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天氣 幾許東風 幾番冷雨 幾日春寒料峭

行走湖畔 和風迎面 傳送著兒時記憶裡 一股熟悉的杏仁味兒花香

那是苦楝在春日裡的甦醒 萌發一樹新葉 夾雜著淡紫色花苞 晨光中靜靜吐納

我幾乎錯覺著晨霧中的樹影都浸染成了淡紫色

烏桕搖晃著一身色彩繽紛的羽片 漫舞著春光 並不遜於秋日裡經霜的紅

早開的流蘇 也在這時候 將白雪似的花朵鋪滿枝頭

週六下午看花燈回來的空檔 時間還早 我們往園區宿舍附近走走

往年總是在這時節 蒲公英的黃色花瓣凋落之後 慢慢地綻開一球白色 毛絨絨的蓬鬆果實

一團團輕盈和柔軟 在乍暖還寒的日子裡  在清風撫拂的草地上 滿盈著欲飛的氣息 鼓脹著遠行的盼望 阿德大概是想帶小咕嚕和小瑀魚去草地上採蒲公英

楓香的新葉與花朵不斷冒竄 翻湧如陣陣綠色的浪 瑀魚很快就被楓香掉落在草地上的宿存朔果所吸引 或俯或蹲 專注地撿拾

過了一會兒 來了三個騎腳踏車的小朋友和他們稱呼阿姨的外佣

姐姐和妹妹都長得非常好看 五官清秀 像洋娃娃一樣

排行二的是一個大約中大班的小哥哥 排行三的妹妹 動作十分輕巧 而且比瑀魚更敢於各種嘗試和冒險

不管是爬高 吊單槓 靈活的程度 簡直可比美小小體操選手

也許 排行老三 在見習兄姐的日子裡 造就了她的獨立與膽識

事實上 他們玩得十分安靜

然而 我游移的目光 始終不知不覺落在他們身上

阿德應咕嚕要求 用一截Y字型小樹枝 一條橡皮筋 製做了一把小小的弓

又收集更多細小樹枝 做成了小小的箭 咕很開心地練習著用小弓射箭的遊戲

姐弟妹三人 邀請忙著撿拾楓香果實的小瑀魚 一起去另外一邊的草地玩耍

瑀魚為了收集更多楓香果實 已經捧了滿懷 頻頻蹲下去撿著 又頻頻掉落 還不時鑽爬到鐵板和溜滑梯底下 匍匐著尋找

姐妹倆安靜地在一旁觀看著 旋即開始耐心地幫忙小瑀魚撿

旁觀的我 突然意識到 這是一幅很熟悉的畫面 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凝視著瑀魚 彷彿以一種壁上觀的姿態 凝視著我自己

在自然中 在生活細節裡 費心地掇拾著被別人捨棄 或者不屑一顧的東西 加以珍藏

這樣的撿拾看似徒勞 卻讓我對於她或者自己 增添了一份理解

究竟是她真像我 還是我的內心 住著一個尚未長大的她?

我想到一個好點子 建議瑀魚將背心裙的裙襬拉起來 就成了一個可以收納許多果實的大口袋

瑀魚還是繼續低頭撿著 並且也開始收集楓香的雄花

花粉散盡的花藥 輕輕一觸 就脫落成許多褐色的碎屑 沾了她滿滿的衣裙

她仍然不斷地收集著果實與花序 那對姐妹 也不斷幫忙撿拾 交給瑀魚

三個小女孩認真撿果實的一番景象 十分動人 至少 我被這一幕扣動了心弦

繼而想著 瑀魚不只是在撿拾中得到滿足和豐收 還意外領受了一份充滿善意的陌生友誼

善體人意的姐姐拿起一穗楓香的雄花序 開口問我 這是什麼?

我教她觀察 開裂 花粉散盡的花藥 並且簡單大致地解釋了 發新葉的楓香 雄雌花序 去年掉落的果實 以及早已隨風去旅行的種子 這是生命在四時變化中的一個循環

阿德終於在草地上發現了兩朵蒲公英倖存的白色絨球 未被除草工人腰斬

早已熟知蒲公英果實的趣味 小咕嚕好興奮地急急搶著要吹

留給瑀魚的那一球 因為她年幼力氣尚小 始終吹不走帶了降落傘的種子

我再用很簡單的語彙 為國小一年級的姐姐解釋蒲公英種子的構造 以及飛行的旅程

並且徵詢瑀魚的意見 拔下幾枚會飛的種子 分送姐弟三人

姐姐十分珍惜地用細長的手指輕輕拈著 並且幫弟弟妹妹各要了一個 弟妹倆也是好珍惜地輕拈在手中

我示範吹一陣風 讓小種子輕飄著去旅行

姐弟三人觀看得十分專注 我突然又有點感動了

小咕嚕大概是已經很習慣跟爸媽在野外發現 撿拾的經驗

再加上他熱情 雀躍的本質 此時此刻 靜與動的強烈對比之下 反而顯得不是那麼鄭重與在乎

姐姐跟我說 方才她看到 楓香樹上有小鳥正在鳥巢附近學飛

並且在草地上看到許多三瓣心型的葉子 但很難找到四瓣的

我知道她說的是酢漿草 便教她觀察下午時分黃花酢漿草的花都自動閉合了

並且詢問她是否看過紫花酢漿草? 那是我們小時候玩打勾勾的素材

她繼續詢問我草地上的雷公根 討論著連我也不甚確定名字的小草

我彷彿是遇到了一位能在自然中分享與交談的好友

重要的不是我們各自懂多少 而是那一份觀照自然的觸動 而且能夠彼此共鳴

這是一段十分美好的午後時光

這一番分享 讓我回想起過去與一些孩童分享自然的經驗

初入自然的初學者 往往是最可愛 最容易感動的 在他們心目中 任何一點點的發現 都是驚奇 都能夠打動他們的心

而我知道 自己已經很難回到那個原點了

我們忘年的交談 竟讓我有一點這樣的感慨

隨著自然經驗的與日俱增 當每一次旅行 每一個因為賞鳥 爬山 觀察 野外調查結識的朋友 都足以作為我們生命的養分 當我們在自然當中浸泡日久 心靈的觸動 開始混合著來自知識的啟發時 我不覺懷疑 自己對那些單純的美的感受 是否變得比以前遲鈍了呢?

過去在自然解說中 我常期許自己能為別人帶來啟發

事實上 自己也常常從中 得到啟發 尤其是帶領初學者的時候

除卻知識的傳遞 也提醒我 感受 傾聽觀點 深入淺出 以簡馭繁的重要

也許帶領初學者的過程 才會引領我們更加的成長

天色漸暗 我們必須驅車北上 外佣也催促他們穿上外套 三姐弟很有禮貌地與我們道別

我默默注視著晚風中 姐姐專注而誠懇的眼神 飄逸的長髮 瘦削單薄的身影

回想她對於弟弟妹妹 以及陌生的小咕嚕和小瑀魚 一視同仁的帶領和照顧

這是春寒料峭的日子裡 最溫暖的一燭火光

我在北上的車程 開始想念與他們的一段相遇 如同瞥見了草地上隱現的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