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知道的旭海.阿朗壹古道 100-12-3~5 (一)
在一趟遠行之後的文字記錄 對我而言 是一場更形漫長的跋涉旅程
從旭海.阿朗壹回來了好幾天 始終遲遲未動筆
彷彿正從一個極為深遠 無比巨大 而且充滿濤聲的夢境中 遲緩地甦醒
有時翻看著筆記本留下的蛛絲馬跡 反覆閱讀著楊南郡老師的<斯卡羅遺事> 有時瀏覽著相片
更多的時候 是一遍又一遍 聽著海浪洶湧拍擊 拖曳著卵石滑過礫灘 磨擦碰撞的奇妙樂音
聆聽族名為"giu" 暱稱"舅舅"的東源村素人歌手 吟唱動人的排灣古調 而遠方傳來牡丹灣隱隱浪濤拍岸的和聲
我一面領受著記憶已然滿溢 而大量懸浮的記憶 仍在持續地累積 凝聚 等待著靠岸
一面感覺著心思的放空 而思緒仍在持續放空
又不時詰問著自己 要如何再與阿朗壹古道的記憶 重新開啟對話?
好長的一段時間 反對台26線開路的信件 連署訊息 透過關心環境議題的朋友 在網路上傳來傳去 交互激盪
然而 我只知道開路可能對於長久生存其間的生物住民及自然景觀產生難以復原的衝擊
對於一片自己都不曾走過的土地 我又該如何對它表達關心的意見呢?
大約在九月到十一月份 經歷了一段工作最為繁忙的時候
在那段時期逐漸轉為緩和時 我很想趕快把自己扔到一個非常遙遠的地方 而剛好 我就看見千里步道貼出自然創作營的訊息
雖然我對"創作"兩字 並不是沒有迷惘與遲疑
轉了幾趟車 方抵陽光普照的車城 順著199縣道 經石門古戰場 牡丹水庫 翻越中央山脈的尾稜 來到寒風細雨中的旭海
離開了新竹刺骨的九降風 到了這南方的海角天涯 迎接我們的 是同樣強勁的落山風
讀著路邊拉開的布條標語 所有關注著台26線開路與否的問題 都成了極端"痛苦的思考與艱難的提問"
原來 並不是成立了觀音鼻自然保留區 台26線改道穿山而過 這項爭議就得到消音與平息
這個偏遠的小村落 需要讓外面的世界 聽見他們的聲音
我想 自己對於這塊土地的參與 了解與連結實在太過薄弱 任何的發言 都顯得十分魯莽與粗陋
我決定 暫時拋卻這個贊成或反對的問題 全然融入旭海村的自然與人文環境
之一 部落巡禮 雜敘 (先聽聽解說員招枝阿姨 在部落巡禮中怎麼說)
總是掛著靦腆笑容的潘招枝阿姨 為了招待我們的造訪 摘了新鮮的葉子 煮了一大桶的山葡萄茶
她領著我們 從日據時代的前身是"牡丹灣教育所"的"旭海國小"出發
沿阿美族語叫做"Gasulayam"的湳仔溪岸邊行走
阿姨回憶著小學同學在這裡被魔神仔捉去 發現時嘴裡塞滿了牛糞的往事 以及一位男子在溪裡洗澡 起身時發現被螃蟹箝住的趣聞
而在另一條支流頂山溪 阿姨說了一句閩南語諺語"四月二六,鷹仔開目"
意思是農曆四月二十六日左右 大洪水要來 附近的人家都會在溪裡圍起竹編的魚籠抓魚
始終靜靜專注聆聽的廖鴻基老師 特別闡述"鷹仔開目"其實經過了一次轉意
繞經旭海教會前的小巷上坡時 遇見昔日的排灣族山豬王 面對我們好奇又冒昧的提問 他始終低頭專注於眼前的細鐵絲 製作著魚線與釣鉤
年紀大了不復上山狩獵 改為撐竹筏到離岸一兩公里遠處的海面上釣魚
廖老師從他使用細鐵絲做釣線 推測釣的是較兇猛的大魚 我心想: 阿伯真不愧為山豬王 體內畢竟流著獵人的血液
這也是我首度注意到 旭海聚落的排灣族 生活型態十分特殊 竟也從事魚撈維生 細想之下 應是深受共居的阿美族影響
前去幾家 矗立著全村碩果僅存的一間土埆厝
阿姨解釋 土埆的製作很費工 得用上很Q的泥土 稻草桿 趕著五到十隻牛進去不斷踩踏 而且製成的土方不能在春夏的烈陽下曝曬 只有以秋冬的陽光晾曬 土埆不致龜裂
蓋土埆厝得邀鄰人用換工的方式合力搭建 外牆再以Q土混合牛糞塗抹
在更早以前 屋頂還是用自己種的茅草覆蓋 每年秋冬時換茅草翻新屋頂 如今為了一勞永逸 已改用鐵皮
聽得我心頭一陣難過 回想起位於深坑山間 仍堅持以白茅草蓋頂的林家草厝
阿姨為我們介紹了葉子可做調味料 炒蛋 煮茶的刺木蔥; 能耐受海邊高鹽份 葉子可以製粿的黃槿;
冬天葉子落盡 而六七月結果時鳥類群聚朵頤的雀榕; 以及花開時 香味一路飄散的七里香...
我時常有一個念頭浮現:
阿姨應該是為了扮演一位解說員 而費心去學習與記憶許多原不屬於她生活範疇的事物 這或許是招枝阿姨吸引我們的原因
而面對著已被中科院徵收三十餘年的旭海大草原丘陵地 阿姨回想著那裡是年輕時村民放牧牛羊之地
草原上有兩處清澈的泉水 以及採不完酸溜果實的楊梅
村民過去曾種植水田 經營過養殖漁業 釣蝦場 然而現在隨著年輕一輩的人口外流 幾乎都已荒廢
阿姨在路途中 斷續地透露出旭海村民 多元族群組成的線索
像她的父親是漢人 母親是阿美族 而山豬王的父親是斯卡羅族 母親是排灣族...
牡丹鄉的其他七個村落居民 都以從達仁鄉與獅子鄉遷徙而來的排灣族為主
只有旭海村 保有一群從滿州鄉翻越山嶺來此開墾定居的恆春阿美
因此 我們可以在旭海村 指認出分別來自各個不同族群 殊異的五官特徵與輪廓
也因此 這裡的方言 可能混雜著閩南語 客家語 阿美族語 排灣族語 ...
對於女性的長輩 用排灣族語稱呼Vuvu 或用閩南語稱呼阿嬤
漢人稱月桃葉包裹搗糊的糯米為"粿" 而有時 又會聽到用排灣族語稱"阿拜" 以及用阿美族語稱呼的"烏烏木"
這些 都是長期的族群遷徙 與多次的族群融合 留下的印痕與足跡
行經旭安宮 閱讀著解說牌時 得知這間拜福德正神的廟 是日據時代的大頭目潘阿別 率領滿州庄豬嶗束社的住民 來牡丹灣移墾時所奉祀
而另一位解說員汶樺說道 其實他們從自己的面孔 就知道自己的血統 與鄰近的排灣族部落並不相同 他們屬於"斯卡羅族"
"斯卡羅"是一個怎樣的族群呢?
印象中 很久以前曾經讀過一篇是楊南郡老師早期的文章 <斯卡羅遺事>
事實上 我可能讀了至少兩次或三次 像聽神話故事般
然而 我萬萬沒想到 現下竟在置身在那如神話般族群的領域
他們是來自知本社的卑南族人 大約在三百年前 受到南王部落的壓迫 沿著海岸往南遷徙 過程中與排灣族通婚 語言與習俗逐漸排灣化
而後又從大武越過中央山脈到枋山內獅 再南遷至恆春的後代
當時 在臺東受到卑南王壓制的阿美族 也南遷至恆春港口溪出海口及海岸一帶
而西海岸 屏東地方的馬卡道平埔族因為飽受入侵霸耕的漢族壓迫 集體南遷至車城 恆春城址 往後又沿著海岸北上台東
清代的閩籍客籍的漢人 光復後的外省人 也都曾在遷移與開墾的過程 於恆春半島融合與定居
到了日據時代 斯卡羅族的後代又從滿州沿著海墘仔路 來到旭海開墾 而受到共居的阿美族影響 也以漁獵維生
隔天前往阿朗壹古道的解說員佳慶 也提到了斯卡羅族 以及統領琅橋十八番社的豬嶗束社(里德)大頭目潘文杰的故事
他說 傳說中卑南族人數雖少但極為強盛的原因 是因為精通巫術咒語 而斯卡羅族 也承襲了這項傳統
又因為從台東遷徙來屏東時 大頭目都坐著由族人扛的轎子 因此被當地的排灣族人稱Suquaro 或Seqalu 意思是"扛起來"或"乘轎子的人"
這個說法 在"台灣原住民族歷史語言文化大辭典"網路版 可以查到
http://citing.hohayan.net.tw/citing_content.asp?id=2353&keyword=%B4%B5%A5d%C3%B9%B1%DA
更有趣的是 佳慶竟然就是大頭目的直系後代子孫
至於為什麼居住於豬嶗束社的潘文杰大頭目後代的子孫 是怎麼來到偏遠的牡丹灣呢?
這些複雜的族群關係與高潮迭起的陳述 都在回來之後重新閱讀<斯卡羅遺事>之後 一一得到印證與理清
也因此恆春半島一直是民族學者心目中研究島內族群融合與遷徙足跡的瑰寶
阿姨在解說黃槿的時候 我蹲在黃槿的大樹下撿拾 收集了一把乾燥開裂的果實 插在帽沿
正要站起時 突然意識到 隱隱的濤聲拍著岸 從遠方傳來 原來那沙沙潮音 始終是這個聚落一年四時的背景音樂
湳仔溪與頂山溪會流之後 在距離旭海漁港不遠處出海 然而冬季會因為東北季風強盛 浪濤掏捲 泥沙淤積 形成沒口溪
恆春半島東岸的溪流都很短 水量不多 冬季枯水期幾乎都以沒口溪的形式呈現 有時會巧遇冬候鳥在水邊行走覓食
順著穿越村落間的道路行進 沿途民家常以大大小小的浮球 纜繩 和各式各樣的漁網 製作成裝置藝術 形成獨特的部落風景
美感原根植於生活的經驗與想像 這些線索 也透露了旭海是一個漁村的本質
道路最終導引我們抵達海巡安檢所對面 一處側邊俯視著旭海漁港的涼亭 主人為了旭海社區的生態旅遊 特別考上了丙級廚師
這裡就是我們這三天使用最頻繁的教室兼海景餐廳
很棒的心情隨記.步履足跡詳細.讓人躍躍欲試此知性之旅
我們去阿朗壹當天天氣很炎熱,沒有和潘先生多了解當地的風俗民情,實在是很可惜。
謝謝版主願意分享:)
可以安排秋冬時再去喔! 2012-07-10 06:06:06
過幾天,我也要去阿朗一了,先來你這裡做一下功課。
會難走嗎?對一個肉腳而言。
高繞的那段較陡峭些
不過 我們當時是上到高繞點後 就折返旭海 並沒有走全程呢
祝阿端姐有個愉快又豐富阿塱壹之行 新年快樂! 2013-01-04 08:09: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