泥彈藥庫遺跡.JPG

阿德發現能高古道沿途有不少野生的瓜葉馬兜鈴,使我對於它原生的環境開始有了一些模糊的圖像。
他還在這些野外的瓜葉馬兜鈴上發現食痕,以及許多麝香鳳蝶的幼蟲。
也使我對於麝香鳳蝶原來的野外環境,開始有了一些感覺與想像。

如果人能夠不過度破壞或入侵自然,保有它原來的野性,我們是不需要所謂「人工化的自然」的。不是嗎?
各種人工化程度不同的「人工化自然」,就像是對於野生物不同程度的馴養。卻是目前能讓疏離自然的城市人較願意接觸、能夠接近自然的界面。期待「在依然不甚優美的人心中去建構更敏銳的感知能力。」(Aldo Leopold)


IMG_7647觀察瓜葉馬兜鈴.JPG

距離登山口兩公里,阿德發現一隻羽化失敗、倒吊在枝葉末端的曙鳳蝶。不知羽化時出了甚麼意外,導致牠左側的翅膀永遠無法順利伸展,剝奪了牠一生展翅飛翔的能力,只能懸掛在樹葉上低調地活著,苟延殘喘,或是等待不知何時降臨的命運。
這也是大自然殘酷、毫不留情的一面。

對於自然的敬與畏是一體兩面、相伴相生的,我再次地體認到了。


IMG_7653羽化失敗,左翅無法順利伸展的曙鳳蝶.JPG


IMG_7678回到屯原登山口.JPG



後記:
重新進入書寫狀態後,時間彷彿也轉為另一種較為悠緩的節奏,靜默地滴答著。我時而翻閱筆記、時而參閱地圖與書冊,也不時陷入沉思與回想,在記憶的迴廊裡逡巡。這是我過去喜愛、沉浸於書寫的理由嗎?
無論我是否能以文學的筆調記述,所有的經驗,都是重要的。(這是從敘事這門課得到的領悟)

藉由霧社事件與能高越嶺道近百年的歷史爬梳,與這次能高越嶺道西段的山行,我也不斷連結起自己過去十九年的軌跡,曾與這條歷史古道交會的幾次山行記憶。
試圖以主觀的記述,重現我的重要經驗與私家山行史,將之嵌合在穿越時空、承載歷史血淚的能高古道沿革,最靠近現代的一段;作為一種書寫的嘗試,也算是一段穿越時空之行吧。


薄雪草記事收錄過的兩篇文章:
(重新閱讀時,我覺得似乎從字裡行間遇見了十三年前的自己呢。 回顧個人的山行史,也算是一段穿越時空之行吧。)

後來,我也曾在96年10月的白雲之上這篇文章,寫過這樣一段回溯:
那一次北三段,我們在盛夏的雨水中,無意間闖入了眾神的花園,讚嘆聲散落滿地,難以撿拾,最後還是在能高主後的水池決定撤退。在通往天池山莊的古道上 跟同行學弟談到電影『喜馬拉雅』,下山後,我感覺自己有一股力量,於是像電影中的小沙彌,用鋼珠筆在工作筆記本的其中一頁,描繪了一幅簡單的長畫,記錄整個旅程。有山、有水,有我們經歷過的艱辛,也有始終圍繞著我們的迷霧與花團錦簇,至此為北三段正式劃下句點,彈指間也已經是六年前的事了。

86年5月的能高故事,則收錄於「踏著落葉前行」,晨星。

阿端 2014-07-21 22:15:33

好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