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有好幾次在清晨時分來到通往芎林的中正大橋，望著漂浮在遠方天際的聖稜線，等待日出。

黎明前的低氣溫，還不及隨著天色漸漸暈染橙黃而回暖。橋上游的頭前溪水域開始倒影著日昇之後跳動的金色陽光，一葉竹筏自溪岸撐向河中央，不覺讓人聯想起「漁唱」這首雋永的民歌。

日頭尚低，橋下游的麻園肚峽谷，猶是一派清冷的鼠灰色。我們安靜地蹲踞在河岸水田旁的芒草叢，邊吃早餐邊觀察著一隻溪中捕魚的翠鳥。我總是促狹地模仿著牠一頓飽食之後杵在岸上，不時打膈的可愛模樣。

這一回，我們循著田邊的陡坡直下溪谷。

橋下方的水泥固床工與消波塊早已禁不起幾度颱風大水的考驗而頹圮，與溪床形成一段高差瀑布。縱然每隔幾年溪床就被重新糊上水泥，投下一堆消波塊；然而，終究證明人定勝天是個遙不可及的想法。事實上，中正大橋的威脅不僅僅是頭前溪的沖刷，附近還有新城斷層通過，地質極不穩定，這樣一座橋樑的維護困難度很高，不是不斷砸下水泥就能夠解決。

麻園肚算是頭前溪中下游較為自然的河段，不但擁有台灣河川少見的中游峽谷， 河邊尚存在一些水草豐美的小塊濕地。晴朗的日子時有蜻蜓在水域上宣示領域，朋友則曾在夜間的調查撞見過野兔及蛙類，溪床裸露的岩石和地層還可能看見一些化石。

我們踩著巨大的石塊在溪床上跳躍著，部分乾裂的河床泥地，略微規則地龜裂開來，向上翻捲；我瞇起眼睛，想像著大地以片片泥色屋瓦鋪排創作，以饗有心之人走入自然作客。我們時而輕快走過乾燥的河灘沙地，時而提心吊膽行經濕軟的泥沼，直到靠近了峽谷一側的溪岸。

覆蓋在潮濕壁面上的苔蘚，讓流水切割開來的岩壁剖面充滿了溫柔的綠意與生命：挺立的是土馬鬃，密生著帶柄孢子囊；平貼的半透明葉片是蘚，上面還伸出許多可愛的綠色小手掌及小玻璃杯，分別是蘚的藏精器與藏卵器；岩層間隙不斷滲出的地下水，讓這些終生仰賴水的小生命，在此世代交替、生生不息。

手指輕觸河流侵蝕後裸露的岩層，看似堅硬的岩塊，居然出乎意料地柔軟，瞬間就碎成粉屑了。原來這處峽谷的組成是質地極軟的泥岩，部分露出水面之上的平台，還看得到因為岩性軟硬不同，經差異侵蝕之後，留下較堅硬的石塊，突出於岩層之上，像幅帶著點趣味的抽象畫。

一對小環頸鴴從空中畫了兩條曲線，降落在溪岸的沙地，碎步奔跑；一對小白鷺揮動著羽扇似的雙翼，在平緩的水域上頭迴旋、追逐；麻園肚峽谷展現著頭前溪畔的靜與美。

長毛的雲腳在粉灰色的天空鬆鬆地飄移，像是蘸了過多水的畫筆，在棉紙上輕觸， 暈開的墨色。離開溪邊不久，淡墨色的雲朵，夾帶著慌張的雨點，匆忙落下；悶悶的轟隆聲，遠遠地響起。這是今年的第一響春雷。 (2006-3-20)